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蜥蜴(1/2)
今天,我改了遗嘱。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做。在总统发表著名的《二十一世纪的阿拉莫要塞》演讲之后的一天,我加入了“14+”部队,无意冒犯国旗和国家荣誉,但我这么做是为了萨默。她总是陪伴我左右,作为朋友、姐姐、保镖、母亲。我俩都很清楚,如果我在前线遭遇不幸,我在服役期间得到并保存下来的一切东西都将属于她。但这天早上,在我从医院回基地的路上,我改了遗嘱。
现在,要是我明天在东欧的小巷里踩上一枚路边炸弹,或发现自己在郊区被狙击手瞄准,那些东西都将赠予贝克军士。我知道,萨默没法理解此事。毕竟,我是为了她、为了我俩才入伍的。而贝克,他是个十足的蠢货。在我接受新兵基础训练时,我觉得这家伙凭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应该狠狠挨一顿揍,甚至该被投进监狱。但经过波罗的海救生筏上的那一晚后,我不能假装事情没发生改变?唯有一份新遗嘱才能让那杂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我能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他在克利夫兰他父母家中,坐在电动轮椅上,正在看网络色情节目时,收到一封电子邮件。电子邮件是这样写的:
“贝克军士,我们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要告诉您。实话告诉您,坏消息也没那么糟——只不过是您麾下的另一名代理下士(记得那些日子吗?那时您还能用脚去踢每一个惹恼了您的新兵?)把他的装备交还给了天上那位至高的军需官……但好消息是——我的朋友,振作起来,因为这真的是个好消息——他在遗嘱中提到了您的名字,现在您能自豪地成为二十九个罕见的高阶游戏角色和四十八枚彩蛋的主人了。二十九个高阶角色啊!包括‘歼灭兽’限量版海军陆战队系列中的一只装甲北极蜥蜴。一年只有一天能在东南亚捉到。这整个世界上只有该死的六只北极蜥蜴。现在这六只里有一只属于你了!”
我能想到他驾着轮椅倒退着做月球漫步,像疯子一样吼叫。我认识一些在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待了十年的士兵,他们会很高兴用自己的超级藏品来换那只该死的蜥蜴。自从得到它,我就在一百四十二场面对面的肉搏战中使用了它,每一场都胜了。如果贝克知道我改了遗嘱,他今晚就会匍匐到我睡袋边,撕开我的喉咙,我发誓他会这么做。我能真切地听到那狗家伙畅快淋漓的咆哮。但他配得上这个。那家伙为了我,脊椎碎了。他本可能和其他士兵一样犹豫一下,只消顿一下,他就要在我的葬礼上鸣枪致意了。但他没有。
我把新遗嘱发到总部没多久,手机就亮了,提示有一条来自萨默的新短信。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慌:她一定发现了。军法署的什么人通知了她。我是说,遗嘱里也提到她具体能得到什么。所有钱和福利仍留给她。也许一名士兵更改遗嘱时,他的受益人们会自动收到通知?我盯着屏幕,目瞪口呆。过去这一年,我一直担惊受怕:当我们的吉普车在南美像颗流星照亮黑夜的时候;或是在东南亚布满狙击手的沙滩上,那个老古板蒂米的脑浆喷得我的防弹衣上到处都是的时候;还有在西亚的村子,当耶马和达米安像被包在糖果里的炸弹团焰火似的炸开的时候。但比起我要打开萨默的短信这一刻感受到的惊恐,前面这些都不值一提。因为如果她发现我改了遗嘱,那我就没理由回圣迭戈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别无地方可去了。发送新遗嘱是一次失策。我原本可以手动改写,再托战友在我万一阵亡的时刻转交给总部,而不是冒着被发送到所有受益人那里的风险,上传到他们的服务器。
我打开短信,就像翻过一个可能绑满炸药的恐怖分子的尸体:动作缓慢、小心翼翼。我手上汗津津的,手机触屏都没了反应,不过我在裤子上抹了抹,终于打开了短信。萨默说,她好几天没我的消息了,很担心。所以我给她回了信,写到我受的伤,我的上级怎样救了我的命,我觉得对他特别歉疚,想要回报他。我还写道,他虽然年纪挺大了,都快二十岁了,但可能比我们还着迷于“歼灭兽”。但写到一半我停了下来,把所有字都删掉,重新发了一条信息,一条更为简短的信息:“一切都好。我有点忙。”我以三个跳动的红心,外加一个在两片嘴唇上竖着一根手指的符号作为结束,仿佛这是一个大秘密。我又补充了一句:“我回去再和你说。”但她永远都理解不了。她当时并不在场。
在现任总统第二次连任成功的一整年后,他们建立了“14+”部队。美国还没从和邻国的战争中恢复元气。要说实话?没人觉得这场战争会这么艰难。我们的无人机在前线连续打击他们,但是对于商场的恐怖袭击,我们能采取的措施就少得多。整个国家都变成了战场。联邦政府发布了戒严令。一开始只是草案,但随着事态加剧,他们宣布成立一支名为“14+”的新部队。理论上,你必须获得父母的许可才能加入这个组织,但是在圣迭戈发生圣诞大袭击之后,萨默和我都成了孤儿。我是说,我们有国家指定的监护人,但是所有的决定都由我们自己来做。一开始,萨默不知道这个组织,但是网上不时滚动发布着关于它的广告。“14+”部队的士兵会获得真正的工资,是萨默在麦当劳打工所得工资的五倍,但薪酬并非决定性因素。是的,吸引我去招募中心的是广告里的特别系列收藏品。限量版的“歼灭兽”,只在有战事的地区才会出现的战斗值超高的游戏角色。美国军队对它们的投放时间是四十八小时,想要捕捉它们的唯一办法就是置身战场;也就是说,要么成为一个海军陆战队员,要么成为某个该死的对手。我对萨默说:我去签一年约,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家,等我回来,我们就拥有城里最棒的收藏了,说不定还是整个国家最棒的呢。我说中了——真被我说中了。来自三个大洲的六种珍稀角色。六种哪!入伍之前,我只在“油管”上见过超高战斗值的角色。现在要是还能活过十周,我就能把它们带回去给萨默,就大获全胜了。但如果我死了,这些就都是贝克的了。当然,那该死的家伙配拥有这些东西。
回到基地,战友们似乎都很高兴看到我。海军小家伙边啜泣边拥抱了我。铭牌显示他叫罗比·拉米雷兹,但每个人都叫他“海军小家伙”。他的铭牌上写着他十四岁半了,但我打赌他连十二岁都没到。小家伙还不到我的胸口,一起洗澡的时候能看到,他浑身一根毛都没长,腋毛和卵毛都没冒头,身体和婴儿屁股一样滑溜。贝克跳到我和袭击者之间的那个晚上,小家伙也在,之后,他帮我一起把长官残破的躯体弄回船上。医生们让我也撤离,但到了野战医院,他们发觉我的伤势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只是有几块弹片扎进了我的肠子。“哥们儿,很高兴看到你用两条腿站着!”小家伙说道,努力忍着泪。
吃过饭,他跟我来了场歼灭兽战斗,那是我那只北极蜥蜴的第一百四十三场胜利。“你有没有听到长官的消息?”他问我。战斗结束后,我们喝着食堂里的红色冰沙,给脑子降降温。“总部跟我们讲了你的情况,但对贝克的情况只字未提。”我把医院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医生们差点儿就没能保住他的命,还有他再也没法走路了。对于小家伙来说,这有点难以承受,所以他拿出手机,给我展示他的收藏。“看到那个了吗?”他指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巨型木槌的歼灭兽角色,“你和贝克被袭击的那晚,我在救生筏上发现的。它可能不是高阶角色,但是拥有一种特殊的重型攻击模式。下次我们战斗时,我会派上它,它会把你那只操蛋的蜥蜴砸成炸鸡排。”喇叭里传来集合的命令,还要我们带上武器去点名。在去集合的路上,我想问新任命的副排长,这次他们要送我们去哪里,但他像个死人似的沉默不语。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我们的敌人不计其数,哪里都可能出乱子。
十四个小时后,我们铲平了恐怖组织的一个基地。我们消灭了该组织的二号传奇人物“九条命”,是我亲手宰了他。事后听取行动汇报时,连长像个姑娘似的对我倾倒不已,逢人便说我如何刚刚伤愈归来就杀入战场,以及发觉和“九条命”近在咫尺枪却卡壳的时候,我是如何沉着冷静,用枪托杂碎了他的脑壳。他当着全连的面向我致敬,并保证会让我得到一枚国会勋章。全连的人都站得笔直,认真听讲,长官让大家为我欢呼,他们像一帮疯子似的尖叫狂呼。
但长官一走,所有人都拥向鼻涕虫萨米。昨天,整个部队所有出击的士兵里,只有他在战场上找到了一只火焰骆驼。这可是史诗级的角色——也许是游戏历史上最强的吧。萨米的火焰骆驼的著名大招“地狱攻击”和“驼峰防御”,可以在两秒钟内把我的北极蜥蜴炸熟。我们往萨米身上一桶一桶地浇冰水和沙子,在“14+”部队里,每当有人俘获罕见角色,我们就这么做,而满身满脸都是泥浆的萨米,涕泪横流地对我们表达感谢。六个月前,他还在塔斯卡卢萨一所烂高中里写关于汤姆·索亚和哈克·费恩的读书报告呢。如果回到那时,有人说他将来能在藏品里加入一头火焰骆驼,他肯定会骤然狂笑起来。
夜里,我在帐篷里收到一张萨默从图片分享软件上发来的照片。照片上,她用&巧克力豆在自己的肚子上拼出一个巨大的数字“10”。每周日她都会发一张表明我离退伍还有多少周的照片,用我喜欢的小物件拼出来:《星球大战》玩偶,小熊橡皮糖,小包的番茄酱。我不睡,开始想她,想贝克。我努力想着能在获胜时让两个人都绽放笑容的办法,而不去想必然会有的落败者沮丧的神情。十周后,我总能让一个人感到幸福。最多十周,或许用不了那么久。
收件人: 塞菲·莫雷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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