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山庄(2/2)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飞也问道:“他最后一次死战,对手是不是公子羽”
秋水清道:“是。”
燕南飞看了看明月心,明月心看了看傅红雪,三个人都闭上了嘴。
这问题已不必再问。
公孙屠在公子羽掌下逃生,江湖中本就认为是个奇迹。
他们现在才知道,那并不是奇迹。公子羽故意放了公孙屠,同时也收买了他。
现在惟一应该问的是:“这里有没有第二条出路”
“没有。”
秋水清回答得很干脆。收藏重宝的密库,本就不该有第二条出路!
明月心吐出口气,整个人都似已虚脱。
这里有三尺厚的铁门,六尺厚的石壁,无论谁被锁在这样的一间石窟里,惟一能做的事,就只有等死。
燕南飞忽又问道:“这里有没有酒”
秋水清道:“有,只有一坛,一坛毒酒!”
燕南飞笑了笑,道:“有毒酒总比没有酒的好。”
对一个只有等死的人来说,毒酒又何妨
他找到了这坛酒,拍碎了封泥,忽然间,刀光一闪,酒坛也碎了。
傅红雪冷冷道:“莫忘记你这条命还是我的,要死,也得让我动手。”
燕南飞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傅红雪道:“完全绝望的时候。”
燕南飞道:“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傅红雪道:“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燕南飞大笑:“好,说得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决不会忘了这句话。”
傅红雪连一个字都不再说了,却好像忽然对四壁木架上的兵刃发生了兴趣。
他慢慢地走过去,对每一件兵刃都看得很仔细。
一哦陰一哦森的石室,渐渐变得闷热,秋水清吹灭了三盏长明灯,傅红雪忽然从木架上一哦抽一哦出了一根竹节鞭。
纯钢打成的竹节鞭,分量应该极沉重,却又偏偏没有它外表看来那么重!
傅红雪沉吟着,问道:“这件兵器是怎么来的”
秋水清没有直接回答,先从壁柜中找出本很厚的账簿,吹散积尘,翻过十余页,才缓缓道:“这是海东开留下来的。”
傅红雪又问:“江南霹雳堂的海东开”
秋水清点点头道:“霹雳堂的火器,本是威慑天下的暗器,可是孔雀翎出现后,他们的声势就弱了,所以海东开聚众来犯,想毁了孔雀山庄,只可惜他还没有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傅红雪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重复一遍,又问道:“他还未出手,就已死在孔雀翎下”
秋水清又点点头,道:“那虽然已是百余年前的往事了,这上面却记载得很清楚。”
明月心道:“我也听说过这位武林前辈。我记得他的外号好像是叫做霹雳鞭!”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又开始沿着石壁往前走!
他右手握着刀,左手握着鞭,却闭起了眼睛。他走路的姿态虽怪异,脸上的表情却仿佛老僧已人定。
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石室中又变得静寂如坟墓。
忽然间,刀光一闪。
这一闪刀光比燕南飞以前所看到的任何一次都亮得多。
这一刀傅红雪显然用出了全力。他虽然还是闭着眼睛,这一刀却恰巧刺入了壁上石块间的裂隙里。
他并不是用眼睛去看的,他是用心在看!
一刀刺出,竟完全没入了石壁。
傅红雪长长吸了一口气,刀锋随着一哦抽一哦出。等到他这口气才吐出时,左手的竹节鞭也已刺出,硬生生一哦插一哦入了刀锋劈开的裂隙里。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大震,竹节鞭竟在石壁里爆裂。
用六尺见方的石块砌成的石壁,也随着爆裂,碎石纷飞如雨。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完整的石壁已碎裂了一片。
傅红雪刀已人鞘,只淡淡地说了句:“江南霹雳堂的火器,果然天下无双。”
秋水清、明月心、燕南飞,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尊敬:“你怎么知道这竹节鞭里有火器”
“我不知道!”傅红雪道,“我只不过觉得它的分量不该这么轻,所以里面很可能是空的,我又恰巧想到了海东开。”
海东开夜袭孔雀山庄那一战,本就是江湖中著名的战役之一。
当年江湖中最著名的七十二次战役,至少有七次是在孔雀山庄发生的!
孔雀山庄一直奇迹般屹立无恙。可是他们一走出去,就发现曾经劫火仍无恙的孔雀山庄,竟已变作了一片瓦砾——九重院落,三十六座楼台,八十里的基业,都已化为了一片瓦砾!
(四)
鲜血还没有干透,秋水清就这样站在血迹斑斑的瓦砾间。
八十里基业,五百条人命,三十代声名,如今都已被毁灭!
也像是奇迹般被毁灭!
秋水清没有动,也没有流泪。这种仇恨已不是眼泪可以洗清的。
现在他只想流血!
可是他看不见造成这灾祸的人。天一哦色一哦陰一哦暗,赤地千里,除了他们四个人外,天地间仿佛已没有别的生命。
燕南飞远远地站着,神情竟似比秋水清更悲苦。
傅红雪已盯着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在自责自疚。你认为这是你惹的祸”
燕南飞慢慢地点了点头,几次想说话,又忍住。一哦内一哦心的矛盾挣扎,使得他更痛苦。
他终于不能忍受,忽然道:“这已是第三次了。”
傅红雪道:“第三次”
燕南飞道:“第一次是凤凰集,第二次是倪家花园,这是第三次。”
他说得很快,因为他已下了决心,要将所有的秘密全都说出来。
“当今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公子羽。”他说得很坦白,“你的刀虽已接近无坚不摧,可是你这个人有弱点。”
“你呢”傅红雪问。
“我练的是心剑,意剑,心意所及,无所不至,那本是剑法中境界最高的一种,若是练成了,必将无敌于天下。”
“你练不成”
“这种剑法也像是扇有十三道锁的门,我明明已得到所有的钥匙,可是开了十二道锁之后,却找不到最后一把钥匙了。”
燕南飞苦笑,道:“所以我每次出手,总觉得力不从心,有时一剑击出,明明必中,到了最后关头,却偏偏差了一寸。”
傅红雪道:“公子羽如何”
燕南飞说道:“他的武功不但已无坚不摧,而且,无懈可击,普天之下,也许已只有两样东西能对付他。”
傅红雪道:“一样是孔雀翎”
燕南飞道:“还有一样是天地交征一哦陰一哦陽一哦大悲赋。”
这本书上记载着自古以来,天下最凶险恶毒的七种武功,据说这本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著书的人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也呕血而死。
傅红雪当然也听过它的传说:“可是这本书写成之后,就已失踪,江湖中根本就没有人见过!”
燕南飞道:“这本书的确绝传已久,但最近却的确又出现了。”
傅红雪道:“在哪里出现的”
燕南飞道:“凤凰集。”
一年前他到凤凰集去,就是为了找寻这本书,傅红雪恰巧也到了那里。
燕南飞道:“那时我认为你一定也是为了这本书去的,认为你很可能也已被公子羽收买,所以才会对你出手。”
可是他败了。
他虽想杀傅红雪,傅红雪却没有杀他,所以才会发生这些悲惨诡秘而凶险的故事。
燕南飞道:“我与你一战之后,心神交瘁,两个时辰后,才能重回凤凰集。”
那时凤凰集竟已赫然变成了个死镇,无疑已被公子羽的属下洗劫过!
可是他并没有得手,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惨案发生。
燕南飞道:“当天早上,倪氏七杰中曾经有四位到过凤凰集,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本没有引起别人注意,但是我却忍不住想去找他们,打听打听消息,想不到我这一去,竟使他们惨淡经营了十三代的庭院,变成了个废园。”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就在那天,我初次见到明月心,那时她才搬去还不到五天。”
傅红雪双拳握紧,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虽然至今还没有见过这本大悲赋,却已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了。”
燕南飞也握紧双拳,道:“所以我更要杀了公子羽,为这些人复仇雪恨。”
傅红雪道:“所以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他们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秋水清已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甚至连那双锐利的眼睛都已变得空虚呆滞。
他站在他们面前,就像是个木头人般站了很久,才梦呓般喃哺道:“秋家的人都已死了,但他们的一哦尸一哦体全在,其中只少了一个人。”
傅红雪道:“公孙屠”
秋水清点点头,道:“要杀光秋家的人并不容易,他们一定也有伤亡,但却已全都被带走!”
燕南飞忍不住道:“这些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傅红雪道:“可是这么多人总不会突然消失的,无论他们怎么走,多少总有些线索留下。”
秋水清看着他,目中露出感激之一哦色一哦,忽然又道:“我的妻子多病;我在城里还有个女人,她现在已身怀六甲,若是生下个儿子来,就是我们秋家惟一的后代。”
他慢慢地接着道:“她姓卓,叫卓玉贞。她的父亲叫卓东来,是个镖师。”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每句话都听得很仔细。
秋水清长长吐出口气,道:“这些事本该由我自己料理的,可是我已经不行了,若是再忍辱偷生,将来到了九泉下也无颜再见我们秋家的祖先。”
燕南飞叫起来,厉声道:“你不能死。难道你不想复仇”
秋水清忽然笑了笑,笑得比哭还悲惨:“复仇你要我复仇你知不知道公子羽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大力量”
燕南飞当然知道,没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多。
除了历史悠久的七大剑派和丐帮外,江湖中其他三十九个势力最庞大的组织,至少有一半和公子羽有极密切的关系,其中至少有八九个是由公子羽暗中统辖的。
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被他收买了的更不知有多少,他贴身的护卫中,有一两个人的武功更深不可测。
燕南飞正准备将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秋水清却已不准备听了!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着,耳鼻七窍中,却突然同时有一股鲜血溅出。
他倒下去时,远方正传来第一声鸡啼。
(五)
孔雀山庄两面依山一面临水,山势高峻,带着伤亡的人绝对无法攀越,水势湍急,连羊皮筏子都不能渡。
孔雀山庄中禁卫森严,不乏高手,要想将他们一举歼灭,至少也得要有三五十个一流好手。
就算这些人是渡水翻山而来的,走的时候也只有前面一条退路!
前面一片密林,道路宽阔,却完全找不到一点新留下的车辙马迹,也没有一点血痕足印。
明月心咬着牙,道:“不管怎么样,今天我们一定要找到第三个人。”
傅红雪道:“除了卓玉贞和公孙屠外还有谁”
明月心道:“孔雀。我已收服了他,要他回去卧底,他一定能够告诉我们一点线索。”
燕南飞冷冷道:“只可惜他说的每条线索,都可能是个圈套。”
明月心道:“圈套”
燕南飞道:“他怕你,可是我保证他一定更怕公子羽。若不是他泄露了我们的秘密,公子羽怎么会找到孔雀山庄来,而且来得这么巧”
明月心恨恨道:“如果你的推断正确,我更要找到他。”
傅红雪道:“但我们第一个要找的不是他,是卓玉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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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卓玉贞,卓东来却是个很有名的人——有名的酒鬼。
现在他就已醉了,醉倒在院子里的树一哦陰一哦下,可是,一听见秋水清的名字,他又跳起来大骂:“这老畜生,我当他是朋友,他却在背地把我女儿骗上了手——”
他们并没有塞住他的嘴。他骂得越厉害,越可以证明这件事情不假。只要能替秋水清保留下这一点骨血,他就算再骂三天三夜也无妨。
可是他的女儿却受不了,竟已被他骂走了。她闺房里的妆台上压着一封信,一个梳着长辫的小姑一哦娘一哦伏一哦在妆台上哭个不停。
信上写的是:“女儿不孝,玷污了家门,为了肚子里这块一哦肉一哦,又不能以死赎罪……”
小姑一哦娘一哦说的是:“所以小姐就只好走了,我拉也拉不住。”
“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若知道,我早就找去了,怎么会留在这里。”
屋子里若有了个醉鬼,谁也不愿意留下来的,所以他们也只好走!
但他们却还是非找到卓玉贞不可。人海茫茫,你叫他们到哪里去找
明月心忽然道:“有个地方一定可以找得到。”
燕南飞立刻问:“什么地方”
明月心道:“她父亲既然不知道这件事,秋水清一定准备了个地方作为他们平日的幽会处。”
连那些小布店的老板都可以在外面找个藏娇的金屋,何况孔雀山庄的庄主。
只可惜这地方一定很秘密。“秋水清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这种事除了他们自己外,还有谁知道”
“一定还有个人知道!”
“谁”
“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一哦娘一哦。”明月心说得很有把握,“小姐和贴身丫头间的感情有时就好像姐妹一样。我若做了这种事,一定也瞒不过星星的!”
星星就是她的贴身丫头。
“那小姑一哦娘一哦一脸鬼灵一哦精一哦的样子,刚才只不过是做戏给我们看的,用不了半个时辰,她一定会偷偷地找去。”
她没有说错。
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这小姑一哦娘一哦就偷偷地从后门里溜了出去,躲躲藏藏地走入了左面一条小巷。
明月心悄悄地盯着她,傅红雪和燕南飞盯着明月心。
“一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行动总是不大方便的,所以他们幽会的地方,一定距离她家不远!”
这点明月心也没有说错,那地方果然就在两条一哦弄一哦堂外的一条小巷里,高墙窄门,幽幽静静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棵银杏树,墙头上摆着十来盆月季花。
门没有闩,好像就是为了等这位小姑一哦娘一哦。她四下张望了两跟,悄悄地推门走进去,才将门儿闩起。
月季花在墙头飘着清香,银杏树的叶子被风吹得簌簌的响,院子里却寂无人声。
“你先进去,我们在外面等!”
明月心早就知道这两个男人决不肯随随便便闯进一个女子私宅的,因为他们都是真正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他们看着她越入高墙,又等了半天,月季花还是那么香,静寂的院子里却传出一声惊呼。
是明月心的呼声。
明月心决不是个很容易被惊吓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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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树的浓荫如盖,小屋里黯如黄昏,那个梳着大辫子的小姑一哦娘一哦伏一哦在桌上,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缠在她自己咽喉上,她的手足已冰冷。
明月心的手足也是冰冰冷冷的:“我们又来迟了一步。”
小姑一哦娘一哦已被勒死,卓玉贞已不见了。
没有人会用自己的辫子勒死自己的,这是谁下的毒手
燕南飞握紧双拳:“秋水清和卓玉贞的这段私情,看来并不是个没有别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公子羽的属下又比他们早到了一步!
傅红雪脸一哦色一哦苍白,眼睛里却露出红丝。
他在找,他希望这次下手的人在仓促中造成一点疏忽。
只要有一点疏忽,只要留下了一点线索,他就决不会错过!
这次他却几乎错过了,因为这线索实在太明显。
妆台上有面菱花镜,有人在镜上用胭脂写了三个字,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卓玉贞在仓猝中留下来的,绑走她的人也没有注意。
为什么越明显的事,人们反而越不去注意
血红的胭脂,血红的字:“紫一哦陽一哦观”!
(六)
紫一哦陽一哦观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有很多道观都叫紫一哦陽一哦观,恰好这城里只有一处。
“她怎么知道他们要带她到紫一哦陽一哦观去”
“也许是在无意中听见的,也许那些人之中有紫一哦陽一哦观的道士,她生长在这里,当然认得。”
不管怎么样,他们好歹都得去看看。就算这是陷阱,他们也得去。
紫一哦陽一哦观的院子里居然也有棵浓荫如盖的银杏树,大殿里香烟缭绕,看不见人影,可是他们一到后院,就听见了人声。
冷清清的院子,冷冰冰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请进!”
声音是从左边一间云房中一哦传出来的,里面的人好像本就在等着他们。
看来这果然是个圈套。可是他们又几时怕过别人的圈套
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就走了过去。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里有四个人。
只要他认为应该做这件事,只要他的刀在手,纵然有千军万马在前面等着,他也决不退缩半步,何况是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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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中,一个在喝酒,两个在下棋,还有个白衣少年在用一一哦柄一哦小刀修指甲。
屋里还没有燃灯,这少年的脸一哦色一哦看来就像是他的刀,白里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两个人,果然有个是道士,须发虽已全白,脸一哦色一哦却红一哦润如婴儿;另外一个人青衣白袜,装束简朴,手上一枚戒指,却是价值连城的汉玉。
傅红雪的瞳孔突然收缩,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异样的红晕。
因为刚才低着头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地扬起脸。
看见了这个人的脸,明月心的手足立刻又冰冷。
一张刀痕的脸,锐眼鹰鼻,赫然竟是“不死神鹰”公孙屠!
他也在看着他们,锐眼中带着种残酷的笑意,道:“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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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房中一哦果然还有三把空椅,傅红雪居然就真的坐了下来。
在生死决于一瞬的恶战前,能够多保存一分体力也是好的。
所以燕南飞和明月心也坐了下来,他们也知道现在已到了生死决于一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