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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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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韵,你当然不知道,我手里,除了你爹烈士每个月发放的抚恤金,自己还藏了点东西。本来是想着什么时候年头不行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来慢慢变卖。可现在看这光景,你大哥在城里,每个月也能孝敬点,底下他们兄弟四个,在大队挣个工分,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也能混个饱饭,一时半会,这玩意儿也用不上,我就想着,等我老了,早晚把手里点东西传给几个小的。你瞧,这个锁啊,做工好着呢,这是当年上海杨庆和久记的,是个好东西。现在那杨庆和久记好像都倒闭了,以后再是没有了的。这玩意儿留着,好好保存,便是一时不戴,传给后代子孙,也保值!”

这一番话,听得童韵可是吃惊不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

老人家每个月都有抚恤金,那是公爹当了烈士的家属补贴,一个月约莫有二十多块,这个她知道。老人家除此外还有在小学当老师的工分,折合成钱一个月也有十六七块,这个她也知道。

城里大伯哥现在一个月工资估计有个六七十块,每个月会给老人家二十块。据说是因为大伯哥进城的那个位置,是得的公爹的好,好处让他一个人占了,所以他得拿出工资的一部分来补贴家里。

这个钱其实说起来是全家的,可家里几个兄弟没人会惦记这钱,都在老人家手里,她早年不容易,年纪大了,这钱就该她拿。

如此粗略一算,婆婆光每个月的固定进项就有六十多块!

要知道,这年月,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三类地区,转正后的工资还不到六十块呢!

童韵早就知道婆婆手里有些钱,这些年积攒下来,必然不少,可是没想到,婆婆手里竟然还攒着些这金疙瘩。不说其他,只说眼前这个实心的长命锁,那么大一块,得多重啊,折合成钱,不知道得多少!

况且,童韵多少也听父母提起过,旧年月时候,上海杨庆和久记的长命锁,那是老牌子,是从晚清时候就存下来的老牌子了。这家的长命锁,光是做工就值钱了,又比寻常金疙瘩要金贵许多。

事情到了这里,童韵隐约也有所感觉了。

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婆婆投缘,说话做事透着大气豁朗,不像是那没见识的农村老太太,后来知道是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她便想着那必是开明人家的陪读丫鬟吧,或许还留过洋,这才让婆婆得了那么多见识。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能一出手就是个杨庆和久记的金疙瘩

童韵握着那长命锁,默了老半响,终于长出了口气。

“娘,这个长命锁我收下了,我会好好留着,等以后蜜芽儿大了,再传给她。”

“这就是了。”顾老太太估计儿媳妇也多少猜到了,只是没说破而已,兀自笑了笑:“虽说世道乱,不过咱这大北子生产大队,其实啥事儿没有,外面那些风浪过不来。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一起过了几十年,谁不知道谁家那点子事这山村里人,心思单纯,也没想那些头头道道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和咱建国过日子,别的不用想,咱这是五代贫农,烈士家属,他们再闹腾,也不敢到咱头上动土!”

童韵心里捏了一把汗后,如今也想明白了。

自己成分还不好呢,其实也没啥事儿,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了,建国也没嫌弃自己。

顾老太太说着间,又问起来:“我听说,亲家那边前几个月说要被调查,现如今有什么消息没”

童韵正为这事儿愁呢,见顾老太太问起,苦笑了声:“没,至今没个消息,这不是让大伯哥帮着问问。”

顾老太太点头,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童韵的手:“没事,你父母既是当大夫的,救人无数,一定会有福报,什么大灾大难,早晚都能过去的。”

童韵点头:“是,我也这么想着,我父母,其实都是好人,只盼着好人有好报。”

好的不能好的人,有那穷的来看病,拿不出钱来,父亲经常就免费给看,回头医院需要结账,他拿自己工资顶上。母亲虽然是个过日子的,但从来不说他什么,反而觉得父亲是个好人。

两个人就这么一心扑到医院里,救人治病的,也不争名夺利,没干过一件坏事,谁知道临到老了,竟然也要被调查了。

童韵不免想着,如今这世道实在是看不懂,若是真得父母有个什么,她怎么办,是不是要和顾建国离婚,免得拖累了老顾家这一家子人

苏巧红听了,心里一喜,连忙继续说道:“牙狗儿,早断奶了,最近几天不好好吃饭,我想着,我想着……”

开口要东西的事,到底没脸,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就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婆婆,指望她能听明白。

“巧红,你说什么呢!”

好脾气的顾建党受不了了,哥几个都娶媳妇,怎么就他这媳妇,在饭桌上当着全家人面跟老人要东西

苏巧红素日却是个惯能拿主意的,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哪能往回缩

“娘,你瞧瞧这……”她一声赔笑。

顾老太太已经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拿那修长的手指头敲打着饭桌。

“巧红哪,你这意思是我怎么就没弄明白”顾老太太一脸糊涂样。

苏巧红咬牙,心想竟然装糊涂,那好吧,我就挑明了说。

“娘,我的意思是,既然童韵那边一罐子麦乳精就够了,另一罐子,干脆给牙狗儿喝吧。牙狗儿这才八个月,从小就瘦,我想着他喝了好歹长点身体不是”

顾老太太闭上眼,想了想,最后点头:“说得有理。”

苏巧红脸上涌现狂喜,正要谢娘,却听顾老太太又说话了,却是问旁边的冯菊花。

“咱家黑蛋多大了”

冯菊花老实,不懂怎么这事扯上黑蛋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娘,黑蛋这不是才过了周岁生日。”

顾老太太点头,又问苏巧红:“还有咱家猪毛,多大了”

猪毛是苏巧红大儿子,苏巧红听了,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说:“娘,这不是两岁了吗”

顾老太太又问冯菊花:“咱家墩子多大了”

话说到这里,全家人都有点愣神了,不明白老太太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冯菊花再次老实地回答:“娘,墩子三岁了。”

顾老太太终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咱家孩子多,这一个个的,牙狗儿八个月,确实应该喝个麦乳精,那是该喝的。不过黑蛋这才比牙狗大四个月,总不能说才大了四个月,就不让喝了吧黑蛋也该喝!再往上,猪毛两岁了,也就比黑蛋大一岁,你说凭啥一岁的能喝,两岁的不能喝一岁的没比两岁的少几颗牙啊所以咱家黑蛋也该喝!可两岁的都喝了,三岁的就只多长了一岁,怎么就喝不得,两岁和三岁小孩不都是满院子乱跑,你觉得有啥区别所以咱家墩子也该喝……”

老太太这一番念叨,底下儿子媳妇的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么一说,好像就连老二家七八岁的粪堆和粮仓都该喝了,凭什么你三岁屁大小孩了能喝,我七八岁就不能喝了欺负我早生了几年吗我又没比你多几颗牙!

可自家有那么多麦乳精吗

却听顾老太太再次长叹口气:“这一个个的,都该喝,我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二三四,咱爹要四罐子麦乳精。建军啊,赶明儿你去县里,给你大哥说说,让他瞅着点,想办法弄四罐子麦乳精。”

“啊”建军只觉得自己莫名地躺枪:“娘,大哥能弄四罐子麦乳精吗这,这也不是随手就能弄到的吧”

顾建军这辈子就不知道麦乳精干啥的,也不知道啥味儿,不过光看老四家那稀罕劲儿,显然是个好东西。他大哥是县里干部,可也不是开供销社的,稀罕玩意儿不是说弄就弄到啊。

顾老太太一脸无辜和无奈:“那有什么办法,让他慢慢想办法呗,什么时候弄到了,什么时候大家伙一起喝!”

苏巧红这下子可傻眼了。

她又不是纯傻子,当然知道大伯哥才弄了两罐子麦乳精,一时半会让他再弄四罐子,就是个孙猴子他也一下子变不出来啊!她家牙狗要想等到,那得猴年马月了!

“娘——”苏巧红硬着头皮说:“不是说,送来了两罐子吗童韵喝一罐子,还剩下一罐子啊,那罐子——”

她点到为止,不好明说,只拿眼儿期盼地望着自家婆婆。

婆婆总该懂自己意思吧

谁知道顾老太太听了,一脸的恍然大悟:“敢情你是惦记那罐子啊”

苏巧红被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我这不是想着咱牙狗……”

可这话没说完呢,儿媳妇陈秀云便拉下脸了。

“巧红,瞧你这劲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了,咱娘一个人把他们给哥五个拉扯大咱娘容易吗”

苏巧红大惊,这这这,这怎么又和那句口头禅拉扯上了她不就是要一罐子麦乳精吗

陈秀云撇嘴笑了笑:“童韵只舍得留了一罐子给她自己,另一罐子巴巴地送来孝顺咱娘了。你这是要让牙狗从咱娘嘴里抢食儿啊”

苏巧红大大惊:“给咱娘了”

顾老太太叹了口气:“童韵,那是个孝顺孩子啊!”

童韵是个孝顺孩子,那意思是她不孝顺了

苏巧红脸都白了,她傻傻地看着自家婆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怎么那罐子,就给婆婆了呢什么时候给的……她,她都不知道啊!!

顾建党沉着脸,一把拉起了苏巧红:“长这么大了,你懂点事吧牙狗那小子吃啥不行你非盯着咱娘嘴里的那口吃的咱娘一个人拉拔大我们哥五个容易吗她……”

经典口头禅上来,顾建党气得拉扯着自家媳妇出去了,连饭都没吃。

陈秀云抿了抿嘴儿,憋住笑,凑过去问顾老太:“娘,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顾老太太摆手:“算了,让他们两口子闹腾去吧。”

这一大家子都挺好的,就是巧红,老算计着自己家那点子事。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脾气,她房里那罐子麦乳精,其实给小孙子也不是不行,可苏巧红变着法子给她要,她还偏偏就不给了。

还是先紧着自己的嘴再说!

苏巧红闹着要麦乳精的事,自然没人说到童韵面前,用顾老太太的话;“童韵正做月子呢,你们别让她多心生闲气,月子做不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太都发话了,谁还敢说什么。

而童韵这几天,隔三差五喝一碗麦乳精,甜丝丝香喷喷的喝了都是奶味儿,真是好喝。晚上再来一碗红糖水鸡蛋,鸡蛋里泡点油炸撒子,在这物资匮乏的年月,几乎是奢侈的享受。

她父母以前都是医院工作,她也偶尔接触过一些,知道这要想奶水足,除了营养得够,还是得多喝水,于是每天早上都让顾建国把屋里的铁皮暖瓶装得满满的。她每天多喝水,奶水足,把个软糯小丫头喂得饱饱的,吃完了打两个大饱嗝,闭着眼儿呼呼地睡去,睡得可香甜了。

一时望着那喷了红双喜的铁皮暖瓶,不免想起,那铁皮暖瓶还是结婚那会子置办的,一直没舍得用,如今才算派上用场,保暖效果好得很。

其实这年月结个婚,都得要求三十六条腿儿,衣橱柜子桌子,再来四把椅子一张床,一共三十六条腿儿。可她没那么多要求,自己是个下乡知青,成分不好,顾家有那么多儿子,不愿意让顾老太太花费太多,于是就只让顾家新盘了炕,再买个搪瓷洗脸盆,痰盂,外加个铁皮热水瓶,这就足足可以了。

顾老太太一直觉得亏待她,还说过去这阵子风头,给她置办好的。

其实她真没觉得自己被亏待了,上面是个好婆婆知书达理对自己也好,下面几个哥哥并嫂子都是敞亮人儿,待自己也没的说,至于自己男人,那可是把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着。

有时候她看着顾建国那魁梧的个头,抱着个软趴趴小丫头一脸温柔呵护的样子,就觉得这辈子她真是满足,再没什么奢求了。

当然她也时不时惦记起父母和弟弟,想着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如果也能在眼跟前,那该多好啊。

童韵的父亲童兴华三十年代初毕业于燕京大学,之后立志学医拯救尚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深造多年,在新中国成立后为首都最知名三甲医院专家。前两年认为思想有问题,要深入学习检讨,不过还是正常在医院上班。谁知前几个月,不知道怎么又开始调查了,至今也没个音信。

顾建国见媳妇垂着眼不知道想什么,便凑过来:“怎么了媳妇,饿了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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