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1/2)
the haunter of the dark
本篇小说发表于1936年12月的《诡丽幻谭》上。为了回应罗伯特·布洛克的《星间蹒跚者》(《诡丽幻谭》,1935年9月),洛夫克拉夫特从1935年11月5日开始创作这篇小说,并于1935年11月9日完成。小说主人公布莱克就是暗指罗伯特·布洛克,而主人公的住所正是洛夫克拉夫特自己的寓所——普罗维登斯学院街66号。小说的中心线索——圣约翰天主教堂确实存在,它曾经坐落于普罗维登斯联邦山区,于1992年被拆除。多年之后,布洛克又写了一部续集——《尖塔幻影》(《诡丽幻谭》1950年9月刊)。
1936年12月《诡丽幻谭》中的插画。
献给罗伯特·布洛克
我看见黑暗的宇宙在咆哮,
黑暗的星球在其中漫无目的的滚动,
它们在从未注意到的恐怖中转动,
无人知晓、也没有光泽和名字。
——涅墨西斯
对布莱克遭雷击致死,或是死于其他原因导致的重度神经休克这一结论,调查人员并不会贸然质疑。诚然,死者被发现时面朝窗户,而且窗户完好无损。但是,大自然的能力总是让人匪夷所思。从死者的面部表情很容易得知——是由于某种未知的肌肉组织缘由,与他所看到的东西并无关联。死者的日记也都与当地一些迷信以及自己发现的陈年旧事有关,其中充斥着死者对于这些迷信故事的奇幻想象。至于联邦山那座废弃教堂的奇怪现象,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会有意无意地将它们与布莱克那些诡秘的行为联系到一起。
毕竟,死者是一名沉浸于神话、梦幻、恐怖与迷信世界的作家兼画家,而且他毕生都在追求光怪陆离的奇幻景象。早年他曾经去城里拜访过一位奇怪的老者——他深入地研习过一些神秘禁忌的学说——但最后的结局却只有死亡和火焰;而驱使他从家中来到密尔沃基的,必定是他心底那股天生热爱恐怖玄幻的本能。尽管他在日记中极力否认,但他可能确实知道一些古老的传说,他的死可能阻止了一些巨大的骗局——而这本可能会在文学领域引起极大的轰动。
然而,仍旧有一些调查人员将搜查过的证据互相拼凑之后,觉得一些推论不太合乎常理。他们倾向于布莱克日记中的事例,并指出以下几点——老教堂的记录无疑是准确无误的,那个非正统的繁星智慧教派尽管不受欢迎,但在1877年之前也确实是存在过的。一位名叫埃德温·.勒里布里奇的记者极其喜好探求事件根源,他确实是在1893年神秘失踪了,然而最可怕的是这位记者临死时那因受到巨大惊吓而极度变形扭曲的面孔。这些主张结论有疑问的人中,有一个人走向了狂热的极端,他将在老教堂上那个黑色无窗的尖塔中寻得的怪石和上面有着怪异装饰的金属盒抛入了海湾之中。根据布莱克的日记,这些东西本应在另一座塔上。尽管这位钟爱奇异传说的医生饱受各种谴责,但他仍坚称自己为这世界除掉了某些本不该存在的危险之物。
在这两种观点之间,读者必须自行判断。报纸已经从怀疑论的角度提供了具体的细节,让其他人自行想象布莱克看见的某些东西,或者是他自己认为看到了什么,亦或是他假装看到了什么。现在,我们客观地来仔细研究这本日记,从事件主人公的角度来理清这些事情发展的脉络。
年轻的布莱克于1934年到1935年之间的冬天回到了普罗维登斯,在远离学院街的一处带草坪的老宅院楼上安顿了下来。这处宅院位于布朗大学朝向东边的山顶,还被去往学院路的匆匆草色环绕着——就在约翰·海大理石修建的图书馆后面。这里的环境舒适迷人,正处在一个乡村般古朴的小花园中,友善的大猫咪们经常会在棚顶上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方形乔治亚式建筑上的通风顶,古色古香的扇形雕花门廊,小格窗等等,都彰显着19世纪早期的建筑工艺。屋里有六扇镶板构成的房门,空间宽阔并有亚当式的白色壁炉架;殖民时期风格的旋转楼梯蜿蜒曲折,通向楼上;屋后往地下走三层台阶还有一排房间,地理位置要比整体的水平面低。
布莱克的书房位于房子西南角的一间大房间内,其中的一个方向能俯视前面的花园;书房西面一张书桌前的窗户可以眺望远处低地城镇成片的屋顶,远处神秘的夕阳展现着它最后的光亮。向遥远的地平线方向望去,乡村的山坡在夕阳的映照下变成了紫色。和这些景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英里外联邦山那幽灵般的小山丘。远远看着那些连接在一起的房屋和尖塔,其轮廓在余晖的映照下,仿佛正摇曳着身姿。城镇上的炊烟袅袅升起,萦绕它们的四周,亦真亦幻。布莱克因此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自己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未知的、虚无缥缈的世界,如果自己能试着找寻到它并进去一探究竟,它又是否会消失在梦境之中呢?
布莱克安顿下来,将大部分书都寄回了家,然后买了一些与房子风格相搭配的古典家具,开始写作和作画的生活。一个人居住在那里,闲暇之余,还会自己做些简单的家务。北面阁楼上通风顶的窗格会透过极好的阳光,这里也就因此成了布莱克的工作室。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就写出了所有作品之中最有名的五部短篇小说:《地底挖掘者》《通往墓穴的阶梯》《夏盖》《在纳斯谷中》《星际欢宴者》。除此之外,他还画了七幅油画,都是有关不可名状的非人怪兽和一些地球之外的怪异景象。
每当日落时分,他常常会坐在书桌前,精神恍惚地望向西面开阔的景色——下方纪念山上昏暗的塔楼、乔治亚式的法院钟楼、市中心高耸的尖塔,以及在远处的高地上,尖塔反射着光亮,熠熠生辉。那不知名的街道和复杂的山形墙使布莱克浮想联翩。布莱克从他当地为数不多的熟人那里得知,西面那遥远的山坡是意大利人聚居的一片开阔区域,而大多数房子是由先前到达的美国人和爱尔兰人遗留下来的残余。有时他会用自己的双筒望远镜遥望这片烟雾缭绕、犹如幽灵般不可触碰的世界,努力分辨着那些独立的屋顶、烟囱和尖塔,然后心里暗自揣测,那儿的房子里究竟隐藏着一些怎样的怪异之事。尽管布莱克用的是望远镜,但是联邦山看起来仍有几分奇异、亦真亦幻的景象倒是和他小说及画作中虚无缥缈的意象有几分神似。夕阳西下,远处联邦山的轮廓逐渐消失在灯光闪烁着的紫罗兰色光晕中,随即,法院的大灯和信托大厦的红色灯塔都亮了起来,这样的景象令夜晚怪诞异常。
联邦山上所有遥远的事物中,最吸引布莱克的还是那座黯黑色的大教堂。在一天中的某几个小时里,能极为清晰地看到它矗立在那里;而日落时分,映衬着火红的天空,巨大的塔身和渐渐变细的塔尖则会变成若隐若现的一片黯黑。它所在的地理位置好像尤其高,因为可以看到那里肮脏的一面,还能看到北侧倾斜的屋顶和巨大的尖窗顶,所有的这些全部都耸立在周围的屋脊之上,傲然俯视着四周挤作一团的民居。它像是一座石质建筑,外表极其庄严朴素,已然历经了一百多年的风霜侵蚀,熬过了烟尘滚滚。就望远镜中看到的部分景象来说,这座建筑具有哥特复兴早期实验风格——虽然超越了厄普约翰时期的风格,但同时保留了一些乔治亚时期建筑所具备的轮廓与比例特点,因而可以估计它是1810年到1815年间修建而成的。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布莱克整天望着远处那座禁忌建筑,并对它产生了愈加浓烈的兴趣。由于那里的窗户从未透出过光亮,因此他认定那里面无人居住。他观察越久,就会更浮想联翩,直到最后,他开始幻想一些古怪的事情。他认为那里隐约有一股悲戚荒芜之气萦绕在上空,以至于鸽子和燕子都避而远之。透过望远镜,他看到周围的塔和钟楼都聚集着成群的鸟儿,唯独那里从未有鸟在上面稍作停留。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也和他日记中描绘的景象颇为相符。他曾指着那座教堂向几个朋友询问,但他们当中没有人去过联邦山,关于那座教堂曾经或是现在的状况也一无所知。
春天来临之际,布莱克却感到了强烈的不安。他本来已经开始创作一部酝酿许久的小说——这部小说想象出来的主人公来自缅因州,嗜好巫术,还侥幸逃过了反巫术浪潮——但不知是何缘故,竟难以继续下去了。慢慢地,他开始更为频繁地坐在朝西的窗前,盯着远处的山,还有那令人发愁的、连鸟儿都避而远之的黑色尖塔。花园里光秃秃的枝干上又长出了鲜嫩的绿叶,大地又焕发出勃勃生机,令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了优美的景色。但布莱克却愈加感到不安,也就是在这时,他开始考虑要穿越城市,爬上那座山坡,去那烟气腾腾,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一探究竟。
四月底,在长久以来便充斥着阴暗的五朔节之夜前夕,布莱克开始了他第一次探索未知世界的旅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没有尽头的市区街道,以及远处荒凉萧瑟、十分颓败的广场,终于看见了历经百年沧桑的阶梯、向下塌陷的多利安式门廊以及窗户都变得模糊的圆屋顶;布莱克深信此刻这条路定能将他引向那隐匿于迷雾之后的、他早已熟知却难以到达的世界。蓝白色的道路标识年月已久、颜色暗淡,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上面的指示,因而也就对他毫无帮助。不久之后,他注意到往来的人群都神色诡异,面色暗淡;这里的褐色楼房都已历经了几十年风雨,怪异的小店上面尽是挂着些外国文字的标牌。曾经在远处住所中看到的事物如今都不见踪影,所以,他再一次幻想那远处的景象定是一片人迹未至的梦幻世界。
走在路上时,时常会有破败的教堂正面或是摇摇欲坠的尖塔映入眼帘,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间被烟雾熏黑了的老教堂。布莱克向一位店主打听那座雄伟的石砌教堂怎么走时,尽管那店主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此时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布莱克接着向更高处走时,周围的景象越来越诡异,阴沉的棕褐色小巷仿佛组成了一道迷惑的迷宫,一直在向南面延伸。他穿过两三条宽阔的大道,中间有一次还以为自己瞥见了那座熟悉的高塔。他再次向一位店主打听那座石砌大教堂,而这一次他可以肯定那店主就是在假装不知情。那个肤色黝黑的男人脸上满是恐惧却又在极力掩饰,布莱克还看见他用右手做了一个极其奇怪的手势。
顷刻间,他左边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尖塔——仿佛是在俯视着南边小巷排列着的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棕色小屋。布莱克随即便意识到这就是他要找寻的那座教堂,于是他顺着那个方向,穿过向上攀升的肮脏、未铺砌的道路。有两次他都迷失了方向,但却不知为什么不敢上前去向任何坐在门阶上的长者或主妇问路,甚至也不敢向那些在阴暗小巷的泥土中嬉戏玩耍的小孩子问路。
终于,布莱克清晰地看见西南方矗立着的那座塔楼,以及小巷尽头高耸着的一块神秘巨石。此刻,他正站在一个毫无遮挡的开阔广场上——地面上铺砌着古雅的鹅卵石,远处还有一排高墙,而这里便是他此次探索旅程的终点。高墙之上则是一个仿若与世隔绝的小世界——这里杂草丛生、四周围有铁栅栏、距离周围街道地面足足有六英尺,一座巨大阴森的建筑就矗立于此,尽管布莱克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这高塔,但仍毫无疑虑地认出这里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空荡荡的教堂已经极为破败,一些高处的石头扶壁已经脱落,几处精美的尖顶装饰也都残缺不全,底下不为人注意的杂草丛中满是掉落的残骸。尽管石制窗棂都已经脱落得没了踪影,但颜色暗淡的哥特式窗户却都大体保存完好。布莱克很好奇那绘画着模糊图案的窗玻璃为何能够保存得如此完好,毕竟我们都知道这世界上的小孩儿都有着搞破坏的习惯。巨大的门依旧保存完整,并且紧紧地关着。一圈生锈的铁栅栏将高墙上面的空地全部围了起来,从广场到空地上有几段阶梯——而那尽头则是栅栏的大门,布莱克清楚地看见门上面挂着一把锁。从大门到那座建筑物的道路完全被杂草覆盖住了,荒芜衰败之景仿若这地方上空完全笼罩在了一个棺罩下面,屋檐下根本就没有任何鸟巢,发黑的墙体上连藤蔓都没有,这一切都令布莱克隐约感受到了一种无法名状的邪恶感。
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人,但布莱克看到广场的最北端有一名警察,便走过去向他打听一些关于教堂的事情。那名警察是个十分有朝气的爱尔兰人,但奇怪的是,面对布莱克的询问,他只是用手在比划着十字,并嘟囔着说道人们从来不会谈及那座建筑。最终警察架不住布莱克咄咄逼人的架势,便慌张地说是一位意大利神父警告大家要远离那座教堂,并且他还发誓说那里曾经居住着一个恐怖的怪物,并在那儿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名警察是听他父亲讲起这些邪恶秘密的,而他父亲则是记得自己小时候听说过的一些此类话语和流言。
过去,这里曾经有一个邪恶的教团——夜晚来临之际,这个反叛的教团会从某个未知的深渊中召唤出可怕的东西。一旦黑夜降临,便无人能与之抗衡,传说就只有光明能降服它们。但是,一位正义的神父用自己的生命驱除了那个降临此地的东西。如果奥马利神父还活着的话,他就可以讲述许多相关的事情。但现在就只能让教堂在这儿了,别无他法。如今,它对人们没有任何伤害,但那些曾经拥有教堂建筑产权的人要么是已经去世了,要么就是逃之夭夭了。在1877年开始流传那些恐怖骇人的谣言时,人们开始发现左邻右舍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惊恐之余,人们便像是老鼠一般开始四散逃离。由于人们都已逃离此处,房产也就没了主人,也许有一天市政府会来插手接管这些建筑,但任何接近它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最好的办法便是任其自生自灭、日趋颓败,免得又惊扰到那些本应该永远长眠于深渊之中的东西。
警察离开之后,布莱克呆立在原地,仔细打量着那座阴森的尖顶建筑。得知其他人也与自己一样感觉到了这座建筑的不祥之处,竟令他兴奋不已。而且他很好奇在那个警察描述的古老传说中,到底有多少会是真实的。也许这一切只是人们因其阴森邪恶的外表而杜撰的传说呢,可即使这样,这些事情都像是他一部小说中的那些怪异部分,开始变得栩栩如生了。
午后的太阳透过消散的云层露出了光亮,但却似乎无法照亮那耸立在高地上乌黑肮脏的建筑物墙体。然而奇怪的是,高出地平面的铁栅栏里,杂草干枯发黄,似乎感受不到春天应有的滋润。布莱克渐渐靠近这片高出的区域,仔细地检查着高高的围墙和生锈了的铁栅栏,想要找到任何可以进入其中的途径。这座漆黑的神殿极为可怕地吸引着布莱克,他仿佛着了魔一般,无法抗拒。邻近阶梯附近的栅栏并没有什么能够进入的裂口,但是在北面却遗失了几根栏杆,形成了一个缺口。他能够走上台阶,绕着栅栏外的狭窄墙体处走到缺口那里。如果人们都对这里恐惧之极、避而远之,那么他这样的行为也就不会遇到什么阻碍。
于是,布莱克便走上了墙头,直到他马上就要穿过栅栏之前,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随后,他转头往后看了一下,便看见广场上的寥寥数人向后退去,并用右手做出和之前大街上的那个店主相同的手势。几扇窗户被猛然地关上了,而且一个胖女人冲到街上将几个小孩子拽进了一栋摇摇欲坠、未经粉刷的破房子里。布莱克轻松地钻过了栅栏的缺口,不久之后,他就身处在那个废弃的庭院中,在交错缠绕、腐败变质的杂草堆中艰难穿行。他看见地上到处散落着破败的墓碑,仿佛是在诉说着这里曾是一片坟地,但是他所看到的场景一定是非常古老的了。现在他离教堂已经很近了,斜顶教堂巨大的外观使他心里感到无比压抑,但他克制住内心不安的情绪并走上了教堂的正面,并试着推开那三扇正门。结果门全都被结实地锁住了,他便绕着这座巨大的建筑周围走了起来,以寻找某个更小的、容易进入的入口。即使这个时候,他仍犹豫着是否要进入到那座阴森荒凉的巢穴之中,但是,对这地方的奇怪感觉竟驱使他机械般地前行。
教堂后面敞开的、没有护栏的地下室窗户让布莱克得以窥视屋内的情况。透过窗口他看到,从西边透进来的阳光隐约照出光亮的地下深坑——满是厚厚的积灰和繁密的蜘蛛网。杂物、旧桶、坏掉的箱子以及各式家具映入眼帘,但是所有的物品都积上了厚厚的灰,使得原本清晰的轮廓变得模糊。生锈的火炉残迹说明,直到维多利亚时代中期还是有人居住在此地的,事物还都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布莱克毫不犹豫地从窗户爬了进去,下来后便站在屋内的水泥地板上——上面满是厚重的灰尘以及碎石瓦砾。这拱形的地下室很宽敞,也并没有分割成任何隔间;在最右边那个笼罩在阴暗中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条明显是通向楼上的拱道,里面一片漆黑。真的身处在这座巨大而又诡异的建筑里时,他感到了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但他努力地控制好情绪,仔细查看周围的情况——他在堆积的灰尘中找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桶,并把它滚到刚才爬进来的窗户下边,这样便可以在离开时轻松爬上那扇敞开的窗户。然后他振奋起精神,穿过了布满蜘蛛网的宽阔空间,直接向拱门走去。无处不在的灰尘和密密麻麻的鬼魅般的蜘蛛网几乎使他窒息,但他仍旧走到了拱门并沿着破旧的石阶向上走进了一片漆黑之中。他没有任何照明的工具,只能小心地用手摸索着向上行进。一个急转弯之后,布莱克感觉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他摸索着找到了门闩,门是向里开的,在那后面,他看见了一个有微弱光亮的走廊,两侧还排列着虫蛀的木质嵌板。
一到达地面上的那层房间,布莱克便快速地探寻起来。那里面的屋子都没有上锁,所以他随意地一间一间查看着房屋内的情况。巨大的中殿是一个近乎怪异恐怖的地方——厢式长座、祭台、中间狭窄的讲道坛,以及吸音板上全部都是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灰尘,走廊的拱梁还有那些哥特式圆柱上也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午后西落的太阳照射出来的光芒透过诡异昏暗的、模糊不清的半圆形窗户照射进来,光线暗淡无比又极其骇人地笼罩在四周一片死寂之物上。
由于窗户上的绘画已经被煤烟熏黑了,布莱克也分辨不出那上面所绘的内容,但单看残存部分,他就知道自己不会喜欢那上面的内容。这些画大部分都很传统,而根据他所习得的一些晦涩的象征主义知识,他觉得这应该是与某些古老的图案有着莫大关联。画中少数几位圣徒都带着会引人非议的亵渎的表情,而且其中一扇窗户画得好像是零星怪异的发光点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四散开来。布莱克将视线从窗户上收了回来时,他便注意到祭台上方布满蜘蛛网的十字架并不是普通的那种样式,反倒是像极了原始安可架或是黑暗的埃及时代所使用的t形十字章。
在半圆形后殿旁边的教堂法衣室里,布莱克发现一张早已腐烂了的书桌,以及几个同天花板一样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破碎发霉的书籍。此时,这些东西让他第一次因客观存在的恐怖事物而受到了极大的震惊,因为那些古老的书籍标题就已经向他讲述了诸多故事。那些书中的内容尽是黑暗、禁忌之事,绝大多数的正常人都是闻所未闻的,或者最多只会在某些隐秘的谣言与传说中才会听说一些。书中记录着令人畏惧同时也被严格查禁的知识,储藏着充满疑虑的秘密与远古时代的咒语,而这些内容始终在时间的长河里流传着,其来源可能会早至人类还未成熟的时代,甚至人类之前那黑暗的神话时代。但是他曾读过其中大部分的书籍——可憎的拉丁文版《死灵之书》、邪恶的《伊波恩之书》、由德雷特伯爵所写的臭名昭著的《尸食教典仪》、冯·容兹所著的《无名祭祀书》以及老路德维希·普林所著的那本可怕的《蠕虫的秘密》。有一些书他也是仅仅听说过或者从未听闻过的书,比如:《纳克特抄本》和《德基安之书》,还有一卷已经十分破烂的书籍,其文字完全无从辨认,但却有着神秘学研究者能够辨认出来的惊恐符号与图画。很明显,流传在当地的那些传说并不是虚假的,这里确实曾栖息着一个比人类更加古老,超出已知宇宙的邪恶事物。
严重破损的桌子上有一本皮革封皮的小记事本,里面全都是些用怪异暗码写成的条目。整份手稿中出现了许多至今仍在天文学领域中所使用的传统符号,还有的是用于炼金术、占星学以及其他神秘领域的符号——太阳、月亮、行星、相位以及黄道十二宫的图案,这些符号大量出现在手稿中,而且是分门别类地排列着,分界线和分段表明每个符号都对应着某个英文字母。
布莱克将这卷书籍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希望之后能够解译出这些密码。书架上的许多著作都令他深深着迷,还想着过些时候再来将它们借走。他很惊讶这些书籍历经多年还能这般原封未动地保留在此处。在过去将近六十年的时间里,难道正是流传在坊间的骇人谣言才使得没人敢接近此地?难道自己是第一个克服这种恐惧并进入这里的人?
彻底地搜索过一楼之后,布莱克再次穿过昏暗的、满是灰尘的中殿,到达了前面的门廊,他在那里看到了一扇门和一段仿佛是通向黑色高塔与尖顶的楼梯——这对于他来说早已经十分熟悉了。这次向上攀登的经历简直就是个令人窒息的过程,灰尘无比厚重、蜘蛛也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将织网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这螺旋上升的木质楼梯台阶又窄又陡,布莱克不时经过一些暗淡的窗户,头晕目眩地看着下方的这座城市。他时常用望远镜眼研究这座尖塔狭窄的尖顶窗,但却丝毫没有在那下方看到有任何绳索,但他仍希望能在这座高塔里找到一座钟或是听到钟声。结果却令他失望了,因为当他到达楼梯上面时,发现塔室中并没有大钟,而且很显然已经被用作了其他完全不同的事情。
塔室大约有十五平方英尺,四面墙体上都各有一扇尖顶窗,而光线就从那四扇窗中照射进来,令整间屋子都因此笼罩在暗淡的光亮下;腐烂了的百叶窗上的窗纱透过光线时,还显得分外明亮。这里还曾安装过一些不透光的紧密幕布,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大体腐烂了。在满是积灰的屋子中央,立着一根造型奇特的石柱——大约有四英尺高,平均直径两英尺,每一根上面都歪歪斜斜地刻满了怪异且无从辨认的象形文字。石柱上放着一个外形不规则的怪诞的金属盒子——由铰链连接的盒盖向后翻开,而里面则放着一个大约四英寸长的物体——深深地埋藏在积累了数十年的灰尘之中的是一个蛋形,或是一个不规则的球形物体。柱子周围有七把大体保存完好的哥特式高背椅,绕着支柱大致围成了一个圆形;而椅子背后的墙体上,镶嵌着暗色嵌板的墙体上有七个破败不堪的、漆着黑色灰泥的巨大雕像——就像复活节岛上那些神秘巨石上的雕刻一样。屋内一处满是蜘蛛网的角落里,有一段阶梯是建在墙体之中的,一直通向上面无窗尖顶那紧关着的活板门。
布莱克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并且注意到那敞开的浅黄色金属盒上雕刻着的怪异浅浮雕。他慢慢靠近那盒子,用手和手帕掸掉了上面的积灰;与此同时,他注意到那上面的浮雕极其怪异,而且完全不像是地球上的物种;上面所描绘的东西尽管看似栩栩如生,却与这地球上任何演化的已知生命体都丝毫不同。而那个大约有四英寸长的球体,实际上是由许多不规则的平面构成,近乎黑色,上面还有红色条纹的多面体,材质可能是某种不同寻常的水晶,也可能是经过了高强度抛光且雕刻了纹饰的矿产物制成的人造物体。这个多面体并没有触及盒子的底端,而是被悬空安放在一个环绕着它的金属圈中,有七条样式怪异的链条连接着盒子顶端的内部夹角。这块石头自从露出的那一刻开始,就引发了布莱克几近恐慌的幻想。他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那上面移开,当他看着那闪闪发光的表面时,甚至觉得那是透明的,而且里面藏匿着诸多世界的惊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幅画面——有的是耸立着巨大石塔的陌生星球,还有的则是巍峨的群山中却毫无生命迹象的星球,甚至比那更加遥远的空间里——只有一片活跃着的模糊暗影还能说明那里存在着某种意识与意志。
当他望向别处,注意到房间远处的角落里,靠近通向尖塔的楼梯附近有一堆怪异的灰尘。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意那堆灰尘,不过那灰尘的轮廓确实向他的潜意识中传递了某种信息。他走过厚重的灰尘,拨开悬着的蜘蛛网,近处看着那堆灰尘时,便识别出了那其中蕴含的可怕因素。果然,当他用手和手帕拨开表面的积灰就立即发现了那淹没在灰尘中的真相,也同时带着复杂的情绪大口喘了起来。那是一具人类的骷髅,而且一定已经在此处很长时间了。那尸骸的衣衫早已烂成碎片,但从一些残存的纽扣和碎布片来看,死者生前穿的是一套男式灰色西装。除了这些,地上还有一些其他的证据——鞋子、金属纽扣、圆领袖口的大扣子、老式的领带夹、“普罗维登斯电报公司”的记者证以及一本逐渐腐烂的皮面记事本。布莱克仔细地检查了记事本,发现里面夹着几张老式的票据、一份1893年电影广告记录表、几张写着“埃德温·.勒里布里奇”的卡片以及一张用铅笔写满备忘事项的纸片。
这张纸上的信息让人感觉十分困惑,于是布莱克到西边窗户下借着昏暗的光仔细地看了上面所写的一切内容。上面记载的内容支离破碎,包含了以下短句:
“1844年5月,伊诺克·鲍恩教授从埃及回国,并于七月买下了自由意志老教堂,他在考古工作与神秘学研究方面颇有建树。”
“1844年12月29日,第四浸信会的德朗博士在布道会上警告繁星智慧教派。”
“1845年末集会97人。”
“1846年——三例失踪——第一次提及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
“1848年——七例失踪——血祭的传说流传开来。”
“1853年,调查毫无进展——怪声的传说。”
“奥马利神父讲述了在一处巨大的埃及废墟中发现的与恶魔崇拜有关的盒子——说是用它召唤出某些不能存在于光中的东西。遇见微光就会逃窜,遇见强光则会被驱除,然后就需要再次进行召唤。这些大概是从弗朗西斯·x.菲尼的临终忏悔中得知的,他于1849加入繁星智慧教派。这些人认为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向他们展示了天堂和其他世界。而夜魔会以某种方式向他们讲述秘密。”
“1857年,奥林·b.埃迪事件。他们盯着水晶球并用一种他们独有的神秘咒语召来了它。”
“1863年,除发起人之外,大约两百人或更多参加集会。”
“1869年,帕特里克·里甘失踪后,爱尔兰青年围攻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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