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2/2)
“杰瑞?”
“伊娃?”
“是的,杰瑞,我是伊娃。”
他睁开双眼,盯着那本书。他以前看见过这本书的封面,但不记得是否读过。他看着作者的名字,有些熟悉。这是……但他想不起来了。
“亨利·卡特。”他大声读出这个人名。
“这是笔名。”他女儿说。他的女儿貌美如花、秀丽可爱,却有一个怪物般的父亲,就在刚才,这个令人厌恶的老男人竟然还在琢磨着要是把她压在身下,她不知感觉如何。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恶心。
“我不……这是……这是你吗?是你写的吗?”他问,“是我告诉了你一切,然后你写了这本书吗?”
她看起来很忧虑,即便耐心的外表也掩盖不了。“是你,”她说,“这是你的笔名。”
“我不懂。”
“是你写了这本书,此外还写了十二本。你还是个青少年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了,一直沿用亨利·卡特这个笔名。”
他困惑不已:“你说是我写的,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向世人坦承我做过什么?”他忽然回过神来,记忆在脑海中涌现。“我去坐牢了?出狱以后写了这些书?但是之后……怎么会……时间上也不对……我还是不懂。你真的是我女儿?”他问。随后他想起来了,他的伊娃,只不过伊娃才十岁,不是二十来岁。他的女儿会叫他“爸爸”,而不会直呼其名,叫他“杰瑞”。
“你是犯罪小说家。”她说。
他不相信她的话,他为什么……她不过是个陌生人。不过……“犯罪小说家”这个名头似乎完全符合他的身份,就像戴上一副舒适的手套,他知道她所说的是真的。当然,这是真的。他写了十三本书,这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3) ,有时候这种迷信还是有点儿灵验的,所以他就倒霉了,不是吗?他正在写另一本书,那是一本日记。不,不单单是本日记,更是狂想录,是他自己的“狂人日记” (4) 。他环顾四周,发现它不在身边,也许他把它弄丢了。他翻了几页伊娃递给他的书,但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这是很早以前写的。”
“你出版的第一本书。”她说。
“书出版时你只有十二岁。”他告诉她。不过先等一下,这怎么可能,他的记忆里伊娃怎么会只有十岁?
“我在上学。”她说。
他盯着她的手,发现有一枚结婚戒指,然后又看看自己的手,他的手上也有一枚。他想打听一下他妻子的情况,但又不想让人把他当作大傻瓜。尊严是阿尔茨海默病 (5) 从他身上夺走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是不是老忘记你?”
“时好时坏吧。”她像背答案似的说。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我们在哪儿?我在这里是不是因为我对苏姗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苏姗。”警察说,“我们在城里发现了你。你迷路了,而且神志不清。我们打电话叫来了你女儿。”
“没有苏姗这个人?”
“没有苏姗。”伊娃说着,又拿起手提包,取出一张照片来。“这是我们的合影,”她说,“一年前拍的。”
他注视着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正是此刻跟他说话的女人,她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灿烂地笑着。坐在她身旁的人是杰瑞,是一年前的杰瑞,那时他只是忘记带钥匙,偶尔忘记自己的名字。他仍在写书,生活美满,但那是他心智正常的最后一年。随后,他弄丢了自己,思维和记忆逐渐扭曲,残缺不全。他把照片翻转过来,背后写的是“世上最骄傲的爸爸”。
“拍照那天,我对你说我卖掉了我的第一首歌。”她说。
“我记得。”他说,其实他不记得了。
“好。”她笑着说,但笑容里满是凄楚。让女儿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这让他心如刀割。
“我想回家了。”他说。
她看向那位警察。“可以吗?”她问。警察说可以。
“你得跟疗养院商量一下。”警察说,“让他们保证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疗养院?”杰瑞问。
伊娃看着他:“就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我以为我们会回家呢。”
“那就是你的家。”她说。
他哭了起来,因为他终于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他的房间、护士、花园,他一个人怅然若失地坐在阳光下,形影相吊。他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眼泪掉在桌面上,打湿了一片。那位警察不忍再看,把目光移到别处。女儿走了过来,伸出胳膊抱住了他。
“一切都会好的,杰瑞,我保证。”
但他仍然想着苏姗,回味着杀死她的感觉,然后又将它化作一个一个字写下来。他回想着那一夜裹挟着他的黑暗。
(1) 原文是san(苏珊)喜欢将第二个s拼写成z,即suzan。此处将其译成“苏姗”。——译者注,下同。
(2) 赛妠瑞尔(scenario),含有“场景”的意思。在英文原文中,描述杰瑞幻想女人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家中、车库里以及大街上时使用过这个词,因而产生联想的杰瑞将女人冠以此名。
(3) 十三这个数字被西方的一些国家和民族视为不吉利的凶数。
(4) 前者是diary,后者是journal,两者均可以指对日常生活的记录,区别在于diary侧重于一个人行程的安排和事件的罗列,而journal侧重于记录一个人内心的感受和随想,带有更加私人化的色彩,中文并无对应的词汇,这里根据语境将journal译成“狂想录”或“狂人日记”。
(5) 阿尔茨海默病,又称老年痴呆。临床上以记忆障碍、失语、失认、视空间技能损害、执行功能障碍,以及人格和行为改变等全面性痴呆表现为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