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惊遇(1/2)
西方天边的晚霞,逐渐由绚丽而归于平淡,淡淡的一抹斜一哦陽一哦,也消失于苍翠的一哦群一哦山后。
于是,在这寂静的山道上吹着的春风,便也开始有了些寒意。
月亮升了起来,从东方的山洼下面,渐渐升到山道旁的木叶林梢,风吹林木,树影婆娑。浓林之中,突地,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朗声叹道:“月明星稀,风清如水。人道五岳归来不看山,我虽方自畅游五岳,但此刻看这四明春山,却也未见得在泰山雄奇、华山灵秀之下哩。”随着话声,从林中,缓步踱出一衣衫华丽,长身玉立的弱冠少年,腰下斜斜垂着一一哦柄一哦绿鲨鱼皮剑鞘、紫金吞口的青锋长剑。月光之下,一眼望去,只见这少年双眉带采,目如朗星,衣衫随风飘起,有如临风之玉树。
他目光四下一转,施然前行数步,只听到风声之中,隐隐有淙淙的流水声,随风而来。他剑眉一轩,突又慢声吟道:“身向云山深处行,春风吹断流水声……”突地回首喊道:“囊儿,快把我的笔砚拿来。”微一摇首:“你要是再走得这样慢的话,下次游山,你还是跟着管福留在山下好了。”
树林之中,应声走出一个垂髫童子,一手捧着一方青石端砚,一手拿着两枝紫狼毫笔,胁下斜背着一个极大的彩囊,大步跑到那少年面前,气喘吁吁地将手中一哦毛一哦笔交给那锦衣少年,又从彩囊中取出一方淡青宣纸,一面喘着气道:“公子,囊儿千辛万苦跟着你从河北走到江南来,为的就是跟着公子多见识见识,公子要把囊儿跟那蠢阿福留在山下,那囊儿可要气死了。”
那锦衣少年微微一笑,接过笔纸,提笔写道:“身向云山深处行,春风吹断流水声。”随手将这张字柬塞一哦入那囊儿肋下的彩囊里。
囊儿乌溜溜的两颗大眼珠一转,带着天真的笑容说道:“公子,你今天诗兴像是特别高,从一上山到现在,你已经写下三十多句诗了,比那天在泰山一路上所作的,还要多些。不过──”他话声微微一顿,眼珠四下一转,接着又道:“现在天已经黑了,公子还是带着囊儿快些下山吧。前面又黑又静,说不定会跑出个什么东西来,把囊儿咬一口,公子──”
锦衣少年负手前行,此刻剑眉微皱,回头瞪了那童子一眼,骇得他下面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了,鼓着嘴跟在后面,像是不胜委屈的样子。锦衣少年双眉一展,悦声道:“跟着我在一起,你还怕什么今天晚上就算下不了山,只要有我腰边这一哦柄一哦长剑,难道还会让你给大虫吃掉”
这垂髫童子“囊儿”抿嘴一笑,面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但他瞬即垂下了头,似乎不愿将面上的笑容给公子看到。
前面数十丈,泉声忽地震耳而来,锦衣少年抬目一望,只见对面悬崖如削,下面竟是一条宽有八九丈的阔涧。
锦衣少年目光一闪,抢先数步,俯视涧底,其深竟达二十余丈,山泉自山顶流下,银龙般地飞来,撞在涧中危石之上。珠飞云舞,映月生辉,波涛荡荡,水声淙淙,与四下风吹木叶的簌簌之一哦声,相与鸣和,空山回响,越显清壮。
锦衣少年伫立在这道绝涧旁边,方疑山行至此再也无路,飞珠溅玉,一粒粒溅到他的身上,他呆呆地愣了半晌,目光动处,忽然瞥见右侧竟有一条独木小桥,从对面崖头,斜斜地挂了下来,搭在这边岸上。
对面桥尽之处,木叶掩映之中,一盏红灯,高高挑起,随风晃动。锦衣少年目光动处,面上不禁露出喜一哦色一哦,回首笑道:“你这可不用害怕了吧前面有灯的地方,必定也有人家,我们今夜在这里借宿一晚,明天乘早下山,不比现在下山要好得多”
这垂髫童子囊儿眉头竟突地一皱,抢步走了过来,道:“公子,在这种荒山里面住家的人,必定不会是什么好路道,说不定比老虎大虫还可怕,公子还是带着囊儿快些下山吧!”
锦衣少年轩眉一笑,道:“你平常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现在怎的如此害怕我们身上一无行囊,二无金银,难道还怕人家谋财害命不成”他剑眉又自一轩,伸手抚一哦着剑一哦柄一哦,朗声又道:“我七年读书,三年学剑,若是真的遇上个把小贼──嘿嘿,说不定我这口宝剑,就要发发利市了。”
他抚剑而言,神一哦色一哦之间,意气甚豪,迈开大步,向那独木小桥走了过去。囊儿愁眉苦脸地跟在后面,似乎已预料到将要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似的。
涧深崖陡,那独木小桥凌空而架,宽虽有两尺,但下临绝涧,波涛激荡,势如奔马,若非胆气甚豪之人,立在桥端,便会觉得头晕目眩,更莫说要自这桥上走过去了。
锦衣少年走到桥头,双目亦是微微一皱,回首向那童子说道:“我先过去看看,你要是不敢过来,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口中虽在说话,目光却在仔细察看前面的落足之处。
这锦衣少年虽是富家子弟,但生一哦性一哦极刚,正是宁折毋弯之人,平日胆气亦在常人之上,此刻见了这绝险的独木小桥,心中却无半分怯意,微一察看,便大步走上桥去,脚步之间,亦甚稳定,显见得对武功一道,颇曾下过些功夫。
山风强烈,吹得他宽大的文士衣衫,猎猎作响。下面泉声震耳,但他双目直视,神一哦色一哦虽极谨慎,却无丝毫不安之意。
眨眼之间,他便行到了对崖,目光四扫,只见木桥之侧,林木掩映中,有间石砌的小屋,屋中灯光外映,那盏红灯,也是从这山间石屋的窗子里挑出来的。
他心念一动,方想回首嘱咐他那贴身书僮一声,哪知回首旋处,这垂髫童子囊儿,竟也从木桥上走了过来,此刻竟已站在自己身后。
他不禁为之展颜一笑,道:“看不出你居然也敢走过来。”
囊儿抿嘴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公子胆子这么大,囊儿胆子要是太小了,怕不要被别人笑话了吗”
锦衣少年微微颔首,轻轻一拍他的肩膀,意下大为赞许,却听囊儿已又高声喊道:“我家公子山行迷路,想借贵处歇息一晚,不知贵主人能否方便方便”
只听得四山回声“……方便……方便……”远远传来,此起彼落,相应不绝,但那石砌小屋之中,却无半丝回应。
锦衣少年剑眉微皱,一撩衫角,箭步窜了过去,探首朝屋中一望,面一哦色一哦不禁突地一变。蹬,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垂髫童子眼珠一转,亦自大步跑了过去,一看之下,面一哦色一哦更是骇得煞白,竟然脱口惊呼了起来,身一哦子摇了两摇,几乎要跌倒地上。
原来在那石屋之中,木桌两侧,竟一边一个倒着两具一哦尸一哦身,一眼望去,只见这两人身躯都极为硕一哦壮,但脑袋却已变成了一一哦团一哦肉一哦酱,连面目都分不清了。桌上油灯发出凄凉的灯光,映在这两具一哦尸一哦身上,给这原本已是极为幽清僻静的深山,更增添几分令人悚栗的寒意。
一声蝉鸣,划空摇曳而过,囊儿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颤声道:“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
锦衣少年剑眉深皱,俯首寻思,根本没有答理他的话,暗中寻思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两人怎会死在这里桌上的油灯还未熄,显见得他们死去还没有多久。但杀他们的人到哪里去了呢我一路上山,并没有看到有人从山上下来,难道此人杀人之后,又跑到里面去了”
他右手紧一哦握着上面密缠丝带的剑一哦柄一哦,掌心却已微微沁出冷汗来,暗中一咬牙,又自忖道:“我学剑三年,虽未大成,但京城侠少,却已多半不是我的对手。记得我学剑之时,师父曾经对我说过,江湖游侠,并非以武恃强,而要济人之难,扶弱锄强,才能称得上一个‘侠’字。我平日常以‘侠’字自许,如今遇着这等事,岂能甩手一走好歹也得探查一个究竟来。”
一念至此,心一哦胸一哦之中但觉豪气大作,闪目而望,只见石屋左侧,筑着一条小石阶,蜿蜒通向崖下。
崖下水影星罗,将天上星月,映得历历可数,竟是一片水田。水田后面,屋影幢幢,像是有着一片庄宅,也有些许灯光,从影中映了出来。
那垂髫童子囊儿满面惶急之容,望着那锦衣少年,恨不得他马上和自己一起走开,远远离开这诡异的地方才对心思。
哪知锦衣少年俯首沉思了半晌,竟然大步朝石阶走下去。他暗中长叹一声,也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
风声穿谷,如怨如诉,四山之下,都像是弥漫着一种凄凉的寒意。
锦衣少年快步而行,穿过一些田垄,只见左侧是条宽约两丈的大溪,流波荡荡,势甚湍急,右侧峰峦矗列,峭拔奇秀,被月光一映,山石林木,都幻成一片神秘的银紫一哦色一哦。
对面大山横亘,却在山脚之处,孤零零地建着一座庄院。走到近前,亭台楼阁的影子,都变得十分清晰可见。
庄院外一道高约丈余的围墙,黑漆光亮的大门,向南而建,此刻竟是敞开着的。门上的紫铜门环,在月光下望去,有如黄金一般。
锦衣少年在门口一顿步,伸出手掌重重拍了拍门环,铜环相击,其声锵然,在空山之中,传出老远,余音袅袅,历久不绝。
但门一哦内一哦却仍然是一片寂然,连半点回应都没有。锦衣少年剑眉一皱,正待闯入门去,哪知身后蓦地“阁”的一响。
他大惊之下,拧腰错步,刷地跃开三尺,“呛啷”一声,拔一哦出剑来,回身持剑,闪目而望。月光之下,只见一只青蛙,纵跃如飞地向水田中奔去,囊儿睁着大眼睛,呆呆的望着自己,四下仍是一片静寂,甚至静寂得有些可怕了。
他心中不禁哑然失笑,暗道一声:“惭愧!”转身向门一哦内一哦走去。
他一脚跨入门里,全身便又不由自主地泛出一阵寒意,呆呆地站在门口,几乎再也没有勇气,向里面跨进一步。
这黑漆大门一哦内一哦的院落里面,竟然躺着一地一哦尸一哦身,死状竟也和先前那石屋之中的两个彪形壮汉一样,全身上下,一无伤痕,头顶却被打成稀烂。清冷的月光,将地上的血渍,映得其红如紫,院落里、大厅一哦内一哦,灯光昏黄,从薄薄的窗纸里透了出来。
锦衣少年胆子再大,此刻却也不禁为之冷汗涔一哦涔而落。
囊儿在后面悄悄地扯着他的衣襟,却已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仗剑而立,只觉吹在身上的晚风,寒意越来越重,脚下一动,方待回身而去,但心念一转,便又自暗中低语道:“管宁呀管宁,你既然已走到这里,无论是福是祸,你也得闯上一闯了。你平常最最轻视虎头蛇尾之人,难道你也变成如此人物了吗”
他一哦胸一哦脯一挺,右手微挥,一溜青蓝的剑光,突地一闪,他便在这一闪的剑光中,穿过这满布一哦尸一哦身的院落,但目光却再也不敢去望那些一哦尸一哦身一眼。
从院门到厅门虽只短短数丈距离,但此刻在他眼中,却有如中间阻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几乎是不可企及的漫长。
他缓缓登上石阶,用手中剑尖推开大厅前那两扇半掩着的门,干咳一声,沉声道:“屋一哦内一哦可有人在但请出来说话。”
屋一哦内一哦自然没有回应,厅门“呀”地一声,完全敞了开来。他定睛一望,只见这间大厅之上,竟然无一人影。
他暗中吐了一口长气,回首望去,那囊儿仍然失魂落魄地跟在自己身后,捧着那方石砚的左手,不住地颤一哦抖着,石砚里满蓄的墨汁,也因之淋一哦漓地四下溅了出来。
他怜惜地抚了抚这童子的肩头,穿过大厅,目光四下转动间,厅一哦内一哦的茶几之上,仍然放着一碗碗盖着盖子的茶,安放得十分整齐,并没有凌一哦乱的样子。他不禁暗自思忖:“茶水仍在,喝茶的人却都到哪里去了院落中的一哦尸一哦身俱是下人装束,喝茶的人想必就是此间的主人。”
他暗中一数,桌上的茶碗,竟然有十七个,不禁又自暗中寻思道:“方才此地必然有着许多客人,但是这些人又都到哪里去了呢前面的一哦尸一哦身,看来都是主人的家奴,难道他们都是被这些客人杀死的吗”
他暗中微微颔首,对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仍有思考的能力,大为满意。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思忖虽近情理,距离事实,却仍相差甚远哩!
思忖之间,他已穿过大厅,从右边的侧门走了出去。
厅外一曲回廊,朱栏画栋,建筑得极其一哦精一哦致。回廊外庭院深深,一条白石砌成的小径,蜿蜒着通向庭院深处。
他手持长剑,一步步走了过去,方自走了三五步,目光动处,忽地望到这条小径两侧,竟然各自倒躺着一个身穿华服的虬髯大汉的一哦尸一哦身,腰侧的大刀,方自一哦抽一哦出一半,身上亦是没有半丝伤痕,只有头顶上鲜血模糊,血渍深深浸入小径旁的泥地里。
锦衣少年管宁心中一凛,一挥长剑,仍然向前走去,又走出三五步远,却见石径之上,交叉着两一哦柄一哦精一哦光闪烁的长剑。
他脚步一停,转目而望,小径两侧,果然又倒躺着两具一哦尸一哦身,身躯肥胖,俱是穿着一身劲装。一人左手握剑,一人右手握剑,剑尖虽搭在一处,一哦尸一哦身却隔得很远,而且伏一哦在地上,发际血渍宛然,伤痕竟也和先前所见的一哦尸一哦身一样。
锦衣少年望着这两具一哦尸一哦身,呆呆地愣了半晌,一时之间,但觉脑海之中,一片晕眩,甚至连惊恐之心都已忘记了。
前面数步之遥,是个长髯老者的一哦尸一哦身,再前面竟是三个蓝袍道人,并肩死在一处。接着见到两个身披袈裟的僧人一哦尸一哦身,横卧在路上,身上俱无伤痕,头上却都是鲜血模糊。
走过这段石径,管宁的一件华丽长衫,已全部紧紧一哦贴在身上。此刻春寒仍是甚重,他却已汗透重衫。
石径尽头,是个六角小亭,孤零零地建在一片山石之上。管宁茫然拾级而登,一条血渍,从亭中笔直地流了下来,流在最上层的一级石阶上。他无须再看一眼,便知道这六角亭一哦内一哦,一定有着数具一哦尸一哦身,一哦尸一哦身上的伤痕也和方才一样。
他暗中默默念了一遍,暗忖道:“虬髯大汉、肥胖剑客、长髯老者、蓝袍道人、僧衣和尚,一一哦共一哦是十个──茶碗却有十七个,这亭子里面,该是七具一哦尸一哦身吧”
他见到第一具一哦尸一哦身之时,心中除了惊恐交集,还有一种混合着愤怒与哀伤的情感。兔死尚有狐悲,当人们见到人类一哦尸一哦身的时候,自然也会觉得悲哀的。
但此刻他却像是有些麻木了──这是因为过度的惊恐,也是因为过度的哀愤,因之,他竟能在心中计算着这冷酷的问题。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他茫然向亭中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足丐者,倒卧在石阶之上,一颗头发蓬乱的头颅,垂在亭外,从他头上流一哦出的血渍,便沿着石阶流下。
一个满身黑衣的瘦削老人,紧紧地倒在他旁边,一根隐泛乌光的拐杖,斜斜地一哦插一哦在地上,入土竟有一半,将四侧的石板,都击得片片碎落,显见这跛是丐者死前一掷,力道是何等惊人。
但管宁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目光已转到一个身穿轻红罗衫的绝一哦色一哦少一哦妇身上。这少一哦妇的一哦尸一哦身,是和一个亦是通体红衫的剑眉修鼻的中年汉子倒卧在一处。月光斜照,他们的头上虽也血渍淋一哦漓,但这丑恶的伤痕,却仍然掩不住这一对男女的绝世姿容。
管宁心中暗叹一声,只听到身后的囊儿竟也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但他却无法分辨这声叹息中所包含的意味究竟是什么。
那该是惊恐和悲愤的混合吧!
他手上的长剑,软弱地垂了下来,剑尖触到石板铺成的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的目光随着剑尖望去,越过那一对绝美男女的一哦尸一哦身,停留在一双穿着福字腾云履的脚上。
于是他的心便“怦”的跳了一下,几乎不敢往上移动自己的目光,因为这双脚竟是笔直地站着的。“难道这里竟然还有个活人吗”
他的脚步生硬地向后面移动着,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缓缓向上移动──
一个瘦削而颀长的白衫身形,紧紧地贴着这六角小亭的朱红亭柱,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掌,五指如钩,抓在亭柱两侧的栏杆上,手指竟都深深陷入那朱红一哦色一哦的栏木里,但是他的头,却虚软地垂落了下来。
“他也死了。”管宁长长一叹,“只是他没有倒下来而已。”
望着这具死后仍不倒下的一哦尸一哦身,他不禁又是呆呆地愣了半晌,却不知道自己的一双鞋子,已经踩到那片鲜红的血渍上了。
一片浮云,掩住了月光,本已幽黯的大地,此刻便更觉苍凉。
星白如月,月白如风,只有地上的血渍……血渍该是什么颜一哦色一哦呢
那垂髫童子囊儿,手里兀自捧着那方石砚,顺着他主人的目光,也是呆呆地望着那具死后仍没有倒下的一哦尸一哦身,望着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洁白如雪的长袍,腰间系着的那条纯白丝绦。
“这人生前,也该是个极为英俊潇洒的人物吧”只可惜他的头是垂着的,因而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他当然也绝没有走上去仔细看看的勇气。
而管宁心中,却在思忖着另一个问题。
“……蓝袍道人、跛足丐者、黑衣老人、红衫夫妇,再加上这白袍书生,一一哦共一哦不过十五人而已,但那大厅中的茶碗,却有十七个……那么,还有两个人呢这两人难道就是杀死这些人的凶手但这两人却是什么人呢是此间的主人抑或是客人唉──此刻这些人全都死了,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人能够解答这些问题了。”
他目光一扫,暗叹着又忖道:“这些一哦尸一哦身生前想必都是游侠江湖的草泽豪士,如今却都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埋骨之人都没有。我既遇着此事,好歹也得将他们的一哦尸一哦身埋葬起来。日后我若能寻出谁是凶手,究竟是为着何事将这些人全都杀死,究竟谁是谁非──其实能将这许多人都一一杀死的人,纵然具有杀人的理由,手段却也够令人发指的了。”
此事虽然与他无关,但这生具至一哦性一哦的少年,此刻却觉得义愤填一哦胸一哦,一时之间,心中思潮所至,俱与此事有关。
月升愈高,亭中的一哦陰一哦影,也就越发浓重。由东方吹来的晚风,从他身后笔直地吹了过来,哪知──
风声之中,突地传来一声一哦陰一哦恻恻的冷笑,这笑声有如尖针一般,刺入他背脊之中。这阵刺骨的寒意,刹那之间,便在他全身散布了开来。
他大惊之下,拧腰错步,倏然扭转身形,目光抬处,只见亭外的石阶之上,缓缓走下一个身穿五一哦色一哦彩衣的枯瘦老人,瘦骨嶙峋,有如风竹,顶上头发,用根非玉非木的紫红长簪一哦插一哦做一处,面上高颧深腮,目如苍鹰,一动不动地望在管宁身上。
此情此景,陡然见到如此怪异的人物,管宁胆子再大,心中也不禁为之泛起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剑尖拄在地上,发出一阵阵极不悦耳的“丝丝”之一哦声,与那一哦陰一哦森的冷笑声相合,听来更觉刺耳。
这身穿彩衣的枯瘦老人,垂手而行,全身上下,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动作,瘦长的身躯,却已由亭外缓缓走了进来。
管宁努力压着心中的惊惧之情,微挑剑眉,厉声喝道:“你是谁这些惨死之人,可是你杀死的”
那枯瘦老人嘴角微一牵动,目光之中,突地露出杀意,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掌,向管宁当一哦胸一哦抓去。
只见这只黝一哦黑枯瘦的手掌,指尖微曲,指甲竟然卷做一一哦团一哦。管宁心中一寒,手臂微抬,将手中的长剑平一哦胸一哦抬起。哪知这枯瘦老人突地又是一声冷笑,指尖指甲竟电也似地舒展开来,其白如玉,其冷如铁,生像是五一哦柄一哦冷气森森的短剑。
管宁大惊之下,再退一步,只见这只手掌,来势虽缓,却将自己的全身上下,全都控制住了,自己无论向何方闪避,都难免被这五只森冷如剑的手指,戳上几个窟窿。
刹那之间,他闪电般地将自己所学过的武功招式,全都想遍,却也想不出任何一个招式,能够挡住这一掌缓缓的来势。
情急之下,他猛地大喝一声,右手猛挥,青光暴长,将手中长剑,全力向这有如鬼魅一般的枯瘦老人挥了过去。
哪知剑到中途,他只觉全身一震,手腕一松,不知怎的,自己手中的长剑,便已到了人家手上。
却见这枯瘦老人一手一哦捏一哦着剑尖,轻轻一挥,这一哦柄一哦精一哦钢百炼的长剑,竟被折成两段,“当”的一声,剑一哦柄一哦落在那黑衣老人的一哦尸一哦身之侧,接着又是“夺”的一声,青光微闪,一哦捏一哦在那枯瘦老人手中的半截长剑,被他轻轻一挥,竟齐根没入亭上的梁木之中,只留下半寸剑身,兀自发着青光。
管宁一哦性一哦慕游侠,数年之前,千方百计地拜在京城一位著名镖客的门下,学剑三年,自认剑法已经有了些功夫,此刻在这枯瘦老人的面前一比,他才知道自己所学的武功,实在有如沧海之一粟,连人家的千万分之一,都无法比上。
只可惜他知道得嫌太迟了些,这枯瘦老人的一双手掌,又缓缓向他当一哦胸一哦抓了过来。他心中长叹一声,方待竭尽全力,和身扑上,和这彩衣老人拼上一拼。虽然他已自知今日绝对无法逃出这诡秘老者的掌下,但让他瞑目等死,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哪知就在他全身气力将发未发的一刹那间,他身侧突地响起一声厉叱,一阵劲风,夹着一一哦团一哦黑影,劈面向那枯瘦老人打了过去。
枯瘦老人双眉一皱,似乎心中亦是一惊,手掌一伸一缩,便将那一哦团一哦黑影接在手里,入手冰凉,还似带着些水渍。
他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暗器。俯首一看,原来却是一方石砚,方自暗骂一声,却见眼前掌影翻飞,已有一双手掌,劈头盖脸地向自己击了过来。掌风虽弱,招式却极刁钻,他的武功虽炉火纯青,竟也不得不微闪身形,避开这双手掌击向自己面门的一招两式。
这一突生的变故,使得管宁微微一怔,定睛望去,心中不禁又为之一惊,那闪电般向枯瘦老人击出两掌之人,竟是自己的贴身书僮囊儿。
那枯瘦老人身形微闪之后,袍袖一拂,便将面前的人影震得直飞了出去,闪目望处,却见对方只是一个垂髫童子,心中亦是大奇,半晌说不出话来。
囊儿甫出一招,身形便被人家强劲的袖风震飞,心下不禁暗骇:“此人武功,确是高到不可思议。”连退数步,退到亭栏之侧,方自稳住身形,口中却已大声喝道:“你这老鬼是什么人,为何要加害我家公子”小小的一哦胸一哦膛一挺,竟又大步向那枯瘦老者走了过去,眼珠睁得滚一哦圆,方才的那种畏缩之态,此刻在他面上,竟也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
此刻管宁心中,却是又惊,又愧。他再也想不到这个自己从京城西郊冰天雪地中救回来的垂髫童子,竟然身具武功,而且还比自己高得多,却从未在人前炫露出来,而自己才只学会两三路剑法,便已自负侠少。一念至此,心中羞愧大作,呆呆地怔在当地,几乎抬不起头来。
那枯瘦老人目光微睨管宁一眼,便箭也似的,注在囊儿身上,却仍然没有说话。囊儿眼珠一转,大声又道:“我家公子是个读书人,和你素无仇怨,你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害他你年纪这么大了,却对一个后生晚辈下起毒手,难道不害臊”
枯瘦老人突地冷冷一笑,尖声说道:“你方才那招‘龙飞凤舞’是从哪里学来的金丸铁掌杜仓是你的什么人”声音尖锐,有如狼嗥。
囊儿面一哦色一哦一变,但眼珠一转,瞬即恢复常态又道:“你也不要问我的师承来历,我也不会告诉你。反正我家公子不是武林中人,只是为了游山玩水,才误打误撞地走到这里来的。你们江湖中的仇杀,和我们根本无关,就算这些人是你杀死的,我们也不会说出去。你今天要是放我们走,我一定感激你的好处,今天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
枯瘦老人神一哦色一哦微微一动,冷笑道:“你这娃儿倒有趣得很,我老人家本也不忍害你,只是──”
右掌突地一扬,方才接在手中的石砚,便又电射而出。囊儿只觉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体会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势如奔雷的石砚,便不偏不倚地击在他面门之上。
枯瘦老人一无表情地望着囊儿狂吼一声,缓缓倒了下去,冷然接口又道:“只怪你们走错了地方。”目光凛然转向那已扑向囊儿身上,连连痛呼的管宁:“老夫只得心狠手辣一些了。”
随着话声,他又自缓缓走向管宁,瘦如鸟爪般的手掌,又伸了出来。
管宁眼见这方渐成长,本应享受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的幼童,竟为着自己,丧失了一哦性一哦命,心中但觉悲愤填膺,突然长身而起,满含怨毒地望着这冷酷的魔头。只要此人再走前一步,他便会毫不犹疑地和身扑上。
哪知这枯瘦老人目光转处,全身突地一震,眨眼之间,面上便满布惊恐之一哦色一哦,脚步一顿,肩头微晃,突地倒纵而起,凌空一个翻身,电也似的掠了出去。只见那宽大的彩袍微微一飘,他那瘦如风竹的身躯,便消失在亭外沉沉的夜一哦色一哦里。
管宁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虽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但究竟初入江湖,遇着此等诡异复杂之事,本已茫无头绪,哪知这事的演变,却越来越奇,莫说是他,便是江湖历练比他更胜十倍之人,也无法明了此事的究竟了。
他茫然怔了半晌,心中突地一动,回过头去,心头不禁又是蓦地一跳,全身的血液,几乎也为之停顿下来。
那垂首而立的白袍一哦尸一哦身,此刻竟已抬起头来,一双深深一哦插一哦入栏木中的手掌,也正自缓缓向外一哦抽一哦出。夜一哦色一哦之中,只见此人眉骨高一哦耸,鼻正如削,面一哦色一哦苍白得像是玉石所雕,一丝血渍,自发际流一哦出,流过他浓一哦黑的眉一哦毛一哦,紧闭的眼睑,沿着鼻洼,流入他颔下的微须里。
这苍白的面一哦色一哦,如雕的面目,衬着他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袍,使他看来有如一尊不可企及的神像。
但那一丝鲜红的血渍,却又给他带来一种不可描叙的凄清之意。
管宁目瞪口呆,骇然而视,只见这遍体白衫的中年文士,缓缓睁开眼来,茫然四顾一眼,目光在管宁身上一顿,便笔直地走了过来。
管宁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今日已卷入一件极其神秘复杂的事件里。是福是祸,虽然仍未可知,但此刻看来,却已断然是祸非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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