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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六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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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六年六月二十一日是周六,那天太阳高悬在克里姆林宫上空,一个孤独的身影正沿着莫斯科河岸上的阶梯拾级而上。他上去之后继续向前,一路经过圣巴索大教堂,走进了红场。

他身穿一件破旧的冬大衣。每走一步,他的右腿都要趔趄着画一个小半圈。换在别的年岁,夏日里突然出现一位衣衫褴褛的跛足之人,他一定会格外引人注目。可在一九四六年,首都到处有人穿着借来的衣服,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事实上,欧洲的每一座城市都有这样的人在走来走去。

那天下午,广场上人潮汹涌,像赶集时一样。女人穿着花裙子在老国营百货商店的拱廊下流连忘返。在克里姆林宫门前,小学生们在两辆已经退役的坦克上嬉戏,穿着合身的白色上衣的士兵们按照标准的间距,双手松散地合在一起,背在身后,站在一旁。一条一百五十来人的长队从列宁墓的入口往外蜿蜒。

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同胞们秩序井然的队伍令他钦佩不已。队伍最前面的是八位乌兹别克人,他们一个个留着大胡子,穿着他们最好的丝绸外套。后面是四个留着长辫子、头戴亮丽的刺绣小帽的东方姑娘。接下来是十个来自格鲁吉亚的农民……这些拥护者正一个挨一个地等着去瞻仰一位逝世于二十多年前的人的遗骸。

那位形单影只的人狡黠地笑了,心想:别的有没有学会我不知道,至少排队我们是学会了。

那个形单影只的人在想,如果人们为了买面包都情愿排上八小时的队,那花一两小时免费观瞻一具遗体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从喀山大教堂 (1) 的旧址经过,右转弯后继续朝前走。可进入剧院广场之后,他却突然停下来。因为当他把目光从工会大厦转到莫斯科大剧院,再到马里剧院,最后到大都会酒店时,他才惊奇地发现,还有这么多的老建筑并未遭到破坏。

五年前,德国人启动了“巴巴罗萨计划”——在从敖德萨至波罗的海的俄国边境线上投入超过三百万人的军队。

在该计划实施之初,希特勒预计德军在四个月内攻占莫斯科。事实上,在占领了明斯克、基辅和斯摩棱斯克之后的十月下旬,德军又推进了近六百英里,从北和南两个方向迫近莫斯科城,形成典型的钳形攻势。不出数日,这座城市便将进入德军的炮火射程之内。

此时,俄国首都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违法现象。街上挤满了难民和逃兵,人们只能在枪弹纷飞的临时营地里睡觉,以及煮食刚刚抢来的食物。随着将政府转移到古比雪夫的决定开始实施,城市里全部的十六座桥都已埋好了地雷,只等一声令下将它们全部摧毁。克里姆林宫的宫墙上升起了一根根烟柱,那是大量正被销毁的秘密文件。而街道上,在市政机关和工厂上班的人已经好几个月没领薪水了。他们带着不祥的预感,眼看着面前那座古老城堡上永远亮着灯的窗户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变得一团漆黑。

可就在十月三十日下午,如果有人站在这位衣衫褴褛的旅行者此刻所处的位置仔细观察的话,他一定会看到令人不解的一幕。一队工人正在秘密警察的指挥下把莫斯科大剧院里的椅子全搬了出来,然后运到了马雅可夫斯基地铁站。

那天晚上,全体政治局成员都聚集在这个位于城市地下一百英尺的地铁站,这是德国人的炮火绝对够不着的地方。九点,他们准时在一张摆满了食物和酒的长桌旁就座。没过多久,一列车驶进了车站。车门一开,斯大林一身戎装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索索”大元帅在桌子一头的专座上坐下,然后说,今天他召集党的最高层领导开会有两个目的。第一,他宣布,今天与会的领导可以自行决定是否随政府机关一起转移到古比雪夫,但他自己不打算转移到任何地方,而是留在莫斯科,直到俄罗斯流尽她最后一滴血。第二,他宣布,十一月七日,庆祝十月革命的阅兵式将如往年一样照常举行。

在许多莫斯科人的记忆中,那场阅兵是转折点。五万名脚踏战靴的士兵,伴着雄壮激昂的《国际歌》,接受站在主席台上那位无所畏惧的领导人的检阅。这极大地增强了他们的自信,坚定了他们的决心。他们都记得,战争的局势就是在这一天有了决定性转变。

可也有人指出,真正让战争局势有了转变的是“索索”在远东预留的多达七十万人的后备军。甚至在红场举行阅兵式的同时,那些部队正千里迢迢地横穿广阔无垠的国土,前来保卫莫斯科。另外,还有一些人注意到,在那年十二月的三十一天中,有二十八天都在下雪,因此德国空军根本无法出动。另外,平均温度降到了-20c以下,这对俄国人也不无帮助,因为德军和昔日拿破仑的部队一样未曾领教过这等气候。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希特勒的军队虽只用五个月便长驱直入俄罗斯边境,一路挺进莫斯科近郊,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能踏进这座城市。在抓捕了一百多万俘虏并夺去一百多万条生命之后,他们于一九四二年一月开始撤退,这座城市令人惊讶地完好无损地存留了下来。

一位年轻军官驾着一辆摩托车开了过来,跨斗里载着位女孩,女孩穿着漂亮的橘色裙子。我们这位形单影只的人见状,往路边靠了靠,让开路来。落满树叶的广场上正在展出两架被缴获的德国战斗机。他从两架飞机之间穿过去,绕开大都会酒店的主入口,在街角拐了个弯,然后消失在酒店后面的小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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