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忠义无双(十四)(1/1)
“何为侠今日至此,愿与诸君论侠。”丁一在进来之后,除了那句“多谢”之外,第一次开口,出乎于唐赛儿的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提起邓伯孙的事,也没提起廖氏夫人手下那几百义军要脱离白莲教——尽管邓小闲已做得隐秘,但事实县城就这么点大,而白莲教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不论是邓小闲头上磕出来的瘀青还是那连升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又能瞒得过谁为此唐赛儿已经打好了腹稿,一旦丁一提出这两件事,如何应对,都是有章程的。
但没有想到丁一偏偏不提,突然来问什么是侠。一楼二楼的江湖豪客,也不是没有破落的书生,或是认些字的,听着丁一的话,很快便有人高声应道:“侠,以武犯禁!”这是韩非子给出的定义;又有人说道,“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这是史记中太史公下的结论;自然有人答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丁一听着,伸手一拍案桌,高声喝道:“好!”却把座间那些江湖群豪带得也纷纷喝彩,丁容城说好,那必然是好的了。这时又听丁一开口,“看见邻里打架,一方仗着力大,殴打另一方,这时见着了,身为江湖中人,该不该管看见父亲打小孩,那小孩不过几岁,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天大的祸事了,他父亲是往死里打的,这时该管不该管”
这下回答的人就更多了,别看丁一瞧上象个大官。那些传闻十有八九是他门下高手做出来,但人家江湖上的声望在那里。能被丁容城赞上一句,日后那也是吹嘘的本钱不是有人说该管,有人说不管,各有各道理,一时间如菜市场一样,好不喧嚣。
丁一站了起来,冲着座间群豪略一致意,端着那空杯。便走到二楼的栏杆处,把那杯子投了下去,瓷杯落在地上,立刻跌得粉碎,众人不觉便望了过来,却听丁一沉声道:“诸位且听丁某一言:世间事,总须有理有据。那打人的邻里,说不准与被打者,有夺妻杀父之仇,诸位,若是抱不平去劝开,被那作恶者逃跑了。我等心中可安那小孩,说不准忤逆祖父,或是失手溺死弟妹,小时不教,长大了如何得了此时劝他父亲别打。岂不是害了这小孩一世”众人听着纷纷点头,说道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其中是非曲直。便应交给衙门去断,官吏拿的俸禄,便是你我交的税赋,他们拿了钱,不干活,却把这些事推到我等身上来,可怜江湖人,拿过俸禄么诸位,却不可如此惯着那些官吏。”左右许多江湖人,无不点头称是,这基本已是处于一种集体催眠的场景了,只听丁一又说道,“若是衙门断得不公,还可以到上一级衙门去申诉,总归不是无处申冤,若是官官相护,还能到国土安全局衙门去,学生门下弟子,就是在管这等事的,还是能给一个交代。”
唐赛儿听着俏脸微微变色,她感觉到场面失控了,照着丁一这么整下去,感觉跟先生开讲一样,别说这些江湖豪雄,就是她自己,听着似乎也是极有道理的。这时又听丁一说道:“只是天下之间,有些百姓,却是无处申冤的;有些事,却是一看就知道不对的,一眼就看见不平的,为何大伙不去管上一管我等不是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么明知不平,偏生就是不路过,如此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管了么”
丁一说到此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们知道我说的是哪里!边关!那些被鞑虏每年打草谷的百姓,他们去何处申冤不是被杀死了,就是被俘去为奴,屈辱的死在关外,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谁去管过这不平,你们不知道么回答我!你们有谁不知道,每年鞑虏都来打草谷,都有边关的百姓家破人亡!说话啊!他娘的,好汉你们就是这样的好汉这不平,是我华夏最大的不平,最无处申冤的不平,谁去理会你叫八臂哪吒,他叫千手观音,都威风得不行,平日里,去到何处,报出名号,好不威武,一言不合,拔刀杀人闹市中,这他娘的就是侠就是好汉子我呸!”
唐赛儿那脸上白得吓人,失控了,果然如她所料,而且在她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就整个场面失控了。丁一高亢激昂的声音仍然地响起,在拷问着这些江湖豪侠的良知和人性:“不是江湖二十年,从无三合之敌吗为何不出关去,跟草原人试试不是一刀在手,行军易辟么为何不在鞑子犯边时,提刀而去,用异族的血,谱一曲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传奇不,你们不敢,你们全他娘的是孬种!因为你们知道,出了关会死!会死人的!鞑子绝对不会理你江湖上多大的名头,也不会跟你讲什么江湖一脉,别把事情做得太过,你们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缩在关内的江湖上,继续当你们的大侠!”
“先生、容城先生……”唐赛儿只好起身,开口来劝丁一,要不被他这么训下去,那酒楼里近二百江湖好手,都垂着头,不敢去面对丁一的诘责,她所有的计划,就全部都付之东流了。
但她没有想到,她不开口便罢了,她方一开口,就被丁一喝止:“闭嘴!丁某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白莲教的懦夫!本朝太祖再怎么样,人家也是领着热血儿郎,把鞑虏驱赶出了中原,皇帝再操蛋,也是天子守国门。你们呢”
丁一向唐赛儿走了过去,手指几乎要捅到她脸上了:“别人驱逐了鞑子,你们就一天到晚的造反,别和我提什么大明立国之前,你们白莲教跟朱元璋的瓜葛!碎叶也是汉盛旧土,安西都护府也一样是,都还没光复嘛!你们可以带着教众,去关外也打出一片天地,也立个汉人的国啊!朝廷在和关外鞑子打仗,你们到处煽风点火,不论是黄萧养、侯大苟、邓茂七,我丁某人虽不认同,还是能理解,那叫官逼民反,活不下去了!你们呢当年反抗元朝,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这些白莲教的好汉,如何英雄!到了你们这里,成了什么欺诈乡里愚夫愚妇,不时煽动造反,拿捏江湖朋友的把柄,用一样小把戏、小戏法,来宣扬子虚乌有的法术!你还自己称什么佛母你不觉得很可悲吗”
唐赛儿觉得完全乱套了,先前她计划的一切,都被丁一打乱,本来想表演一些法术,来威慑丁一,然后再用美人计来色诱,再慢慢跟丁一磋商,如何在广西容许白莲教发展,再许一个教中的高位给丁一,然后若是丁一不肯,便叫出高手,把丁某人当场就砍死……
而现在,她竟发现,她连丁一的问题,也不知道从何答起!因为她若说丁一说得不对,那必然是不行的——韩山童、刘福通、徐寿辉这些人,都是抗元时期的白莲教首领人物,丁一说他们是英雄,是好汉,难道唐赛儿敢开口说不是么可是她又不能承认丁一对白莲教的指责,要是认了,以后白莲教还怎么招揽教众去关外她脑子进水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吧
万幸这时二楼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开口:“丁容城,你说我等是孬种,是懦夫,不去关外铲尽不平,你敢去么对,若你和传闻之中一样,万军之中一人一刀来去自如;十万铁骑里,单骑救得太上杀回关内等等,你今日,的确是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一番话。”
丁一回头望去,便见阴暗的角落里,一个怀抱长刀的男子站了出来,他向丁一行了过来,一直到离丁一三步开外的地方才停下来:“某,不信传言。丁容城,拔出你的刀,让江湖中的好朋友看看,你凭何来诘问、指责吾辈!若你就没去过关外,若你就凭门下高手来盗名欺世,任你舌灿莲花,也休想活着走出这里。”他说着拇指一顶,崩簧声响,手腕一转握着刀柄,将长刀缓缓抽出,垂于身侧,不屑地对丁一说道,“跪下,磕头,然后滚出去,可得活。”
谭风看着立刻伸手拔出战术直刀,就要抢上前去,谁知一道雪亮刀光横在前方,他不得不硬生生地拗腰止住前冲之势,向侧前方蹿去,但那刀光如同预知他的前行路线一般,再一次横在前路,谭风不得不退,不退的话,那就开膛破肚了。他站定之后,却见面前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笑瞇瞇地笼着手站在那里,看不见刚才的刀在何处,也看不见一点杀气,便如一个酒楼掌柜一般,只听他说道:“小友,那是你先生的事,你不如先坐坐”谭风死死瞪着他,却看不出这人方才凭什么斩出那两刀,他不是文胖子那种腰圆肩宽、极为壮实的胖,而是肥得松松塌塌,象一堵肉墙一样,和和气气,“你的身手很好,我跟你这般大时,不如你。不过我大你十来岁,现在你不如我;若你能再活上五六年,我便又不如你。”
“在下谭风,不知前辈如何称呼”谭风看着丁一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妄动,便也定下心,跟面前这圆滚滚的胖子打起招呼,就凭方才两刀,这个胖子当得起谭风这一礼。
那胖子看着是极好的脾性很容易说话,他笑着摇了摇手道:“客气,我姓海,海茄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