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修行(1/1)
.赵甲第坐在车上抽着烟,遥望着那个踉跄的背影,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至今仍逃离不出她的手心,要知道她当初得知此生无法成为李家媳妇后,果断寻找下家,嫁为他人妇,但若仅于此,她还只是个普通的精明势利女人,关键在于她到现在仍然与李敏藕断丝连,让李敏堂堂一个世家子为她神魂颠倒,弟弟李讷都早已娶妻生子,李敏却仍然单身,从无女友,她拿捏人心的手段,应该不俗,赵甲第那句做加法和乘法是专门算准他的软肋去说的,果真一击即中,赵甲第喜欢李枝锦当然不假,可未必就比喜欢袁树更多,自然提不上一个爱字,但真正让赵甲第心动,愿意去不计较利益的结婚,是那天大雨,她撑黑伞时说的几句话,奶奶说得对,赵家需要这样的女人来镇宅,需要这样的大青衣做女主人,赵甲第虽然并不知晓北京的暗流涌动,但对他而言,目前大势有好有坏,就看他敢不敢执意与李枝锦走到最后,一起走,李家如李敏所说,少不了给小鞋穿,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不走,那以后赵甲第和李枝锦十有八圌九会成为陌路人,老死不相往来。
独坐在车内的赵甲第笑了笑,棋局很乱,但收官如何还真被李枝锦一语中的了。赵甲第慢慢回忆自己的人生,小时候什么都不多想,只想要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做媳妇,相貌智慧和家世都是多余的,恋爱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才不管别人死活,后来稍稍长大,才知道恋爱可以独来独往,婚姻却避不开两个家族,赵甲第揉了揉太阳穴,没有急着开车,突然开始有点忍俊不禁,因为看到一个凄凉身影一瘸一拐小跑而来,赵甲第打开车门,问道你以前在杭州作孽现在被人追杀上了车的李敏喘气道突然想起我那车快没油了,就请了半天假,明早还有个野外拉练。赵甲第问道军车过路费都不用,加油费不一起免了李敏白眼道部队加油站是不用,但也得有军卡,而且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免费,现在大概是7块多1升,不是外界所谓的1元1升,一般高速上也没这种特圌权,否则也太霸道了,妹圌夫,我们是人民子弟兵,谢谢。赵甲第抬杠道你是兵,谢谢。李敏厚脸皮道先给我包烟,路上抽,提神,再帮我把那辆车的油加满,我喊你妹圌夫不是白喊的。赵甲第把李敏送到梅灵北路私募门口,李敏死皮赖脸要上去坐坐,赵甲第陪他坐在天台,让袁树煮了壶自产自销的龙井茶,李敏竟然对马尾辫没任何打量,仿佛就没这号人物存在,只是低头喝茶,赵甲第不理解李敏的人生,30好几的大男人,进了围城,就再没能走出来,而那座围城里竟然只有一个女人,这得多痴情李敏抬头的时候看见赵甲第在看自己,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琢磨眼前坐着的大龄大舅哥太没出息了比不上你这种国考第一前途似锦并且身边莺莺燕燕无数的成功青年
赵甲第没料到李敏如此直截了当,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李敏坦然道我那点混帐事在北京早被传遍大街了,不怕你知道,一家人嘛,小时候尿床磨牙,父母都不会嫌弃的,要不怎么能算是一家人,我呢,就是想找个能不介意我有一身臭毛病的女人,找来找去,总是高不成低不就,后来遇见了她,一眼就看上了,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我在纠缠不休,所以那些骂名,有很多都是委屈了她。赵甲第疑惑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管你跟谁要死要活。李敏笑道这话伤感情,我憋了这么多年,家里个个都对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每次见面都苦口婆心的,听得我耳朵起茧子,现在逮着了你半生不熟的一家人,好歹让大舅哥说个痛快,说不定说着说着,心结就解了,那你功德无量啊。赵甲第发现自己对上李敏实在是胜算不大,敢情人家身在围城,但还挺有自知之明,这类神经病最难弄,就跟一个神经病明知自己有杀人不犯法的特圌权,谁跟他过招不是自寻死路李敏捧着茶杯,扬起头,怔怔看着朦胧的天空,喃喃道很久没抬头看看天空了,以前倒是经常陪她在她安徽黄山老家晒谷场上看星星,不过都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李敏笑了笑,望向赵甲第说道你前面说你喜欢李枝锦,我信,幸好你是说喜欢,没说爱那个字眼,否则我肯定抽你,当然,十有八圌九是被你抽,但甭指望我认你这个妹圌夫。赵甲第有点悚然,这哥们很有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的思想境界李敏正二八经盯着赵甲第猛瞧,瞧了半天,终于来了句感慨:我跟锦子单独聊过,我是直性子,问她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小屁孩,你猜她怎么说,她说你这家伙是他见过最接地气的人。我当时就懵了,这是个啥破理由,接地气哪个穷乡僻壤里土生土长的凤凰男不接地气可从小到大,虽然我是她哥,但都只有她教育我的份,就不跟她掰扯了,反正说不过这个智商情商都比我超出一大截的妹妹,所以我这次就想过来会一会你,好嘛,被你揍得像猪头,这辈子都忘不了。赵甲第摸了摸自己鼻子,修正道抱歉,被揍成猪头的是我,我打架比你有品,不打你脸。李敏大笑道当时怎么看你这张没我英俊的脸就怎么来气,别怪我下手刁钻。赵甲第再次抬杠道:你刁钻你那叫卑鄙,要不是瞎嚷嚷,我能被你打到李敏乐了,阴笑道妹圌夫啊真对不住了,明天你这样子去第一天报道,肯定醒目惹眼。赵甲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扯皮,好奇问道你现在什么级别李敏喝了口茶,平淡道凑合着混日子,刚从军务处调到作战部担任一个小处长,还不如我当初在新圌疆当个装备股长来得有意思,那边的姑娘身材没得说,有大院出来的哥们开的夜场,里头女孩可都是正二八经穿军装的,赵甲第,有时间带你去那里耍耍赵甲第摇头道不去。李敏笑道你放心,我这个人一是一二是二,带你逛场子,事后口风把关绝对信得过。赵甲第揭老底道你也就是嘴炮了,我问你,你打过几次野食李敏讪讪笑道你自己说好不打脸的啊。赵甲第疑惑道你还不去舟山李敏看了下手表,问道车子帮我加过油了赵甲第点了点头,李敏懒洋洋起身道我以后要是不在部队里等死,就来给你打下手你给大舅哥一个光拿钱不干活的事赵甲第率先走下天台说道你想多了,我拐了枝锦已经让你们李家上下雷霆大怒,你再火上浇油,我还有活路我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徐震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李敏不置可否,在私募门口上车前,说道:“既然有个妹圌夫在杭州,以后有事情,我就不舍近求远了,到时候你别敷衍大舅哥,欠别人人情,总被人惦记着还清,欠妹圌夫的,你总不好意思跟大舅哥在肚子里边忙着称斤称两,是吧”
赵甲第无奈道:“帮得上就帮,帮不上,我做不来装大圌爷的事情,你找别人去。”
李敏爽朗笑道:“有这句话就足够了,杭州没白来。”
送走李敏这尊难缠的大菩萨,赵甲第没有在公司里逗留,开车沿着梅灵北路转悠,前两年这边还有很多飚车找刺圌激的富家公子哥,刺耳轰鸣,后来出了那档子轰动全国的丑闻,最近这类浮夸炫富已经将近销声匿迹,李檀说当时省公圌安厅和交通厅的几个领导都因为应急政策的“不当”差点吃不了兜着走。赵甲第来到钱塘江畔,他还没有看过钱塘江大潮,其实很多杭州当地人一辈子也都没看过,人生多半如此,风景越近,往往就不去关心不去看了。子欲养而亲不待,不正是如此吗赵甲第趴在栏杆上,抽着烟,望着浑浊江面,偶有怎么看都像马上要沉入水面的运沙船驶过,赵甲第陷入沉思。说心里话,初始如果不是李家给出的条件,他如何都不会跟金枝玉叶的李枝锦走到一块,他和她再熟悉,能比童养媳姐姐熟悉应该说连蔡言芝和马尾辫都比不过,少圌妇裴不去多做假设,他们两个人不说领小本本,就是公开,都是一场让无数人偷着乐的灾难,马尾辫还太年轻,蔡姨却是太智慧了,至于冬草姐,她背负了太多,她不是一株青藤,她就像一株生命力无穷无尽的野草,砍倒挡住她头顶阳光的金海大树,竟然更加茁壮,你说她对或者错都不准确。赵甲第审视周围一圈,记起了很多人。
赵甲第返回市区,世贸丽晶书桌上摆放着最近才收到很多信,其中39封都是观音村孩子寄过来的,文笔还是很稚圌嫩,但每个字都很工整用心,信上说的都是些琐碎小事,谁作文拿了高分,谁考试第一名,谁书法比赛拿了二等奖,村里老人谁走了,还有孩子一起抱团打架,还有丁香花开了。赵甲第每次看信和回信也都很认真,还是会寄去孩子们回信时需要的邮票和信封信纸。但书桌上最后一封信,让赵甲第心情很沉重,是国士师傅陈平安寄过来的,其中夹带了商雀父亲呕心沥血著作的《钩沉》部分手稿,枯黄男人在信上说他要去辽宁海城的一座寺院,算不上修行,只是想去静静心。赵甲第知道那里的僧人一天只在吃一顿饭,穿一身寒酸百衲僧袍,只受食物施舍,双手不碰银白物,寺院里庙香任由香客取用,每年携带经书徒步千里,路遇死难动物都会为之安葬,是真正的苦修,王半斤游玩名胜古迹无数,说她拍了很多南京大寺和尚倒箱子取钱时的笑脸,拍过泰山碧霞祠道士身穿耐克的样子,见过所谓得道高人手拿名牌手机出行乘坐宝马奔驰的“与时俱进”,赵甲第对此没有发表言论,世间百态,总有不平事无知人,只是对陈平安去的那座贫穷小寺愈发心生敬畏,陈平安的字迹一如既往地中正敦厚,偶有勾画才会小露峥嵘,记得小时候学字,陈平安拿出自己临摹的两幅字,一幅是毛圌太圌祖的《沁园春》,笔走龙蛇,一幅老蒋的《空军训条》,中规中矩,陈平安说以字观人可观七八。赵甲第倒了杯开水,重新看了一遍陈平安的信,末尾男人说天目山可去但不可多去,官圌场历练,最有益也最有害,不能丢了初衷。赵甲第默默记在心上。
放下信,赵甲第去床上躺着,一宿都睁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