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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露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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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两人只是

无言对视了极短的时间

柳青凝拔出了剑

春风不停,白絮在扶柳镇里乱飞

那一天,整个江湖都沉默

扬州扶柳镇上的梨花开了,于是远在巴蜀的杨逊欣然东下,去赴一场必死之约。

那天峨嵋山下的云罗茶肆坐满了南来北往的旅人,堂中茶香氤氲,阵阵水烟似被起伏的人声催得鼎沸。众人各自谈论行路见闻,有个江南客商道了句:“前一阵打扬州过,见扶柳镇上的梨树竟抽出了花骨朵,似又要开花了……”

众人讪笑:“梨树开花,最寻常不过,有什么好说的?”笑音未落,坐在角落里的一名青衫茶客忽然站起。

那青衫人本在静静饮茶,半天无人注意,此刻长身而立,却似有一抹清奇之意随着他抖袖振衣逸散开来,满堂客人竟都不自禁地止住交谈,转头去瞧:但见此人书生打扮,三四十岁年纪,模样温雅,目光深寥如星,嘴角勾出浅笑,仿佛刚听闻什么喜讯一般。

茶肆中沉寂了片刻,茶客们面面相觑,似为方才不约而同的噤声感到困惑,随即哄闹谈笑再起。

先前那江南客商继续道:“这就是你们孤陋寡闻了,那扶柳镇水土有异,寻常花树俱难种活,故而遍植柳树,因此得名。十来年前,却有一名女子在镇上种成了一株梨树,成为扬州奇闻。可惜没过数年,那梨树便被人毁去枝叶、劈成了秃干,从此再不开花结果。眼见这树逐年枯朽,已与死木无差,谁曾想月前重又抽枝吐蕾,料想至今日已绽出了梨花……唉,造化之奇,当真难言。”

众人评议几句,转言别事。未过多久,忽见茶肆伙计领着个黑衣汉子从后堂急步转入。伙计指了指那江南客商,黑衣汉子晃步一闪,瞬息掠过两丈,右手已按在客商心口,掌心方触即离,又扯住了客商肩头,喝问:“你这厮不会武功,是谁指派你来此胡言乱语!”

茶客们见这汉子样貌威严、声色俱厉,有人不忿道:“阁下又是何人,怎恁地凶狂?” 旁边伙计低声解释说此人正是茶肆掌柜。众人更是惊疑:数年间过往这茶肆多次,却只见过三两个跑堂伙计,倒真似从未见过掌柜露面。

那江南客商颤声道:“好汉说笑了,小人哪敢乱讲话?”

黑衣汉子怒道:“扬州梨树开不开花,却与你何干?要你这贼厮来峨嵋山下多嘴!”见那客商抖如筛糠不似作伪,又叹道:“罢了,天意如此,怪不得你。”说着放脱了客商。

那客商肩头被按时未觉异样,在黑衣汉子放手后却感一股奇劲从肩头发作,继而游走全身,带得双足离地而起,腾云驾雾般飘飞出丈远,撞翻三处桌椅才着地。

众人不懂这手“积云掌”功夫的厉害,只啧啧称怪。黑衣汉子又问:“那穿青衫的书生向何处去了?” 那客商软倒在地,慌忙答道:“啊,那位相公不是正在……”回头伸手去指,却指了个空—原来那青衫人不知何时竟已悄然离了茶肆。

黑衣汉子问完见众人个个懵懂,不禁重重跌足哀叹。那客商寻思片刻,哆嗦着补了一句:“好汉息怒,方才那相公听我说了梨树之事后,似面有喜色,料想出不了什么坏、坏事……”说到这里,见黑衣汉子猛然瞪来,眼神中满是忧愤悲苦,不由得心惊胆战,舌头打结。

黑衣汉子不再理会客商,抬足一迈,众人只觉身侧如有黑云席卷而过,挤在门口的茶客们身不由己地向着左右跌飞,站定后打量堂中,已没了那汉子。

众人纷纷涌出门外,见顷刻间那汉子的身影已是极远处的一个黑点,无不骇然变色。

黑衣汉子出茶肆后即展开轻功朝东奔行,掠起的疾风吹得一路上草叶激摇、灰土乱扬。然而过去半盏茶时分,前路仍不见青衫人踪迹。

他略作驻足,奔上左近一处山坡,从高处凝目眺望:郊野间碧草连绵、花树星星落落,极远处有一道渐行渐远的青影,步姿遥看轻缓,但每一微动便晃出数丈—风中春草起伏如浪,青衫人浑似凌波飘渡。

黑衣汉子心知难追上,取出随身纸笔,潦草写了一张字条,仅书“杨逊东下”四字,打了个响亮呼哨后便伫立如石雕,直到一只灰鹰飞停在他臂膀上。

少顷,行至层峦秀嶂间的青衫人忽然仰头望天,皱眉苦笑一声,收回目光继续跋涉—高天上,飞鹰穿过了流云,不知落向何方。

“有劳你了。”翌日,浣花溪畔,一名白衣女子轻抚鹰羽,取下了纸条。灰鹰在女子头顶盘旋片刻,振翅飞远。

那女子方展开字条,便有一个长发少女凑近来看:“徐臻师姐,有新讯息吗?”两人周围还散立着十余名同伴,闻言纷纷上前询问,一群妙龄女子嗓音此起彼落,在潺潺溪水声中殊显清脆。

“秦瑜师妹,你言行莽撞,迟早闯祸。”徐臻瞪了长发少女一眼,继续道,“这是游帮主传来的消息,‘鹰讯’上所写与师尊和杜泓的传书一致—杨大侠果真已动身东下。”

众女一时静默。徐臻环视周遭,但见草乱树密、野径人稀,一树树桃花为晨雾掩映,久看之下引人心中冷怅。

秦瑜问:“师姐,你说我们会不会来迟了?”

徐臻道:“不会,昨夜师尊传书中说杨大侠在从峨嵋山赶赴成都的途中为唐门高手拦阻,耽搁了不少时辰。”

秦瑜咋舌道:“连唐门的‘骤雨飞蝗阵’都截不下他,咱们峨嵋派就能拦得住吗?”

徐臻冷哼一声:“拦不住也要拦,杨大侠义薄云天,有大恩于江湖,我等侠义辈弟子,岂能坐视他去送死?”

众女子闻言一齐肃然称是。秦瑜又问:“都说杨大侠和那……那姓柳的女子有约,等到扶柳镇上的梨花重开时,杨大侠便须去扬州赴死,可我总觉是假,杨大侠怎可能订下这样蠢的约定?”

徐臻蹙眉:“此中详情无人知晓,似是杨大侠为那柳姓女子诓骗,在一场赌斗中输给了那女子,从而欠下她一条性命。”

秦瑜摇头道:“可是杨大侠绝顶聪明,怎会为人所骗?那姓柳的女人武功很高吗?”

徐臻道:“传闻中她刀术是不低的……”语声骤疾,低喝:“留神来路!”

众女一凛,望见野径上远远走来七八个挑着行李货物的汉子。徐臻脸色一变,率领诸女迎在路中央,对着其中一个肩挑重担的青衫人施礼道:“杨大侠请留步。”

秦瑜走近了好奇打量:“杨大侠,你是江湖上有数的大剑客、堂堂的名侠,竟打算冒充贩夫蒙混过关吗?”说话中看清了青衫人的样貌,但觉他风神清雅,眉眼俊逸,心中一动,不自主地放低了声音。

“姑娘说笑了,这里可并非什么关隘。”青衫人一笑,将担子交与旁边贩夫,对众女拱手道:“杨某只是搭一把手帮帮这几位朋友罢了,失礼莫怪。不知诸位有何指教?”

徐臻道:“不敢。晚辈是峨嵋弟子徐臻,见过杨大侠。”说完扫了那几个贩夫一眼。那几人久在巴蜀行走,早认出了诸女的素衣与雪白剑鞘,又见数位女子戴着斗笠,显是出家女尼,当即连声赔罪,顾不上对杨逊道谢便匆匆离去。

杨逊道:“在下还须赶路,诸女侠若无旁事,咱们就改日再叙。”说完躬身抱拳,便欲绕过。

徐臻一挥袖,锐鸣声接连响起,诸女拔剑出鞘,挡住杨逊去路。徐臻冷声道:“杜先生传书说杨大侠东下扬州,定会经过浣花溪。果然如他所料。”

杨逊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因为这里是我第一次遇到她的地方。”

众女相顾无言,徐臻皱眉道:“我等在此恭候,实为劝杨大侠舍却东行之念,就此归返。”

秦瑜亦道:“杨大侠,我真想不通,你为何定要去扬州?”

杨逊微笑:“烟花三月,春光正盛,为何不可下扬州?”

秦瑜急声道:“可、可你这是去寻死!”杨逊含笑不语。

徐臻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遥想当年洞庭英雄会上,杨大侠摧破‘万鬼门’奸谋,孤剑三战,救武林于水火,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难道如今俱不复存?杨大侠,你为浅薄的痴念所惑,轻生赴死,实属不智。”

杨逊轻叹:“徐姑娘言重了。”说着解下了背后的长剑。

众女一惊,各自戒备,然而杨逊只是提剑走到了溪边一株桃树下。在杨逊侧身时,秦瑜瞧见他鬓角上已有些许银丝,心中莫名一酸。

徐臻领众女紧紧跟上,再劝道:“非只庐山与洞庭,以天下之大,万水千山,何处不可去?杨大侠又何必放不下区区扬州?”

杨逊恍如未闻,凝望满树桃花,低声自语:“就是这棵树,十二年前,柳姑娘她就站在树下。”

他想起当年溪边也是飘着薄雾,连春风都湿凝欲滴,桃花带露浓;那时柳姑娘拂开层层花枝朝他走来,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初见她的那一眼让他心中一幅模糊多年的画卷忽然清晰,似有一声空灵的鸟鸣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震散蒙尘,唤醒神魂。

徐臻微怔,冷笑接口:“杨大侠莫忘了,十二年前在溪边的不只柳姑娘,还有四名平山鬼堂的杀手。”

杨逊点头:“不错,那四人手段歹毒,潜在溪水里伺机偷袭,后来被我杀了三个,柳姑娘杀了一个。”

徐臻道:“传闻杨大侠那日以剑锋为笔,挥剑在风里题诗,剑痕透过三名杀手的身体打到青石上,刻出了一行温飞卿的词句—不知此事真假?”峨嵋众女闻言骇然,均觉难以置信。

杨逊道:“那青石就在诸位身后丈远。”

话音未落,秦瑜已自顾自转身而行,寻到那方大石,拭去石上灰土,辨认着痕迹一字字念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半数女子闻声都忍不住回头去看,徐臻不及喝止,暗道不妙。当是时,杨逊拔出了涉川剑,横扫斜挥。

徐臻见杨逊在眼前不远处挥剑,剑上却无声无息,方觉诧异,耳边已炸开了呼啸的风—一瞬里,十余名峨嵋女剑客均感身侧似有一道急流擦过!

诸女凝劲横剑自守,都觉周身无损,徐臻听到身后传来石屑飞溅声,回想方才映入眼角的微光,震惊恍悟:杨逊在树下空挥剑刃,剑劲破空之速快到匪夷所思,故而剑风传到众女耳畔才炸响,而剑光却落在更远处,从她们身后青石上绽亮。

徐臻清喝:“不要回头,合围!”众峨嵋女仗剑疾走,将杨逊及那株桃树围在当中。秦瑜又瞥了一眼那青石,失声叫道:“石上的词句已被他的剑气抹去了!”

杨逊四下环视,怅然一叹:“溪水真清,这桃花真艳。”

徐臻冷淡道:“若杨大侠执意去扬州,世上的好花好水恐怕永见不到了。”

杨逊苦笑:“如此静花流水实在牵我心魂,让我想到一碗阳春面。离了川蜀后,怕是再难吃到一碗山水般清宁的面了,可惜。”

“阳春面?”秦瑜愕然,“杨大侠,你、你是失心疯了吗?”

杨逊淡然道:“姑娘又说笑了。杨某要去会一位故人,无意与诸位争斗,请诸位成全。”

“不!什么故人,分明是蛇蝎心肠的恶女人!”秦瑜脱口而出,“杨大侠,你侠义肝肠,为人太善,你是……是被那姓柳的骗了呀!”

杨逊摇头:“姑娘不必多言,请借一步道路。”

“你怎地如此执迷不悟?”秦瑜又气又急,“那四名杀手正是姓柳的买通的,她杀那个杀手也是做戏,她着意接近你、与你交好,全是为了刺杀你替父报仇。她瞧出你是至诚君子,便骗你同他赌斗,使诡计赢了你,要害你性命……杨大侠,这、这些你明明都清楚呀!你都是知道的呀!”说到最后,语声已微微哽咽。

“我当然知道。”杨逊淡淡一笑。

“那你为何还……”秦瑜大声质问,却被杨逊一言打断:“姑娘,贵派掌门师太没在左近吗?”

秦瑜一怔,触及杨逊的清幽眸光后芳心微乱,不假思索道:“掌门师尊应当已在赶来浣花溪的途中……”

徐臻瞪视秦瑜,似怪她多嘴,杨逊笑了笑:“看得出徐女侠是不喜多言的脾性,方才接连劝说杨某,是为拖延到令师前来吧。”

徐臻一凛,挥剑截向杨逊下盘,急令同门:“还不出剑!”与此同时,杨逊道了声“得罪”,倏然一剑刺穿了桃花树。

桃花漫天纷飞,青衫消隐不见。

—霎时间,峨嵋诸女心生幻象,只觉杨逊的身影破碎如烟,散入了万千桃花瓣中,每一瓣里都藏有杨逊的点滴神魂,竟茫然不知该剑刺何方。

诸女身后,杨逊携着一身落花停在风里。

……

徐臻豁然转头,只瞥见一道光华在青石上蜿蜒扫过,而杨逊已然还剑入鞘。

众女欲追,却莫名地举步滞涩—飘坠在她们周围的花瓣上尚有未散尽的剑意。

等她们冲过缤纷落英时,杨逊已立在溪水的另一岸。

秦瑜横剑问道:“师姐,还追吗?”

徐臻苦涩一笑:“罢了,他有借花藏神的身法,又有裂石碎风的剑意,凭我们是拦不住的。”

杨逊犹豫一瞬,没有转头,背对诸女告了声“失礼”,青影起落如飞燕,顷刻没入朝阳的辉光。

……

众女走回青石旁,石上有杨逊新题的字:“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

“杨大侠可真是个好人,在孤身赴死的路上还帮人挑担。”有个峨嵋女弟子轻声说。

秦瑜看着青石上一道道崭新的剑痕,心想,杨大侠真正牵挂的地方,终究是在别处—千里万里的巴山蜀水留不住他;朝朝暮暮的清溪明花,映在他心中也不过只是一碗阳春面。

碗中面白如雪,汤清如云,白衣儒生捧着瓷碗站在一溪春色中,凝眉不言。

“我说老杜,你若不想吃面,就给我吃。”蹲在儒生旁边的黑衣汉子将空碗撂在地上,不耐烦道。

“浣花溪上如花客,绿闇红藏人不识—看这满地落花如碎剑,料想杨逊半日前方从溪边经过。”儒生随手从风里撷了一瓣飘飞的桃花,吹了吹放入面碗,亦在桃树旁蹲下,打量地上。

黑衣汉子道:“看来你我传书都晚了,峨眉掌门未及赶来。峨眉弟子既拦不下他,广安府和渝州的好汉只怕也留他不住。”

儒生点头不言,黑衣汉子见他久不动箸,瞪眼又催。

“唉,不是不想吃,是不舍得。”那儒生悠悠一叹。

黑衣汉子道:“一碗阳春面,寡淡无味,难吃之极,有什么舍不得吃的?”

“你懂什么?”儒生摇头,“桃花春水一碗面,此中自有真意,似你那般三两口吃完,实在暴殄天物。”

黑衣汉子冷笑:“我是粗俗不假,料想若非为了杨逊,你杜泓杜大公子自是不屑和我双双蹲在桃树下吃面了。”

杜泓哈哈一笑,一口气吃光了碗中面,坐倒在地:“我却也没想到,你堂堂丐帮帮主游寄江,竟会为了杨逊在峨嵋山下开一间那般净雅的茶馆,你从前可是污衣派弟子。”

游寄江盯着杜泓半晌,忽然流下泪来。

杜泓吓了一跳:“老游,你哭什么?”

游寄江道:“我还是头回见你这贵公子一屁股坐在泥地里—你是犯了多大的愁啊。坏了,我看我那杨兄弟是难逃一死了。”

杜泓张口欲骂,片刻后却只喃喃道:“若他真死了,这世上可再难找一个能陪我吃面的人了。”

游寄江脸色顿变:“真没法子拦回他吗?你杜泓可是人称‘不测之渊’的武林第一智者……”

“拦不住的。”杜泓徐徐道,“当年杨逊名头低微时,便有江湖名宿给他下了‘谦谦君子,用涉大川’的断语,说这少年人虽温和柔善,他日必成大器。后来他侠义之名果然震动天下,单说当年柳寒山号称霸刀无双,若非杨逊闯上五老峰将其重创,恐怕至今天霜堂仍在为祸武林。”

游寄江叹道:“不错,要论侠心之坚忍,咱俩可是比杨逊差远啦。”

杜泓索性仰面躺倒,任白衣染泥:“你想想,这些年里,他想做之事,哪一件是没做成的?平素越是谦和温润的人,往往越难被动摇。只要杨逊决意做一件事,以他的武功智略,天下无人能挡。如今他铁了心要东下赴死,我们又怎拦得住?”

游寄江默然不语,良久才愤声道:“柳青凝那妖女,不知使了什么诡诈伎俩,竟骗得杨逊赌输了性命。好在她当时鬼迷心窍,竟不杀杨逊。谁料十二年后又生事端,我早几年便该去扶柳镇把那梨树连根刨了,一了百了。”

杜泓摇头:“当年杨逊以重金请托镇民善待梨树,又传出话去不许武人前去毁伤,此事江湖共知,何况两个活人相会,刨一棵死树是阻不住的。那场赌斗是否公平,外人说了不算,总归是杨逊甘心情愿地认输,咱们硬加干涉,不许他践约,确有些于理不合。”

游寄江道:“于理不合的分明是那妖女。”

杜泓苦笑:“你莫要一口一个妖女,其实那柳姑娘也不容易,昔年天霜堂为祸时她僻居关外,并没什么恶行,她要刺杀杨逊为父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游寄江道:“目下说这些还有屁用?我只问你,既然拦不住,那我们还拦不拦?”

“拦,当然拦!”杜泓从地上一跃而起,“总有些变数是人力难以料想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这就赶去金陵布置。老游,你若能请动武当‘龙鹤七剑’下山,或可截住杨逊。”

游寄江目光一闪:“怎么?涉川剑破不了‘鹤舞龙游剑阵’吗?”

“涉川剑锋芒最盛之日,天下诸剑辟易。然杨逊败柳寒山时元气大损,剑威已不复当年,若再以一敌七,怕是必败无疑。”

“好,我这就去!”游寄江起身便走,却被杜泓叫住:“老游,你没派人去截杀柳姑娘吧?”

“呸!我可做不出那般事,我也知杨逊是自己愿赌服输……”游寄江叹了口气,又道,“但恐怕难免会有义愤武者想在柳青凝抵达扬州之前杀死她吧?”

“难。柳青凝聪敏机变,身携削铁如泥的神兵‘霜鱼’,又精通易容藏踪之术,拦她不比拦杨逊容易。如我所料不差,她从山海关南下,今夜已至山东,而杨逊也要过巫峡了吧?”

“风岩朝蕊落,雾岭晚猿吟。巫峡之幽深狭长,果然名不虚传。”明月当空,江上舟中青衫人独立喟叹。

背后艄公接口笑道:“客官是头回下江南吗?”一边问话,一边放脱了桨,悄退到船尾。

青衫人听出艄公正伸手入怀,暗叹一声,答道:“往常都走旱路,这回陆上的朋友好客,杨某不敢多叨扰,故而改乘舟船。如今看来,水路上似也要起风浪了。”

那艄公愣了愣,苦笑道:“自闻杨大侠离了浣花溪后,广安府的玄鹫帮、渝州的凌雁门都有留客之意,而青城掌门更是亲携众弟子一路追出,未曾想杨大侠手段高得骇人,如此多的武林豪杰竟不能稍阻行程。”说完已从衣襟中取出一支响箭,正欲抖放,眼前劲风扑面,却是杨逊回身倏忽掠至,出掌勾向响箭。

艄公目光锐闪,咬牙踏前迎上,以心口要害去硬接杨逊这掌。杨逊一惊,急撤去大半劲力,掌缘在艄公肋间扫过,那艄公闷哼一声,倒跃入水,手上响箭却早趁机甩飞在天。

杨逊没料到此人不惜重伤也要激发响箭,道声“得罪”,取过桨摆正了打横的小舟,长立静候。

少时,前方沉沉江水上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迎面逆流行来一艘船,船上人手擎火把,仰天发出一阵凄厉啸声,宛如老猿哀鸣。

随即猿啼四起,远处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团渐次涌现,连成了一条贯连两岸的火龙。

杨逊淡淡道:“前面是白水寨的朋友吗?幸会。”船上人大笑:“岂止白水寨?”

“还有飞鱼寨!”“连江坞!”“寒蛟寨!”“流沙门!”……

响亮的通报声此起彼伏,漆黑的船身在火把映照下影影绰绰。

“长江十九水寨的兄弟俱在!见过杨大侠!”

杨逊拱手道:“莫作巫峡声,肠断秋江客—杨某只是过路的舟客,何劳诸多豪杰拦江啸迎?”说话中,所乘小舟距连成长线的水寨诸船越来越近。

“我等虽非白道好汉,但亦倾慕英雄侠士。杨大侠多年来的侠行义举,武林中哪个不钦佩?如今杨大侠一时糊涂,竟打算抛却有为之身不要,我们水寨的兄弟说什么也不答应!”

“诸君谬赞了,杨某半生荆棘坎坷,既等闲过了,便都淡忘。唯有竹边碎雪、柳梢残月,还有一同看雪看月的旧人,总是长留心中,清泠泠惹我难眠。”

“我等粗人,谈不来风月,只知杨大侠你受那妖女迷惑太深。如今十九寨舟船相连,铁索横江,万难渡过,奉劝杨大侠及早回棹!”

杨逊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在小舟离连船十余丈时忽然纵身前跃,当空拔剑,鸿雁般凌江飘行,一剑斩在铁索上,星火迸溅,随即横剑紧贴铁索来回一扫,荡出了刺耳的刮擦声,火花沿链向左右急蹿出去—那一霎,横贯江面的长索被涉川剑点燃!

舟船连环震颤,水寨诸人只觉足下虚浮,脑中嗡鸣,不及应变。而此时杨逊已半身入水,沉剑在水中猛力挥扬,人声惊乱,一条黑船被高高挑飞在月下!

电光石火间,杨逊的小舟已在这一缝隙中顺流而过。

杨逊从江中跃出,凌波一闪,如流星掠夜般落在了疾驰的小舟中;背后黑船砸进江面,水花冲天数丈。

水花落下,一条鲤鱼从桶中被钓起,旋即又被放回水桶。

—荆州城内,杨逊方踏入一家小酒馆,便见堂中一名老者正从木桶里钓鱼。

杨逊甩脱诸水寨拦截后连夜乘舟东下,白日里又遇“十二连环坞”中人赶来苦劝,纠缠许久终于在荆州上岸,腹中空乏,进了酒馆门却觉气氛异样,本欲退出,但瞧着堂内摆设浑如十二年前,心中旧事翻涌,略作犹豫,还是找桌子坐了。

方欲叫一碗阳春面,忽听那老者道:“见了桶中垂钓的怪事竟不问不观,可见阁下心事何其深重。”

杨逊也不搭话,径自去取茶壶,店小二抢上来赔笑道:“客官只管安坐。”说着倒出一盏茶。杨逊留意到店小二倒茶时左手小指在茶盏内缘轻轻一抹,不禁苦笑道:“罢了,我还是告辞为好。”

刚站起身,酒馆内的钓鱼老者、掌柜、店小二,以及三名酒客同时肃然道:“走不得。”

杨逊静静看着六人将自己环围堂中,恍然一笑:“原来几位便是名震江南的‘荆湖六友’,失敬。”

“好说。”那掌柜目光闪动,“久仰杨大侠涉川剑之名,不知可否借剑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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