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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仰着脖子!别跪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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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头举起酒盅,一口干了。这一口酒干下去,老魏头又开始咳嗽了,咳嗽得比每一次都厉害,感觉再咳嗽两声,肺都要咳嗽出来了。

二东子赶紧给老魏头捶背,老魏头回手就抡开了二东子给他捶背的手,吼了句:“喝酒!”

二东子和刘海柱赶紧也把这盅酒干了:我操,真辣啊,比刚才吃那菜还辣,这酒也太劣质了,简直就是纯酒精啊。

老魏头还在咳嗽,刘海柱和二东子实在不敢发表对这酒的看法。

终于,老魏头咳嗽完了:“酒怎么样”

“真烈!多少度”二东子说。

“不知道。反正,你要是刚喝完这酒,别抽烟。”

“怎么啊”

“我听说,有人喝了一杯这个白酒,然后又抽了支烟,结果,这酒就在他肚子里烧着了,这人也就死了。”老魏头说。

“真的假的”

“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着这整整一壶烈酒,刘海柱跟二东子俩人大眼瞪小眼,没喝的勇气了。

“怎么不敢喝了”老魏头问。

“怎么不敢!”刘海柱的豪气也上来了。

“好!喝!”老魏头一仰脖,一杯酒又喝下去了。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刘海柱说:“魏叔,慢点儿喝!”

“慢点儿喝,喝着还有啥意思!你知道我一生中最爱做的三件事儿都是什么吗”

刘海柱和二东子洗耳恭听。

“第一件事儿,吃最辣的菜!”说着,老魏头夹起了那碗用大酱拌的辣椒:“来,吃!”

刘海柱和二东子各夹了一点儿,没怎么敢嚼,就咽了下去,但即使是这样,仍然被辣出了眼泪。

老魏头不管他们辣得怎么样,继续说自己的:“第二件事儿,喝最烈的酒!”老头儿一扬脖,一口酒又倒了进去。刘海柱和二东子也学着老头儿的样子一口倒了进去。

这回,这爷儿仨一起咳嗽。

老魏头咳嗽得最久。终于,咳嗽完了。

不知道是这几盅酒起了作用还是因为咳嗽得太厉害,老魏头的脸开始变得红润了起来。

老魏头继续说:“第三件事儿也是我最爱干的事儿:交生死的朋友!!!来!干!”

真是豪迈啊!刘海柱和二东子看着老魏头那目空一切的眼神,真是由衷叹服!一口,又把酒干了!

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交生死的朋友。这是何等的豪情!人活一世,不极致地活着,有什么意思!老魏头最爱做的这三件事儿,也成了刘海柱这后半辈子最爱做的三件事儿。

吃惯了最辣的菜,再吃别的菜毫无滋味。喝惯了最烈的酒,就再也喝不下淡如水的酒。交多了生死的朋友,就再也难以和虚情假意的人混在一起。年轻人总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不愿意和垂垂老矣的老人在一起,这使很多年轻人错过了学习的机会。和老人,尤其是有故事的老人在一起,会让自己更快成熟。

在这个东北夏日的下午,在这个由许许多多简陋建筑组成的工村中某一间普通民居里,这三个绝对不普通的爷们儿,都喝多了。二东子酒量最差,躺在炕梢睡着了。

喝酒了以后,老魏头的脸色更红润了,咳嗽得似乎也没那么凶了。虽然这老头儿的表情依然不可一世,但是被酒壮了胆的刘海柱似乎没以前那么怕他了,开始敢跟老魏头攀谈了。

“你是不是肺不好怎么不去医院检查检查”

“检查呵呵,检查能检查出什么来就在这矿上,只要是掘进工人,谁到了50多岁没肺病这么多年,煤烟子得呛进肺里多少大夫都说了,这病叫尘肺!工作病!你看人家城里上班的老头儿和农村的庄稼汉,60多岁的老头儿一样能下地干活儿,你就看看这工村里60岁的老头儿,全是废人一个!夏天还好,到了秋冬,各个连门都不敢出。”

刘海柱听过煤矿工人苦,可真不知道能苦到这份上。这不仅仅是暗无天日的工作,而且还是拿自己的命去换的工作,就算不塌方不透水,到了60岁也是活死人一个。他们挖出来的煤,给城市带来了光明和温暖,而他们,却献出了自己鲜活的肺。城里那些用电无度的人们,是否知道自己的光明是用什么换来的是否会想到那一个又一个跳动着的沾满了煤灰的肺更可怕的是:多数煤矿工人的孩子们,将会再次走到井下,再次暗无天日地生活,再次呼吸这他父辈呼吸了一辈子的煤灰。

“你们真不容易,魏叔,咱们再喝一杯。”刘海柱说。

“没什么不容易的,都是为了生活。谁锦衣玉食的愿意干这些老天爷就给你这么个生活,你没的挑。”

“不容易,真不容易。”

“我这肺,还真不全是被煤烟子呛的,我是呛的,在透水事故里呛的。大冬天的,一大口脏了吧唧的煤水呛进了肺,那还有好!现在我咳出来的痰,全他妈的是黑的。”

刘海柱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正,现在就是等死呗,死了肯定就不咳嗽了。我今年72,也算活够本了。老伴比我小9岁,已经没了3年了。我看我也快了。”

即使是在说自己要死这个话题和过去的悲惨境遇,老魏头依然是目空一切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似的。老魏头在等死,二东子的师傅也在等死,但是这俩人等死的状态实在不一样。二东子的师傅等死是为了完成活着的任务,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在等着死的那天快点儿到。可老魏头则完全不一样,他每天活得都激情澎湃,都快意人生,尽管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仍是豪情未减。

生活的艰辛、身体的痛苦会磨灭掉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豪情和斗志。可是这些,在老魏头身上却一点儿都看不到,他依然飞扬跋扈地活着,依然对这个世界的大事小情都热爱。这些,都不用过多解释,只要你看到他那眼神就全明白了。

刘海柱从这老头儿身上又学到了东西:无论现实生活多残酷,无论前程多茫然,都绝对不要在生活面前跪下来,要在生活面前仰着脖子活着!别跪下!仰着脖子站直了!

“来,咱再干一个!”刘海柱又敬了一杯。

“小伙子,好酒量,好多年没遇上这么能喝的对手了。”

“我到你这岁数,不知道能不能喝你这么多酒。”

“你肯定喝不了。”老魏头断言。

“为啥”

“我年轻时候扎大烟,扎得太多了。这点儿酒,对我没啥作用。”

“……你以前还扎大烟”

“我们全家都是种大烟的。我爷爷我爹我叔,全是种大烟的。我们家哥儿仨,也全是种大烟的。日本鬼子在的时候,咱全东北九个省,九个省全有我们家种大烟的地!我们家盖房子用的那大青砖,不说比皇宫强,也不比皇宫弱。”

“这家业后来都被充公了吧”刘海柱问。

“充公呵呵,哪等得到充公的时候!在你们市西边儿大概100里,有片苇子地,对不”

“对。”

“苇子能长得好的地方,就能种大烟!以前那片苇子地,就是我种大烟的地方。”

“能长苇子的地方就能种大烟”刘海柱又问。

“对,其实我也没在那儿种多久,我这人脾气暴,那时候20多岁,得罪了当官的亲戚,大半夜的,人家带着小绺子土匪直接去我们家放火抄家了。我那时候已经成家了,除了家丁,我们一家亲人四口,就活着出来我一个。”

“能活着出来,不容易。”

“你看我这脖子,那天晚上脑袋都可能被剁掉了。”老魏头说着把脖子亮给刘海柱看。

刘海柱一端详:嗬!老魏头那脖子上那道大疤,细看还真吓人,就好像是被斩首以后又重新把头接回了脖子似的。

“我跑到牲口圈,割断了一匹好马的缰绳,从这火堆里逃了出来。然后,再也没回去过。”

“然后就来了这里”

“来这里我来这里已经解放后了。”

“你那剩下的十多年都干过什么”

“当过土匪,也进过正规军打过鬼子,杀过仇人,也去过两广……太多了,一时想不起来!”

“那,你和我干爹怎么认识的”

“你干爹,救过我。”

“当土匪时”

“解放战争时。好!不多说了!睡!”

说完“睡”这个字,老魏头一侧歪脖子,睡着了,就跟电灯开关似的,说睡就能睡着,真不含糊。

刘海柱看着老魏头,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自己这点儿破人生经历跟眼前这个牛逼烘烘的老头儿相比,确实是啥都不算。看人家这老头儿,经历过亡国、发达、灭门、复仇、土匪、军人等等所有所有一切,最后居然在40多岁的时候在这大岳四工村的工棚中安了家,成了万万千千煤黑子中的一员。居然还踏踏实实又过了30多年,在这里娶妻生子,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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