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2/2)
那是在圣彼得堡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伯爵说,年轻的戈利岑公主正前往图申的府邸参加一年一度的盛装舞会。马车经过罗蒙诺索夫桥时,她无意中发现桥上有位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已经被雨浇得腰也弯了,背也驼了。公主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吩咐司机停下马车,将那个不幸的老人请进车来。老太太双眼已几乎失明。在仆人的帮助下进到车厢之后,她向公主连声道谢。公主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捎上的这位乘客一定就住在附近。毕竟,在这样的夜晚,一个又老又瞎的老太太能独自在外头溜达多远呢?可当公主问她要去哪儿时,老太太却答道,她要去看她的儿子,他是个铁匠,住在离这儿七英里 (27) 远的库德洛沃!
而此刻,图申一家正热切地期待她的光临。不出一两分钟,她的马车便会从图申府门前经过。那里上上下下早已装点得灯火通明,每一级台阶上都有仆从在等候。所以,即使公主礼貌地说声抱歉,然后下了车,并吩咐车夫将老太太送到库德洛沃去,也绝对合乎情理。然而实际上,当马车快到图申家时,司机把速度降了下来,并朝公主望了过去,看她有何吩咐。
讲到这儿,伯爵停下来卖了个关子。
“啊,”尼娜问道,“她怎么决定的呢?”
“她吩咐他继续开,”伯爵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得意,“等他们到了库德洛沃,铁匠全家人都围到马车四周。老太太邀请公主到家里去喝茶。听见此言,铁匠不禁打了个寒噤,车夫倒吸了口冷气,旁边的男仆听了则差点晕倒在地。可戈利岑公主却欣然接受了老太太的邀请——图申家的舞会也因此没有去成。”
故事讲完了,伯爵端起自己那杯茶,把头略微点了一点,然后喝了起来。
尼娜仍若有所盼地在看着他。
“后来呢?”
伯爵把杯子搁回碟子上。
“后来什么?”
“她嫁给铁匠的儿子了?”
“嫁给铁匠的儿子!天哪,当然不会。喝完茶,她就上马车,回家了。”
尼娜又翻来覆去琢磨了一番。显然,她认为公主嫁给铁匠的儿子,这样的结尾更好。但尽管这个故事存在不足,她还是点头承认伯爵讲得不错。
伯爵没告诉她这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圣彼得堡传说的真正结局,因为他不想破坏这个讲得颇为成功的故事。戈利岑公主乘坐的那辆蓝色马车在莫斯科无人不识,当它在图申伯爵的门前先是放慢了速度然后又加速疾驰而去的时候,伯爵夫人正在大门前的柱廊下招呼到来的客人。此事在戈利岑和图申两个家族之间造成的裂痕经过整整三代人的努力才得以修补。革命的爆发倒是帮他们将这段恩怨做了个了断。
“这么做才配叫公主。”尼娜承认。
“没错。”伯爵说。
说完,他把盛茶点的碟子递过去。尼娜取了两块,一块放在她的碟子上,一块塞进了她嘴里。
伯爵本没有当面指斥别人缺乏礼貌的习惯,但可能是因为刚才讲的故事听众的反响太好,让他有点飘飘然,所以他不禁笑着指了出来:
“还有一个例子。”
“什么例子?”
“问别人要点心吃时,应该说‘请’,别人给了点心后,应该说‘谢谢’。这些都是公主从小就要受的教育。”
尼娜闻言,似乎吃了一惊,可马上又露出一副不服气的神色。
“如果点心是公主管别人要的,那她当然应该说‘请’,这我认为合理;可如果点心是别人主动给她的,她还得说‘谢谢’,这我就不懂了。”
“礼貌不是糖果,尼娜。你不能光挑那些让你中意的,更不能把咬过一半的再搁回盒子。”
尼娜仔细地盯着伯爵,脸上带着一股老练的宽容。也许是想让他听得更清楚,她把语速降了下来。
“公主要茶点的时候应该说‘请’,这我认为合理,因为她在请别人给她拿茶点过来;而假如她开口要茶点,别人给了她一块,你说这时她应该说‘谢谢’,我也同意。但你刚才举的第二个例子,公主并没有开口要茶点,是别人主动递给她的。这样,我觉得公主就未必非得说‘谢谢’,因为她只不过在帮别人的忙,把别人主动给她的东西收下罢了。”
尼娜边说边将一块柠檬挞往嘴里送,像是在强调自己的观点。
“我承认你说的不无道理,”伯爵说,“但根据我这一辈子的经历,我还是想告诉你——”
尼娜伸出指头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话头。
“但是你还很年轻,这是刚才你自己说的。”
“对,我是。”
“那我觉得你说‘一辈子的经历’什么的,未免太早了吧。”
说得也对,伯爵暗想,今天喝的这次茶不就是个证明吗?
“我会更加注意仪表的,”尼娜边说边掸着手指上的面包渣,“而且,问别人要东西的时候,我一定会说‘请’和‘谢谢’。但假如是我根本不想要的东西,我还是不会道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