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长蛇(二)(2/2)
石勒这厮果然狡诈,声东击西的计谋更是厉害。他公开与匈奴汉国联盟,大张旗鼓地起兵攻打洛阳,其实却麾军东进,把坐镇中原的东海王幕府杀得措手不及,一路鸡飞狗跳、损兵折将。唯一的遗憾只是贼寇们大举进攻东海王所部的同时,逡巡止步于冀州许久的幽州军突然渡河南下,一举夺占了白马津要隘。
早在数月前,贼寇们就开始经营大河沿线的各处津渡,企图阻断幽州、冀州兵马南下。陆遥很清楚,在沿河的各处渡口平均分配兵力、严防死守,这是庸人的用兵之法。有经验的老练将领,当会屯驻重兵于二线,一旦确认敌军渡河,就迅速出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制敌人,将之歼灭于立足未稳之际。因此陆遥渡河之后,立即命令麦泽明领军攻占瓦亭,准备迎接贼寇们必将到来的全力反扑。
可是,如果贼寇们正集中全力攻打鄄城,他们从哪里能抽出足够兵力来反扑既然他们的主力都在濮阳以东,他们又准备靠什么来维持防线,限制河北大军的行动呢陆遥微瞑双目,慢慢细想,想象着如果自己是石勒,会选择怎样的应对方案。
并州的初次对阵,邺城建春门的遭遇战,冀州广宗城里被欺骗的丁绍、被闪电般击溃的兖州苟纯所领大军……那些与石勒作战或是观察他作战的场景、那些石勒所惯用的诡诈战法和计谋在陆遥心中反复重演,一再推敲。
没错,贼寇们虽然靡集数十万众,可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一年之内挟裹胡晋各族而成的乌合之众罢了,真正决战决胜的精锐还是最初那批往来青徐、河北等地的悍匪。此刻他们既然全力攻打鄄城,就必定调集了绝大部分的精锐,由此便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控制大河,更谈不上什么反扑了。
幽州军渡河以来,连续击破的都是被石勒渐渐排斥出核心圈子的王弥旧部,便足见贼寇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兵力上也确显捉襟见肘。从这个角度看来,自己纠集了幽冀二州大军,却因持重而顿兵大河以北月余,这竟似是合了石勒的心意,被他虚张声势的大河驻军给唬住了。至于渡河作战如此顺利,恐怕也是因为贼寇的核心人物们早有决断,本来就无意集中全力死守那几座津渡。或许……他们期待的,是将幽州军与东海王幕府之军一网打尽,尽数歼灭于中原吧!
毕竟如今统领中原贼寇的乃是石勒……此人虽然出身卑贱,可论及眼光、胆略,真是超迈群伦,不愧是在史册中千载留名的枭雄人物!
顺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陆遥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幽州军终于渡河的时候,贼寇主力貌似围攻鄄城,分身乏术。可他们只需要如此刻这般,对鄄城围三阙一,让出鄄城以西直至白马的貌似坦途……立刻就将东海王和自己,同时迫入了极其艰难的境地。
陆遥将手中黑白棋子噼噼啪啪地敲打在厚木板制成的地理图上,连续排布出了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白马、濮阳、咸城、鄄城,这几座大小城池沿着大河自西向东排列,沿途有官道相连,形如珠串,彼此交通很是便捷。其间除了水面宽而浅、可以轻易涉渡的瓠子河以外,也没有其它河流间隔。也就是说,无论东海王迫于贼寇的压力,想要放弃鄄城,向西面白马一带的幽州军靠拢;还是幽州军意图救援东海王,打算向东面的鄄城进军,乍一看来都是可行的。
可是,毕竟官道只有一条,如果数以万计的大军沿着官道行进,立刻就形成了首尾不能兼顾、极易遭受横向邀击的的长蛇之形。官道固然易于行动,可官道两旁不远,就是因为地方官多年来疏于营建而造成的复杂地貌,河流、沼泽犬牙交错,丛林分布广泛。那是潜藏伏击的最好地形!
离狐一带的道路、地形,想必也是同样。而陆遥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这两条道路的畅通无阻全属假象。无论是东海王意图向西,还是自己意图向东;走到濮阳或是离狐一线的半路上,就必然会遭受到惨烈的打击。
那么,如果东海王坚守鄄城不动呢
不可能。陆遥摇了摇头,立即就打消了这个设想。去年初,东海王以太傅录尚书事的身份,统领数十万大军出镇中原,可是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丧师半数以上,更丢掉了曹魏五都之一的重镇许昌,如丧家之犬般地逃窜到鄄城。如此无能的军政集团,怎么可能有在逆境中坚持的决心和胆略面临着贼寇全力进攻时一日数惊的,又岂止是普通士卒而已退一步来说,陆遥也非常了解这些中原疲弱之军的习性,到了这个局面,无论东海王和他的幕僚们怎么判定形势,掌军的将校们很有可能无视眼前的危险,竭力说服东海王向西移动,以求托庇于幽冀联军,自保实力。
而相对的,自己身为竟陵县主的未婚夫婿,是世人眼中的东海王阵营中重要一员。如果不愿遭到四海之内千夫所指,就必须麾军向东,去全力救援岌岌可危的东海王幕府。
这样一来,朝廷兵马的长蛇之形必成,而貌似平静的濮阳、离狐一带,便成了中原贼寇预定的挥刀斩蛇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