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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阿纳瑞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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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区的铁路线大部分都建在路堤之上,路堤同地面的距离都在一米开外。有了这个高度,铁轨上漂浮的灰尘就少了,乘客的视野也更为开阔,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荒凉景象。

在阿纳瑞斯的八个区当中,西南区是唯一一个没有大规模水体的区。在南端有夏季极地融水形成的沼泽;靠近赤道地区只有一些盐碱滩。这里没有山脉,每隔百把公里,会有一些南北走向的丘陵,这些丘陵都是光秃秃的,山体龟裂,风化成岩壁和尖柱形岩石,上面有一道道紫色红色的条纹。岩壁上长着岩藓,这种植物可以承受极端的气温、干旱以及强风。它们在岩壁上构成了一道道灰绿色的粗重线条,跟岩石本身的横条纹交错构成了片片格子图案。盐碱滩有一半的地方为沙尘所覆盖,唯一的色彩就是渐变为灰白色的暗褐色。偶尔会有雷雨云在上空飘过,白色的云朵映衬着略带紫色的天空,色彩鲜明生动。云朵往地面投下的只有影子,而不会是雨水。在火车的前方后方,路堤和闪亮的铁轨笔直延伸,直到视线的尽头。

“在西南区这样的地方,你什么也做不了。”司机说道,“只能赶紧从这里过去。”

同伴没有作答。他已经睡着了,脑袋随着机车的振动微微摇晃;双手在大腿上耷拉着——看那双手就知道他一定是极度操劳,手上还长了冻疮;脸上长满了皱纹,虽然现在表情很松弛,看起来还是一副愁苦的样子。他是在铜山搭上这趟车的,车上没有其他乘客,所以司机就让他坐在驾驶室,好相互有个伴儿。上车之后他马上就睡着了。司机不时地瞟他几眼,又是失望又是同情。过去这几年里,他见过很多这样疲惫不堪的人,所以在他看来,这个人这样也很正常。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那个人后来醒了,看了看窗外的那片沙漠,问道:“你一直一个人走这趟线?”

“三年,啊,四年了。”

“车子坏过吗?”

“坏过好多次。储藏箱里有很多的配给和水。对了,你饿不饿?”

“还不饿。”

“一般一天之内,他们就会从孤城把修车的机械送过来。”

“最近的一个居留地?”

“是的。从西迪普矿区到孤城有一千七百公里,就相邻的两个镇子来说,是整个阿纳瑞斯最远的。我干这个已经十一年了。”

“不烦吗?”

“不烦,我喜欢一个人工作。”

乘客赞同地点了点头。

“而且这个工作很有规律。我喜欢按固定程序来,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开十五天车,休息十五天,去新希望镇找我的伴侣。一年,又一年;干旱,饥荒,这个程序总是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这里每时每刻都处于干旱状态。你能把水拿出来吗?保温瓶在后面的储藏箱底下。”

他们都抓过瓶子大喝了一口。瓶里的水略带一点碱味,不过很凉。“啊,真棒!”乘客快意地说道。他放下瓶子,回到位于驾驶舱前方的座位上坐下,双手向上伸,抵着车顶。“那么说,你是有伴侣的。”他说。司机很喜欢他说话那一股子直率劲儿,答道:“十八年了。”

“才刚刚开始呢。”

“见鬼,我太同意了!现在有些人可不这么看。依我看,你在十几岁的时候要是跟足够多的人上过床,那你就已经尽情享受过了,而且你会发现差不多就那么回事儿。当然这也是很妙的一件事情!总之,上床本身是没有什么区别;有区别的是跟你上床的那个人。没错,要想品味这种区别,十八年还只是一个开端——如果这个女人是你想要去品味的。女人总是不露声色,不会把男人当成一个谜看待,不过也许她们是伪装的呢……不管怎样,这就是乐趣所在。什么谜啊伪装啊,等等。还有变化,变化可不是你四处走动就能得到的。我年轻的时候跑遍了整个阿纳瑞斯。在每个区都开过车,搬运过东西。在不同的镇子上结交不同的女孩,总得有一百个吧。最后我厌烦了。我回到这里,每三旬开一趟车,年复一年,就在这片沙漠上,在这里你没办法辨认这个沙丘和另一个沙丘,在这三千公里的路上,不管你往哪个方向看,景色都不会有区别。我就这样开车,然后回家跟同一个伴侣共度时光——从来没有厌烦过。让你保持活力的,不是不停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而是好好把握时间。不要跟时间作对,要跟它合作。”

“没错。”乘客说道。

“你的伴侣呢?”

“在东北区。已经四年了。”

“时间太久了。”司机说,“早就该把你们分到一起了。”

“我原来不在那里。”

“那在哪里?”

“先是急弯,然后是大峡谷。”

“听说过大峡谷。”他现在看这位乘客的眼神中带着敬意,历经磨难的人理应得到这样的敬意。他看到这个人黝黑的皮肤显得很干燥,是那种深入到了骨子里的日晒风吹的侵蚀,他在其他那些在土区度过饥荒年月的人身上也看到过。“其实不用费那么大的力去维护那些工厂。”

“需要磷肥。”

“可是有人说,运送物资的火车滞留在桥门时,工厂还在继续生产,很多干活的人饿死了。快死的时候,他们就往工厂外头走一点点,然后躺下,然后就死了。是这样的吗?”

乘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司机没有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在想如果有人来抢我的火车我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你看,我不运食物的;上西迪普最多只要一卡车的食物。我这条线是运送矿石的。可是如果我是运送食物的,被人截住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把他们撞倒,把食物送到目的地去?可是见鬼,你难道要把孩子、老人也撞了吗?他们做的是不对,可是因为这个你就要对他们下杀手吗?我不知道!”

车轮下方,笔直闪亮的铁轨不停地往后退。西边的云彩在平原上方投射出了微微抖动的壮观蜃景,那是一千万年前便已干涸的湖泊留下的梦幻影像。

“有一个会员,是我多年的熟人,他就那么干了,就在这里再往北,在166年。有人想把他车上一节装粮食的车厢弄下来,他把车子往后退,那些人急忙往铁轨下跑,不过还是有两个人被撞死了。他说,他们就像一些蠕动的虫子,一窝蜂挤到一条烂鱼身上。他说,有八百人在等着那一车厢的粮食,如果不送到,他们又该死多少人呢?可不止两个,肯定要多得多。这么看似乎他做得也对。可是见鬼!我没法那样算数。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像数数一样来算人的数目。可是话说回来,你该怎么做呢?哪些人是你杀死的呢?”

“在急弯的第二年,那时我是工作协调员,工厂协会减少了配给。在车间里干六个小时的人可以得到全额配给——对干那种活的人来说勉强够吃。干一半时间的人得到四分之三的配给。你如果病了或者身体虚弱无法工作,那就只有一半。可就靠这一半的配给,你身体无法恢复,也无法回去工作,只能维持在饿不死的状态。我就要负责安排给那些本已病弱不堪的人发放一半的配给。我是全日上班的,八个小时,有时候十个小时,案头工作,所以我得到的是全额配给:这是我挣来的,通过列出挨饿者名单挣来的。”他清澈的眼睛看着前方那片干燥的亮光,“就像你说的,我的工作就是算人的数目。”

“你离开了?”

“是的,我离开了,去了大峡谷。可是在急弯的工厂里,会有别人接受这个列表工作,总是有人乐意去列名单的。”

“这是不对的。”司机在强光下皱起眉头。他的脸和头皮都是棕色的,光光的,从额头到后脑勺之间的毛发都已经掉光了,虽然他还不到四十五岁。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强悍、坚定又很天真。“大错特错。他们应该把工厂关了。不能让人去做那样的工作。我们不是奥多主义者吗?人是会生气的,这无可厚非。抢火车的人就是这样,他们肚子很饿,孩子们很饿,饿了太长时间,现在有食物从你身边经过,却不是给你的,你就生气了,你要去拿。我那位朋友也是一样,那些人要把他负责驾驶的火车拆掉,他生气了,把火车退了回去。他没有清点人数,当时没有!以后也许点了。因为等到他后来明白过来之后他病了。可是他们让你做什么呢,说这个人可以活、那个该死——这样的工作谁都无权去做,也无权要求别人去做。”

“现在是困难时期,兄弟。”乘客的声音很柔和。他望着闪亮的平原,湖水的幻影在风中摇来摆去。

一艘老旧的货运飞船在山脉上方摇摇摆摆地飞过,最后降落在腰山的降落场上。飞船上走下三名乘客。最后一名乘客脚踩到地面时,地面忽然颠簸起来。“地震。”他说道,他是本地人。“见鬼,看那些尘土!哪天等我们再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山了。”

有两位乘客选择了等卡车装完货之后捎上他们。谢维克选择了步行。因为那个本地人说,察喀尔就在山下大约六公里的地方。

这条路有许多长长的弯道,每个弯道尽头都有一段很短的上坡路。路左边的上坡和右边的下坡旁都是密密麻麻的霍勒姆灌木;一排排高大的霍勒姆乔木错落有致,似乎是人工栽种的,顺着山腰上流淌的一股股水流正好可以浇灌到这些树。在一处上坡的最高处,谢维克看到,在黑黢黢的层峦起伏的丘陵上方,是清晰的金色落日。除了这条路本身,这里丝毫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前方一片阴暗。他继续往下走,空中传来隐约的隆隆声,他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不是摇晃,不是震动,而是断层,一种明确的很不对劲的感觉。他把抬起的脚放下去,脚下踩到的还是地面。他继续往前走,路还在脚下。他并没有危险,但是他以前从未感觉自己跟死亡如此接近过。死亡就潜伏在他身体里,在他脚下;大地本身都已经变幻莫测、不可依靠。所谓的永恒、所谓的依靠,不过是人类自己想出来的一个承诺罢了。谢维克感受到嘴里、肺里那冷冽的空气。他支起耳朵倾听。远方,一股山洪轰鸣着向着暗处某个地方奔流而下。

他在日暮时分赶到察喀尔。黑黢黢的山脊上方,天空变成了深紫色。街灯孤独地发出亮光。在灯光下,可以看到房屋影影绰绰的正面,后头则是一片幽暗。镇上有许多空地,房屋孤单单地矗立在空地之间:这是一个古老的城镇,一个与世隔绝、人口稀疏的边疆城镇。一位路过的女士告诉谢维克八号宿舍楼的方向:“那边,兄弟,过了医院,在那条街的最里头。”这条街就在山脚下,光线很暗,尽头是一处矮矮的房子。他走进去,看到一间乡镇宿舍楼特有的休息室,他的思绪一下被引回到童年时代,回到了广原鼓山自由镇,他和父亲住过的地方。眼前是幽暗的灯光、打补丁的席子、一张介绍当地机械师培训班的传单、一份协会会议通知,还有钉在公告板上一张关于三旬之前一次戏剧演出的传单;公共休息室沙发上方有一幅业余水平的油画,画的是狱中的奥多,镶在画框里;一架自制的脚踏风琴;大门旁边贴着一张住户表和一张镇上浴室热水供应时间通告。

谢鲁特,塔科维亚,3号房间。

他敲敲门,一边看着门上反射出的大厅里的灯光。门黑黢黢的,摇摇欲坠地嵌在门框里。门里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请进!”于是他推开了门。

屋里的灯光比外面亮,不过没有照到她的脸。他一下之间没法看真切那人是不是塔科维亚。她站起身来对着他,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含义不明、悬而未决的手势,似乎要把他推开,又似乎是要抱住他。他抓过她的手,然后他们紧紧地攥住对方,身子贴到一起,攥着对方的手站着,脚下是摇晃的地面。

“进来,”塔科维亚说,“哦,进来,进来。”

谢维克睁开双眼。他还是觉得屋里灯光异常明亮,在屋子更里面,他看到了一张严肃、警惕的小孩子的脸。

“萨迪克,这是谢维克。”

小孩走到塔科维亚身边,抱住她的大腿,哭了起来。

“别哭呀,你为什么要哭呢,小东西?”

“那你为什么哭?”小孩小声问道。

“因为我很高兴!就是因为我很高兴。坐到我腿上来。可是,谢维克,谢维克!你的信昨天才到。我正打算把萨迪克送去睡了之后去电话处呢。你说你今晚会打电话来,不是说人要来!哦,别哭了,萨迪克,你看,我已经不哭了,是不是?”

“他也哭了。”

“当然了。”

萨迪克又怀疑又好奇地看着他。她现在四岁了,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整个人都圆乎乎、黑乎乎、毛茸茸、软乎乎的。

屋里除了两张台床之外,别无他物。塔科维亚抱着萨迪克坐在一张床上,谢维克在另一张床上坐下来,双腿舒展开来。他用手臂擦着眼睛,然后把手伸给萨迪克看。

“看,”他说,“手都湿了,鼻子也在流鼻涕。你有手帕吗?”

“有。你没有吗?”

“我以前有,可是在洗衣房里弄丢了。”

“你可以用我用的那块手帕。”萨迪克顿了一下说道。

“他不知道手帕在哪里呀。”塔科维亚说道。

萨迪克从妈妈身上跳下来,从壁橱的一个抽屉里拿来手帕。她把手帕递给塔科维亚,塔科维亚传给谢维克。“是干净的。”塔科维亚笑着说。谢维克擦鼻子的时候,萨迪克目不转睛地在一边看着。

“刚刚这里是不是地震了?”他问道。

“这里整天都在地震,你都感觉不到了。”塔科维亚说。萨迪克很乐于把自己的所知跟人分享,她用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道:“是的,晚饭之前还有一次大地震呢。地震的时候,窗户嘎啦啦地响,地板晃个不停,你得走到门口或者到外面去。”

谢维克看了看塔科维亚;她也看着他。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起码四岁,她的牙向来就不好,现在又掉了两颗,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个空洞。她的皮肤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细腻紧绷,整齐往后梳着的头发也没有了昔日的光泽。

谢维克清楚地看到,塔科维亚已经不复年轻时的优雅,看上去就像一个疲累不堪、极其普通、即将步入中年的女子。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可能比他更清楚。任何人都不能像他这样留意到塔科维亚身上的一切,因为他跟塔科维亚多年来的亲密无间以及这几年来对她的渴望。他看到的是真正的她。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在——在这里过得怎么样?”他问道,脸马上红了,显然慌乱之下只好随口说出这么一句。她明显感觉到了他心中的起伏,他那股澎湃的欲望。她的脸也微微红了,于是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哦,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那样。”

“那已经是六旬之前了!”

“在这里,每一天过得都差不多。”

“这里很美——那些丘陵。”他觉得塔科维亚的眼睛如山谷一般幽暗。他对于性的渴望突然强烈起来,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很快地克制住自己,让自己勃起的下体缩回去。“你觉得你以后会想继续留在这里吗?”他说。

“无所谓。”她说,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很含糊。

“你的鼻子还在流鼻涕。”萨迪克说道,她的声音很急切,不过没有不满的成分。

“很高兴就这么多。”谢维克说。

塔科维亚说:“嘘,萨迪克,不要自我主义!”两个大人都笑起来。萨迪克继续研究着谢维克。

“我真的喜欢这个地方,谢夫。这里的人很好——每一个人;活也不多,就是医院实验室那点活儿。技术人员短缺的情况很快就要成为过去,很快我就可以走了,也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我想回阿比内,如果你也这么想的话。你得到再次分配了?”

“没有申请过,也没去查过。过去这一旬我一直在路上。”

“你在路上做什么呢?”

“前进,萨迪克。”

“他穿越了半个世界,从南方,从沙漠出发,来找我们。”塔科维亚说。孩子微笑着,更舒服地安坐在她腿上,还打了个哈欠。

“你吃饭了吗,谢夫?累坏了吧?我得送孩子去睡觉了,你敲门的时候我们正打算出发呢。”

“她去集体宿舍睡了?”

“这学期开始的时候。”

“我那时候就四岁了。”萨迪克郑重宣布。

“你应该说,我现在四岁了。”塔科维亚说,一边轻轻地把她放下,好去给她拿壁橱里的衣服。萨迪克站起身,侧身对着谢维克;她非常在意他,特地转过身来对着他,纠正塔科维亚的话:“可是我那时候是四岁,现在我已经四岁多了。”

“也是一个时间学者,跟父亲一样!”

“你不可能同时是四岁又是四岁多,对不对?”孩子问道,感觉到大人的嘉许之后,现在她是直接跟谢维克对话了。

“哦,可以的,这很容易。而且,你可以同时是四岁又是快五岁了。”他坐在低矮的台床上,他的头可以跟孩子保持平行,这样她就不用仰视了。“可是你看,我差点儿忘了你都快五岁了。我上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真的吗?”她的语气中的的确确有着挑逗意味。

“是啊,大概就这么长。”他把双手张开一点点。

“那我会说话了吗?”

“你会说哇哇,还有其他的一些话。”

“我是不是把宿舍里所有人都吵醒了,就像谢本的宝宝一样?”她欢快地笑着。

“当然了。”

“我是什么时候真正学会说话的呢?”

“大概一岁半的时候。”塔科维亚说道,“然后你的嘴巴就再也没闲过。帽子呢,萨迪克宝贝儿?”

“在学校。我讨厌我戴的这顶帽子。”她告诉谢维克。

街上风刮得很厉害,他们陪着孩子往学习中心宿舍走去,一直把她送到了大厅。这个地方很小、很破,不过显得很有活力,因为有孩子们的那些绘画作品、几个精致的黄铜机车模型,还有一堆乱糟糟的玩具房子和五颜六色的木头人。萨迪克吻了妈妈,道过晚安,然后她冲着谢维克张开双臂,他弯下身子,她吻了他一下,不带什么情感,却很实在,说了声“晚安!”。她跟着夜间值班员走了,一边打着哈欠。他们听到她的声音,还有值班员那温柔的嘘声。

“她很漂亮,塔科维亚。漂亮、聪明、坚定。”

“我很担心她被我宠坏了。”

“没有,没有。你做得很好,太出色了——在这样的非常时期……”

“在这里还不算很糟,没有南方那么糟。”她说,一边抬头看着他,他们从宿舍楼里往外走。“在这里,孩子们不会饿肚子。吃得不算好,不过够吃。这里有一个公社能生产食物。就算别的没有,霍勒姆灌木总是有的。可以收集野生霍勒姆种子,捣碎了来吃。这里没人挨饿。可我真是把萨迪克宠坏了。我给她喂奶一直喂到三岁,当然了,断奶之后又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吃,干吗不喂奶给她呢?可是他们都反对,罗尔尼研究站的人都反对。他们想让我把她送去全托。他们说在对待这个孩子的问题上我表现得像个资产者,在危急时刻没有全力以赴为社会做贡献。事实上,他们说得都有理。可是他们太正义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孤独的感觉。他们全都惯于群居,全都是没什么特点的人。说我不应该喂奶的还都是些女人,这些身体投机分子。我之所以在那里坚持下来,是因为那里的食物很好——试吃各种藻类,看它们是否美味可口,有时候你能够拿到的东西要比标准配额多得多,虽然那个东西尝起来就像胶水一样——一直到他们找到了另一个人可以接替我。然后我去了新开端,待了大概十旬。那是两年前的冬天,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没法收寄邮件,也是你最困难的时候。在新开端,我看到这个岗位,于是就来到这里了。萨迪克一直跟我住一个宿舍,直到今年秋天。到现在我还是很想她,她走了之后,屋里太安静了。”

“你不是有一个室友吗?”

“谢鲁特,她人很好,可是她在医院上夜班。那时候萨迪克也走了,跟别的孩子住在一起对她有好处,她有些害羞。她在那里的表现可好了,非常随遇而安。小孩子都很随遇而安。他们哪里被碰了一下会大哭大闹,但对大事情却能随遇而安,不会像很多大人那样抱怨。”

他们肩并肩走在路上。秋日的星空中,星星竟然如此繁多璀璨,令人叹为观止,星星在闪耀,在地震激起的灰尘以及风的作用下,甚至觉得它们是在闪动,如此一来整个天空似乎都在晃动,像无数的小钻石在摇摆,像映射在黑色海面上流光溢彩的阳光。在这片搅动的辉煌景象之下,是坚固的黑色丘陵、屋顶清晰的轮廓和柔和的路灯灯光。

“四年了,”谢维克说,“从我上次回到阿比内时,四年过去了。我从南台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红泉赶回去的。那天晚上的情景跟今晚相仿,刮着风,有很多星星。我一路跑着,从平原街一路跑回宿舍。可你却不在那里,你走了。四年了!”

“离开阿比内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很傻。不管有没有饥荒,我都应该拒绝那次调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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