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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运辉去了,坐在课堂最后面,一眼看去全是黑压压的小人头,而他则是正襟危坐一脸大人样。身边的男孩女孩个个感受他的气场,一齐正襟危坐。只有一个高挑的女孩偶尔拿闪亮的眼睛研究一下他,正视的目光和微扬的下巴显示出女孩的无惧和骄傲。宋运辉也留意到那女孩,他看得出女孩气质的与众不同,似乎周身散放着光彩。
一会儿,班主任点评起上节课的作文,可能是同学们的作文普遍不尽如人意,班主任越说越激动,刹不住车地一个个数落,整整骂了大半节课,好几个同学挨了粉笔头的空袭。但在班主任说到大家如此三心二意,未来还哪有出息的时候,宋运辉见女孩举手,沉着冷静地发言辩称全班同学总有一半肯定能考上大学,比中专毕业的老师有出息。班主任气得浑身发抖,却没飞出粉笔头,而是拂袖而去。
宋运辉很惊讶,认为自己必须处理此事,就叫女孩出去单独谈话。女孩不卑不亢犹如天鹅一般优雅地走出教室,跟宋运辉来到操场中心,自报家门叫梁思申,又主动申辩她的理由。宋运辉非常欣赏,他从读书至今,何尝如此意气飞扬过一天,但他还是以一个辅导员的身份尽职尽责地将自己作为事例,告诉梁思申十年浩劫中前人读书之艰难,老师中专学业之得来不易。令他没想到的是,梁思申在好奇地问上几个问题后,爽快而大胆地找到班主任老师道歉。
梁思申好奇宋运辉初中考大学的艰辛曲折,宋运辉则好奇梁思申的勇气直爽。梁思申成了宋辅导员的小跟屁虫,宋辅导员从善如流。
没多久,宋运辉向班级团支书递上入团申请书,竟然很快获得批准。
这一招,让所有的大同学刮目相看,都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全班,甚至全系,更可能是全校年龄最小的同学,后来居上,身手灵活,抢占了积极要求进步的先机。
大家都觉得这小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歪打正着撞到机会,一些社会经验丰富的人等着看宋运辉少年得志,趾高气扬,但他们都失望了。宋运辉一如既往地生活读书,一切照旧,照旧用功读书,分秒必争,照旧抢着做大同学不屑的班级工作,任劳任怨。众人最先觉得他是人小城府深,后来慢慢觉得,此人是劳碌命。
宋运辉心里却一点都不淡泊,他把申请业余辅导员和申请入团的想法写进家信后,还没等做上业余辅导员,家里厚厚一叠教诲便乘着风火轮赶来。父亲以他自己的惨痛教训告诉儿子,虽然政策暂时得以和缓,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反复。做人切记不要惹人红眼,不要落人口实。父亲与姐姐更是事无巨细地告诉他吃饭时候要注意不能怎样,说话时候音调声响节奏要注意不能怎样,参加集体活动的频率和参与度要注意不能怎样怎样,等等,看得宋运辉心烦,他又不是小孩子,而且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谨小慎微。但他终究还是谨记着那一失足便成千古恨的教训,虽然回信大肆反驳一通,可行动上还是收敛了。父母毕竟都还没摘帽呢。
于是家信又赶着过来,字里行间可见战战兢兢。信里还夹着两张全国粮票。宋运辉每月有十五元的助学金,平日里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钱到新华书店买书。有时早上的酱菜留到中午下饭,结果菜钱省了,饭量却大了,一顿半斤都不够,每天上午最后一节课都心系食堂。幸好家里每月都有全国粮票寄来贴补,不像有些同学家里男丁多饭票不够,只能节衣缩食。
姐姐宋运萍高考后等招工,可即使再差的机会也轮不到他们这种人家头上,父母又是自卑都来不及,不敢去找人开后门,于是宋运萍的工作一直没着落。宋运萍不肯干吃饭,拿家里两只旧锡罐,与人换来一对长毛兔。一家人精工细作花两天时间才在后院搭起两只兔笼子,开始搞起家庭副业。冬去春来,竟然已经抱了一窝六只小兔,长毛也已经剪了一茬。等初夏第二茬八只兔子的毛剪下来,给宋运辉的家信里,开始隔三差五夹上一张两元或五元的票子。家信里面,宋运萍算计精明,为家里规划起美好未来,她不想再考大学,也没再上学,怎么与应届那帮正规军竞争,不如立足眼下。
因此宋运辉并不喜欢新学年进来的七九届大学生,奇怪的是,同学和老师也不是很看重七九届大学生,大家都说这帮没经过社会历练的小毛蛋蛋啥都不懂,没脑子,叽叽喳喳麻雀一样,只知道玩,陪来上学的家长还特多。欢迎七九届的仪式没欢迎七八届的热闹,教授干脆都没参加。
而姐姐养的长毛兔,却已经生出第二窝,她已将之视为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