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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穿越冰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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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身处漆黑幽静的房间,入睡之时会有关于往昔的幻觉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幻觉强烈而弥足珍贵。我的脸冲着上方斜斜的帐篷壁,这是通过耳朵而不是眼睛判断出来的:我能够听到雪花打在一个倾斜平面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帐篷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恰伯炉的光亮已经被掐断,它如今仅仅是一个散热的球体、一颗温暖的心脏。我能够觉察到睡袋的挤迫感和微微的潮意、雪花落下的声音、睡梦中的伊斯特拉凡那几乎无法听到的呼吸声,此外就是黑暗,别无其他。我们两个人处在万物的中央,在庇护所里安歇。外头是一如既往的茫茫黑暗、严寒和死亡的孤寂。

在这种幸福的入睡时刻,我确切无疑地看到了自己生命中心的真正所在,看到了已然过去、消逝却又永远存在的时间,看到了延伫停留的瞬间,看到了温暖的源泉。

这并不是说,在拖着雪橇穿越冰原和死寂严冬的那几周里我很幸福。相反,我总是饥肠辘辘、筋疲力尽,还常常忧心忡忡,而且时间越长越是糟糕。我当然不幸福。幸福必须是理智的,只有通过理智才能赢得幸福。上天赐予我的这样东西无法赢得,也无法保存,甚至是当事者常常意识不到的,这样东西就是欢乐。

我总是先醒来,醒来时通常天还没亮。我的身高和体重都超过普通的格森人,新陈代谢的速度也比他们稍微快一些。伊斯特拉凡在计算食物配给时将这些差异也考虑进去了,他那种极其小心的态度可以说是会过日子也可以说是很科学。从一开始,每天我就比他多吃两盎司的食物。这样的分配看似不公平,实际上却非常正确,所以也没必要抗议。不管怎么分,每天的份额还是很少。我总是觉得饿,无时无刻不、日甚一日地饿。我是被饿醒的。

如果天还没亮,我就把恰伯炉拧亮,把一锅昨晚端进帐篷的冰——现在已经融成了水——放在炉子上烧开。这个时候,伊斯特拉凡照例是跟睡意进行着激烈又无声的斗争,就跟和天使搏斗一样。取得胜利后,他会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盯着我,再晃晃脑袋,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等我们穿好衣服、蹬上靴子、卷起睡袋,早餐已经煮好了:一罐滚烫的奥西、一块热水泡过的积芪密芪——已经膨胀成了小面团的形状。我们郑重其事地吃着,细嚼慢咽,把掉下的每一粒碎屑都捡起来吃掉。炉子在慢慢地冷却。我们把炉子跟锅和罐子都包起来,披上带风帽的大衣,戴上手套,爬出帐篷。帐篷外头总是寒意逼人,冷得超乎人的想象,每天清晨,我都得重新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如果谁出发之前已经去外面解过手的话,就会更加不愿意走出帐篷。

在这个时间,天上偶尔会下着雪,偶尔晨曦会在绵延数英里的冰面上反射出金色蓝色的绚丽光芒。大多数时候,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夜里我们把温度计拿进帐篷,早上再拿到外面来,然后兴味盎然地看着指针往右边(格森人的刻度盘都是逆时针方向的)快速摆动,快得眼睛都要跟不上了,指针下跌二十度、五十度、八十度,随后便会在零到零下六十度之间的某个地方停下来。

我们俩有一个人负责把帐篷拆掉、卷起来,另一个人则把炉子包裹之类的东西装到雪橇上去;我们用皮带把帐篷绑得结结实实,准备好滑板和挽具。皮带跟衣服上都没有什么金属,挽具上却有铝合金的带扣。那些带扣做得太精细了,戴着手套没法扣上。这么冷的天,赤手接触带扣的感觉火烧火燎,就跟这些扣子都烧红了似的。在气温低于华氏零下二十度,尤其是还刮着风的时候,我就得非常小心自己的手指,因为我的手特别容易冻伤。我的脚却没事儿——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毕竟这是冬天,脚露在外头一个时辰就能让你跛上一星期甚至是一辈子。帮我买雪鞋的时候,伊斯特拉凡是估摸着尺寸买的,买来的鞋子因此有一点点大。不过我多塞了些袜子进去,鞋子就不松了。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蹬上滑雪板、套上挽具,如果雪橇的滑板被雪冻住了,我们就得又推又撬又晃地把雪橇给弄出来,随后就可以出发了。

如果头天夜里下过大雪,早上出发前我们就得先花些时间把帐篷和雪橇给挖出来。新雪铲起来并不是很费劲,铲出来的雪堆成的雪堆却着实惊人。毕竟,绵延数百英里的冰面上就只有这几堆凸起的障碍物了。

我们在罗盘的指引下往东行进。冰河上吹来的风通常是自北往南,因此行进过程中我们身体的左侧日复一日地刮着风。这样的大风,风帽已经无济于事,我得戴上面罩来保护鼻子和左边的面颊。即便如此,有一天我的左眼还是被冻得无法睁开了,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瞎了呢。伊斯特拉凡冲着这只眼睛又是吹气又是拿舌头舔,总算是给它解了冻。但是,接下来好长时间我都看不见东西,所以很可能不只是睫毛被冻住了。天晴时,我们俩都会戴上格森人用的那种窄窄的眼罩,因此都没有得上雪盲症。我们走出冰原的希望非常渺茫。伊斯特拉凡说过,在冰原中心地带的上方通常都会有一个高压区,这片区域方圆数千英里,在阳光的映照下白茫茫一片。不过我们并没有在中心地带,至多是在它的边缘,在它和狂风肆虐、大雪纷扬的区之间。来自中心地带的狂风持续不断地刮过风暴区,横扫着亚冰川地带的土地。从正北方刮来的风会带来晴朗无云的天气,来自东北和西北方向的风却会带来降雪,或是把地面上干燥的雪席卷而起,像沙尘暴一般在冰原上蜿蜒行进,将沿途的一切吞没。天空是白的,空气也是白的。太阳不复得见,影子消失无踪,脚下的雪地乃至整个冰原也都彻底消失了。我们会在正午时分停下来,风大的时候就切下几块冰搭一堵防风墙。然后我们把水烧热,泡一块积芪密芪,再喝点热水,有时候还会往水里加一点点糖。随后我们重新套好挽具,继续赶路。前进途中以及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几乎都不说话,因为嘴唇被冻得很疼,而且一张嘴就会有冷气灌进来,牙齿、喉咙和肺部都会觉得刺痛,我们必须紧闭双唇,用鼻子呼吸,至少在气温降到零下四五十度时必须这样。气温比这还要低时,整个呼吸过程就变得更为复杂,因为呼出的气体很快就会冻结。稍有不慎,鼻孔就会被冰封住,到那时我们就只能张嘴呼吸,肺部的感觉便会如刀绞一般。

有些情况下,呼出的气体会在瞬间凝结,化成一片晶状的冰珠,同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就像遥远的爆竹声: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小小的暴风雪。

我们拉着雪橇,马不停蹄地走,直到我们都已筋疲力尽或者天色昏黑才会停下来搭帐篷,安顿下来过夜。如果有大风,就要拿木桩把雪橇固定好。我们一天通常要走十一到十二个时辰,行程十二到十八英里。

这样一个进度显然已经算不上非常理想,此后的情形更是越发糟糕。雪地变得举步维艰,我们脚蹬的滑雪板和雪橇的滑板几乎没法同时顺畅地通过。如果脚下是松软的新雪,雪橇就会直接从雪里头穿过去;如果雪已经部分上冻,蹬着滑雪板的我们能过去,雪橇却会被卡住,所以我们无数次地被雪橇突然往回拽;如果雪已经彻底冻结,就会形成萨斯特路基,也就是像惊涛一般连绵起伏,有些地方雪面会隆起四英尺高。这些隆起的雪堆都有着锋利的边缘,有些甚至像屋檐一般,而且永远横亘在我们前方,避无可避,我们只得把雪橇拖上雪堆,然后再滑下来,周而复始,永无休止。在我原先的想象中,戈布林冰原是一个像冰冻池塘一样的平坦地带。事实上,有那么几百英里的范围内,冰原更像是一个突然冻结的风暴海洋。

搭帐篷、把各种东西安全地收好、拍掉粘在外套上的雪,诸如此类的事情都很让人厌烦。有时候似乎没必要劳神去做这些。已经这么晚了,气温这么低,人又这么疲惫,不如就钻进睡袋躲在雪橇的背风处来得省事,不用去搭什么帐篷。我现在都还记得,好些夜晚,我的这种念头是多么强烈;当我的同伴坚持哪件事情都不能落,而且都不能偷工减料,要做得井井有条时,我又对他的这种教条和专横产生了多么强烈的怨恨。在这样的时候,我会痛恨他,这种恨意直接来自我灵魂深处的那个死神。我痛恨他用生存的名义向我发出这些苛刻、烦琐而又顽固的命令。一切就绪之后,我们钻进帐篷,几乎马上就能感受到恰伯炉散发出的热量,那种暖意包裹着我们保护着我们。我们周围充盈着一种奇妙的东西:温暖。死亡与严寒都被驱走了,被赶到了帐篷外头。

仇恨也被挡在了帐篷外头。我们吃呀喝呀,吃完后又开始聊天。极度寒冷的时候,保暖性能极佳的帐篷也无法将寒意完全挡住,我们只好裹着睡袋,尽量地靠近炉子。帐篷的内壁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一打开阀式门,就会涌入一股寒冷的气流。气流会马上凝结,帐篷里便会扬起一股旋风般的雪雾。逢有风雪的时候,虽然帐篷的通风口已经有了精心的保护措施,还是有针一般的冷空气灌进来,空气中便充满了尘埃一般的细小雪粒。这样的夜晚,怒号的狂风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响,我们无法进行正常的交谈,只能把脑袋凑一块儿冲对方大声叫嚷。其他一些夜晚则是一片寂静,你会觉得,只有在星球开始形成之前或者万物俱已毁灭之后才能有这样的死寂。

在条件允许的时候,伊斯特拉凡会在晚饭后一个时辰之内就把炉子的热力拧小,把火光关掉,一边低声吟诵一小段优美的祷文。这是我听到过的唯一一段韩达拉教祷词:“赞美黑暗和未竟的造物。”他一边说着,一边黑暗就降临了。随后我们入睡,第二天早上一切重新来过。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就这么过了五十天。伊斯特拉凡坚持记着日记。不过,在冰原上那几周里,他通常只记当天的天气以及我们走了多少路程。在这些笔记里,他偶尔会提到他自己的一些想法或者我们一些交谈的内容,但只字未提进入冰原头一个月时我们之间的交谈。那个时候我们还有足够的力气说话,而且有好多天都被暴风雪困在帐篷里,所以在晚饭后睡觉前会进行一些比较深入的交谈。我告诉他,在一颗尚未加入联盟的星球上使用超语言虽然不受禁止,但是也不提倡,所以我要求他将他所学到的东西对自己的同胞保密,至少在我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飞船上的同事之前要保密。他欣然同意,而且信守诺言。他从未谈起过也未曾写过我们之间的无声交谈。

伊斯特拉凡对我来自的那个文明、我所在的那个外星世界有着浓厚的兴趣,但我只能给他一样东西,那就是神交术。我可以说,可以形容的东西数不胜数,能给的却只有这一样。事实上,这也许就是我们能给冬星的东西里唯一重要的一样。不过也不能说,我违反“文化禁运法”的动机是那种感激之情。我不是在还他的债,我欠他的债到现在都没法还上。其实,这只是因为伊斯特拉凡和我的关系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地步:我们彼此分享值得分享的一切。

按我看,格森双性人跟正常的海恩单性人之间的性交最终能够成为现实,虽然这样的性交注定不会产生后代。这种可能性尚有待证实;伊斯特拉凡和我之间除了发展出一种比较微妙的关系之外,什么也没有证实。我们的性欲导致的最为危急的情形是在我们旅程的前期,也就是进入冰原的第二天晚上。整个白天,我们都在火山区东面那些沟壑裂谷中苦苦寻觅出路,却不断地碰壁。晚上我们都疲惫不堪,心情却很愉悦,因为我们确信很快就能在前方找到一条清晰的线路,一切自会豁然开朗。可是晚饭之后,伊斯特拉凡就变得沉默寡言,还经常打断我的话。终于,在他又一次直截了当地回绝我之后,我说道:“哈斯,我又说错什么了,请你告诉我。”他一言不发。

“我肯定是在希弗格雷瑟方面犯了什么错。很抱歉,我学不会。我从来就没能真正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希弗格雷瑟?它源自一个意为‘影子’的古老词语。”随后我们都沉默了片刻,接着他便用温情脉脉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我。在浅红色的光线下,他的脸显得很温柔、很脆弱、很恍惚,像一张女人的脸。这个女人满怀心事,默默地注视着你。

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一直害怕见到、一直装作视而不见的一个现实:他既是一个男人,也是一个女人。最后,这种恐惧消失无踪,我也不想再去探究这种恐惧的由来,唯有接受他。而在此前,我一直排斥他,拒绝接受他是双性人这一现实。他曾经说过,他是唯一一个信任我的格森人,也是我唯一不信任的格森人。他说得很对,因为只有他完全认可我是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喜欢我,对我完全忠诚,因而也要求我同样地认同他、接受他。而我却一直不愿给予他这样的回报。我一直害怕回报,一直不想将自己的信任和友情给予一个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人。

他语气僵硬,简单地向我说明了他正处于克慕期,一直在努力地避开我,我们两个人必须保持距离。“我不可以碰你。”他一边极力地克制自己,一边说道,随后就把头转开去了。

我说:“我理解。我完全同意。”

因为我觉得,想必他也是这么觉得,我们之间那种性的压力现在虽然并未得到缓和,但是已经得到了承认和理解,而正是在这种压力之中,我们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抚慰心灵的伟大友情。这种友情对处于流亡生涯中的我们来说无比及时,而且已经在艰辛旅程的日日夜夜中得到了见证。从此以后,称之为爱情也无妨。不过,这种爱情的根源却是我们之间的差异性,不是相互吸引和情意相投,而是差异。差异本身就是一座桥梁,唯一的一座跨越我们之间鸿沟的桥梁。对我们而言,性的接触也就意味着我们又一次成了两个陌生人。我们已经彼此触摸过了,以唯一一种可以彼此触摸的方式,到此为止。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做是否正确。

那天晚上我们又聊了一会儿。我还记得他曾经问我女人是什么样,当时我语无伦次,觉得难以回答。接下来那几天里,我们都变得很拘束、很谨慎。毕竟,两个人之间深沉爱意的能量同时也可能带来深切的伤害。在那晚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伤害到伊斯特拉凡。

虽然障碍已经消除,我们的交谈和对彼此的理解却仍有着重重局限,这让我觉得无法忍受。所以很快,过了两三个晚上,吃完晚饭——一次难得的特别盛宴,加了糖的卡迪克芽粥,为的是庆贺我们当天走了二十英里——之后,我向我的同伴说道:“去年春天,就是那天晚上在红角宫,你说你希望我能多告诉你一些关于心语交流的事情。”

“是的,我说过。”

“你是想要看看我是否可以教你吧?”

他笑了起来:“你是想揪住我撒谎吧。”

“如果你对我撒过谎,那也是很久以前,在另一个国家里的事情。”

他是一个诚实的人,但是说话很少有直接的时候。他被我的话逗乐了,说道:“在另一个国家里,我也许还会跟你撒别的谎。不过按我看,在我们加入爱库曼之前,你是不可以把你们的神交术教授给……当地人的吧。”

“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人这么做过。不过,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当然前提是我有这个能力,我不是专门的引导师。”

“这种技能的传授需要专门的老师?”

“是的。不过在阿尔特拉星是不需要的,那里很多人都有天生的领悟力。据说,那里的母亲还会用心语跟腹中的胎儿交谈,可我不知道那些胎儿是怎样回应的。不过,我们绝大多数人都需要经过学习,就像学一门外语一样。或者说这也是我们的母语,但我们是到年纪很大的时候才开始学的。”

按我看,他理解我要教他这项技能的动机,而且也很想学。于是我们就开始了尝试。我尽量去回忆自己在十二岁时是怎样受到引导的。我让他清空大脑,让脑子进入无知的状态。显然,在这一点上他比我做得更迅速也更彻底,毕竟他是一个精通韩达拉道术的术士。随后我用心语跟他交流,尽量说得清晰明了,但没有结果。我们又试了一次。因为一个人只有先听到心语,其潜在的心灵感应能力被某次清晰接受的心语激活之后,才能自己说心语,所以我必须先让他接受我的心语。我试了半个时辰,到最后大脑都“嘶哑”了。他显得很丧气,说道:“我还以为自己学这个很容易呢。”我们俩都已经疲惫不堪,那天晚上便只好到此为止。

接下来的一次尝试也没有成功。我想起我的引导师曾经说过,尚未掌握心灵感应术的人会传输“梦中信息”,于是我在伊斯特拉凡入睡时向他传递心语,还是没有效果。

“也许我们这个种族就缺乏这种能力。”他说,“我们有的是流言和暗语,也很富有威力,不过说起心灵感应,我却想不出有什么例子能证明我们有这种能力。”

“我的同胞拥有这种能力已经几千年了。最初只有少数几个天生的通灵者,但他们并未意识到自己拥有这种天赋,而且也缺乏沟通的对象,因为其他人即便有这种能力,也都还处于潜伏状态。你看,我曾经跟你说过,除了天生的通灵者外,通灵能力虽然需要生理基础,却是心理方面的能力,是文化的产物,是使用大脑的副效应。在相同的环境下,抽象思维、种种社会的相互作用、错综复杂的文化调节机制、美学与伦理观念,这一切都必须达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才能进行心灵传输,才能启动潜在的通灵机制。”

“也许我们格森人还没有达到那种水平。”

“你们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水平,不过这也跟运气有关系,就像氨基酸的合成一样……或者说在文化层面上进行类比——仅仅是类比,不过类比很能说明问题——比如说,科学方法,具体的、实验性的技术在科学中的应用。爱库曼有些民族拥有高度发达的文明、复杂的社会结构、哲学、艺术以及高尚的生活方式。他们在上述领域都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但一直没有学会如何精确称量一块石头的重量。当然他们现在也可以学,只是五十万年来他们从来就没有去学……有些民族根本没有高等数学,只会最简单的实用算术。他们人人都有能力理解微积分,但是谁也没有去学。事实上,我的地球同胞在大约三千年前还不懂得零的应用呢。”听到这话,伊斯特拉凡眨了眨眼。“至于格森,我感到好奇的是,我们其他人是否也具有预言能力——这是否也是头脑进化的一个结果——你们是否愿意教授我们这种技能。”

“你认为这是一种有用的技能吗?”

“你是指准确的预言能力吗?那当然是啦——”

“兴许,要想掌握这项技能,你必须得相信它是没用的。”

“哈斯,你们韩达拉教让我很是向往,但是我常常会想,它是否仅仅就是由悖论发展而来的一种生活方式……”

我们再次尝试神交。此前我从未向一个毫无反应的人反复地传递心语。这次的效果还是不理想。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做祈祷的无神论者。过了一会儿,伊斯特拉凡打着哈欠说道:“我是个聋子,像块石头一样。我们还是睡觉吧。”我同意了。他一边念着那段简短的黑暗祷词,一边把炉子的亮光关掉。我们钻进睡袋,一两分钟内他便酣然入睡,仿佛一个游泳的人滑进了黑暗的水中。我能感受到他的熟睡,就像我自己在熟睡一样:我们之间终于产生了心灵感应,我在困倦之中又一次向他传送心语,我叫着他的名字——“西勒姆”!

黑暗中我也可以判断他肯定是突然坐直了身子,因为他的声音就在我的上方响起,声音很大:“阿瑞克!是你吗?”

“不是,我是金利·艾。我正在跟你讲心语。”

他松了口气,沉默片刻。然后他摸索着拧开恰伯炉的亮光,乌黑的双眼直视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我做梦了,”他说,“梦见自己回了家——”

“你是听到了我的心语。”

“是你在叫我——我听到的却是我的兄长,刚才听到的是他的声音。他已经死了。是你在叫我——你管我叫西勒姆?我……这比我原先以为的要可怕。”他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噩梦甩开,然后双手捧住了头。

“哈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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