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图南(四)(1/2)
这些日子以来,谁敢这般和陆遥说话偏偏胡六娘纵使已经嫁为人妇,依然不改泼辣本色,张口就是夹枪带棒的取笑。而她的言语之中又带着天生的妩媚,叫人就是想生气,也不知气从何来。
陆遥一路纵马奔来,只求家宅后院莫要起火,安稳无事便好;如今眼看三人果然谈笑甚欢,一时间,只觉得适才撞门的那一下害得周身脱力,连说话的精神都提不起来了。这时候,偏偏院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大作。原来是一众扈从听得他在后院大吼,唯恐有变,纷纷挟刀带戟地追赶过来,沿途打翻仆役无数。总算马睿还知道轻重,在院门外高声问:“将军,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你们都去休息吧。”陆遥愈发觉得尴尬,连声令众扈从退下,自己直接就坐倒在满地积雪上,看着熊熊篝火发怔。过了半晌才转移话题道:“好香,好手艺,切一块给我尝尝,压压惊。”
“给你一小块吧,看看合不合口味。”胡六娘抿嘴一笑,挥刀切下一块肥肉极少的[][],用刀尖戳着,直递到陆遥的鼻尖下。短刀上的寒气扑面而来,几乎让陆遥要打个喷嚏。这把刀陆遥认得,便是昔日在太行山中削铁如泥、震慑全场的宝刃。谁知胡六娘却拿来当切羊肉的餐刀来用,实在是够洒脱。
张口咽下那块黄羊肉,便觉外皮酥脆、肉质细嫩鲜美,配以某种香料,又极少膻气。陆遥没想到胡六娘有这般手艺,就连他这种绝忌腥臊之人都觉得美味。连吃了几块之后,腹中温暖,连浑身血脉都畅通起来。
胡六娘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趣,转向身边二女笑道:“怪不得此人来势猛烈,原来是饿的……”
亏得胡六娘是言笑不羁的性子,院子里尴尬的气氛渐渐缓解。阿玦和鲜于氏女这时候才各自敛衽施礼:“见过将军。”
阿玦倒也罢了,勉强把满嘴的羊肉猛吞了下去,一张油汪汪的小脸还没擦干净。想必是平日里被县主约束得太严,没料到撞见胡六娘这等胡来的,眨眼就学坏了。那鲜于氏女陆遥是头一回见,只觉身段柔弱,相貌俏丽;虽然惊魂未定,但却举止落落大方,十分得体,又有着少女初见夫婿的羞怯之态,别有独特韵味。听鲜于嗣说此女单名一个兰字,果然人如其名,仿佛空谷幽兰一般,既清且艳也。
饶是陆遥心志坚毅,也不禁心头微微一荡,又狠狠打量了她两眼,才柔声道:“我有些渴了,可否麻烦姑娘取些茶水”
“是。”鲜于兰低垂双目轻声应了,再行一礼,才起身往后面的厢房去。
待到鲜于兰的身影远去,陆遥转而向阿玦颔首:“劳烦阿玦你几番奔忙,辛苦了。却不知县主有什么吩咐”
阿玦与陆遥份属太行山中的患难之交,后来又代表县主来幽州传讯,颇得厚待;更知道陆遥没什么架子,所以并不因双方地位悬殊而紧张,陆遥与鲜于氏女谈话时,她只拈着筷子,馋涎欲滴地对着烤架。听得陆遥询问,才慌忙从发髻上取下一支乌木的簪子,轻轻拆成两段,随后从中抽出一卷两段封蜡的极薄帛书。
竟陵县主特意遣侍女密送来的信函,不问可知必然非同小可,一时间,就连胡六娘都止住谈笑,难得显出几分严肃。但陆遥接过后,略扫了两眼便将之收起,神情全无异状。这时候鲜于兰领着仆妇多人捧茶盏上前,陆遥便继续与三女谈笑;直到日光西斜,大批鲜于氏宗族亲眷闻风赶到后,他才踏上回程。
天色稍暗,多支骑队从将军府驰出,熟悉军府的人便知道,那是平北将军又要召见文武重臣。
陆遥的军府如今已初见规模,有实际职司的文臣武将无虑数百人之多。然而真正属于核心圈子,又身在蓟城左近,随时可以召集的,其实不过十余人罢了。
薛彤虽为全军副帅;邵续从来参赞军机,无有不预;方勤之是近来很受重视的谋臣;黄熠是熟悉庶务数据的能吏;枣嵩、鲜于嗣一为王彭祖的旧人,一为幽州地方豪强代表,这两人原本没有资格参会,但陆遥为了安定地方势力之心,特意允许他们一并前来。
其余的一些,便是沈劲为首的、资历极深的武将们。这几人未必具有合格的政治头脑,但陆遥依旧每有事务都将之召集,哪怕令他们旁听也好。他期望通过一次次的会议,逐步培养起骨干部属的眼光和判断力,使这批最初的、最忠诚可靠的部属能够与蓬勃发展的军府一同成长。
这十余人到齐,陆遥设下便宴招待,席间先不说竟陵县主发来信函之事,只问诸臣僚:“朝廷授予我平北将军、都督幽州诸军事的职务,至今已有两个多月。陆某才疏德薄,全赖诸君竭力襄助,总算平稳接手重任,没有出现大的疏漏。然而,接下去的事情依旧千头万绪,诸位以为何为要务何为急务还请畅所欲言,不要有任何顾忌。”
话音未落,沈劲离席而起,侃侃而谈:“近两月以来,我军士卒与民夫日夜赶工,已经将幽州北部各处要塞、关隘基本整修完毕,各处诸军的派遣、军官的委任,也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然而,愈是防备,我愈是深刻感受到幽州的安危系于东夷各族。”
“自蓟城向东、向北,远有高句丽、扶余,近有段部、宇文部、慕容部鲜卑诸族,尽皆雄强,带甲数以万计。濡源一战中,我军与段部鏖战虽胜,过程之艰难,给我军造成的损失之惨重,主公与各位同僚都看在眼里,想必也都了解,段部之强名不虚传;而段部的力量并未超越其余东夷各族。以此推论,我军虽然扩充极快,单以兵力而论,至多与段部、宇文部、慕容部、高句丽、扶余这五支强族中的某一支旗鼓相当。好在辽西公忠于朝廷,而宇文部与慕容部、高句丽与扶余之间又是世仇,否则我们更显势单力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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