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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水仙的芽与犍陀罗的佛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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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白尼和三个朋友又和好如初了。这的确该归功于小哥白尼的那封信,但是他们三人本来就没有非常介意,不像小哥白尼想的那样。不过,到了现在,这也已经不重要了。虽然小哥白尼自己胡思乱想自寻烦恼,但是他也因此了解该如何审视自己的行为和思想——也就是审视自己的生活。

从小学以来,他已经看过“了解自己”和“自我反省”之类的词汇许多次。他早已觉得这些东西古板老套,不管在哪儿看到这些词汇,总觉得不耐烦。小哥白尼当然也知道这些词汇字面上的意思。如果这些词汇出现在国语考卷,写着“请说明右列词汇的意思”,他也能写出漂亮的答案拿满分。可是,知道字面的意思并不代表能掌握那个词汇表达的真理。小哥白尼最近总算稍微开始了解何谓反省自己。

小哥白尼的言行举止开始掺杂着有点像大人的部分和像小孩子的部分。不过,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小哥白尼正好要满十五岁,每天都是他慢慢从小孩变为大人的过程。小哥白尼自己也注意到了。大人用的球棒太重,他还没有力气挥棒;但是,现在拿起小学时爸爸买给他的球棒,却又太轻太短,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以前自己竟然能拿这球棒打球。

总而言之,小哥白尼已经慢慢改变了。舅舅也注意到了。在小哥白尼结束学年考试、即将升上二年级之前的春假,舅舅把那深褐色的笔记本拿给小哥白尼,叫他重新阅读舅舅长期以来写的笔记。

这天是“彼岸”扫墓日的正午(译注:日本人扫墓、以“萩饼”供在佛坛供养祖先的节日,名称是由佛教用语中的死者居住世界“彼岸”而来。从春分前三天开始到春分后三天结束的七天时间称为彼岸)。

小哥白尼家在佛坛正面摆了已故父亲的相片,相片前面摆满了花和水果。平时不起眼的佛坛今天满溢着鲜艳的色彩。小哥白尼趴在佛坛前面,翻开全新的笔记本,好像一直在思考什么。

笔记本是妈妈特地亲自挑选、买给小哥白尼的礼物。小哥白尼一直在思考要在新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小哥白尼读完舅舅的笔记本之后,也拿给妈妈看,妈妈把笔记本还给小哥白尼的时候,送给小哥白尼这本新的笔记本。妈妈说,希望小哥白尼以后也把自己的感想写下来。小哥白尼绞尽脑汁,想要写点感想。

可是,感想这种东西,假如没有自然涌现,即使想要硬挤也挤不出来。小哥白尼读了舅舅的笔记本,收获良多,但是小哥白尼毕竟还小,无法想到比舅舅的文章更好的内容。他心里有很多感受,但是真的提笔想写下来时,又无法厘清思绪。小哥白尼的思绪不自觉地离开了笔记本,飘往厨房。——妈妈和女佣按照彼岸日的惯例,在蔚房勤快地做着御荻(译注:将糯米蒸熟,再将红豆和糖熬煮到熟透的豆沙包)。

“感想并不像御荻,不是想做就能做得出来。”

小哥白尼脑中浮现这样的感想,但是这可不能当成新笔记本的开场白。最后小哥白尼放弃写感想,站了起来。

他打开拉门,外面天气很好,庭院里一丛丛即将缔放的黄色水仙,鲜艳的黄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小哥白尼走入庭院,让阳光洒在身上,四处走动。

枫树枝干有坚硬外皮的部分,冒出鲜红的枝芽。鸭脚木的顶端罩着厚厚外皮的新芽,也已经像竹笋一般探头。满天星的细枝顶端挂着小小的球。庭院四处都是数不尽的新芽,有些顶破柔软的土壤,有些撑开坚硬的树梢,好像等不及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比其他植物更快露脸的小草仿佛要吸引更多目光似的,生气勃勃地抬起头,奋力往上伸展。

小哥白尼觉得很舒服。天气回暖,差不多可以脱掉厚重的毛衣了。球场上传来击球声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

小哥白尼一回神,在庭院角落的桧木树下找到裹满泥巴的软球。去年秋天弄丢了之后,找了半天找不到,没想到竟然掉到这儿——小哥白尼一边笑一边捡起那颗球。球从去年秋天就滚到这儿来,一动也不动地过了整个冬天。静静地滚到这儿的球,表皮上积了几次雪,然后又融化,小哥白尼想了想,清晰地感觉到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接着,小哥白尼从镂空回廊下面拿出小铲子,把在树荫下已经发芽的花草移到阳光充足的地方。同样是黄水仙,长在阳光充足处的都已经开花了,长在阴暗处的连花苞都还没长出来。小哥白尼在庭院里闲晃,只要看到可怜的花草,就顺手把它们移到温暖的地方。

“应该没了吧。”

小哥白尼环顾四周。刚才发现那颗球的地点附近,有一株发芽的花草。

“那儿还有一株。”小哥白尼马上动手挖。

可是,他才挖了一下就感到意外。他本来以为,这株花草顶多深入土壤五公分,没想到挖了五公分、七公分,还没办法把根全挖出来。小哥白尼把铲子一次又一次地插进土里,在花草四周挖洞。

洞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小哥白尼脚边潮湿的土壤也越堆越高。只有前端有点绿、其他部分完全苍白的茎,小心翼翼地伸入大桧木树荫下微暗的洞里。小哥白尼认真地继续挖,十公分、十一公分、十二公分,还是没办法把根全挖出来。

挖了超过十五公分左右,小哥白尼越来越兴奋了。一株小草竟然从这么深的地下,穿过土壤,长到地面,探出头来。小哥白尼不由得佩服这株小草。

挖了二十公分,还没看到整个根部。小哥白尼感到不可置信,盯着那株娇弱细长又苍白的茎。与其说那是花草,其实它看来像葱一样。不过,到底需要多少天才能长得这么长?想必不只是十天、十五天。从地面还有残雪的时期开始,这株草就知道春天的脚步近了,差不多该从地底发芽。它在阴暗的土壤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不停歇地成长,到现在,总算能把脸露出地面了。真是吃苦耐劳的家伙!小哥白尼在心里呐喊。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静静地努力这么久;小哥白尼感受到小草的气魄。对小哥白尼来说,这株形状奇妙的小草实在不容小觑。

“做得好,做得好。”

小哥白尼在心里对小草这么说,又继续认真地挖土。

终于看到整株根了。小哥白尼马上就看出那是黄水仙的球根。小哥白尼不知道黄水仙的球根怎么会乱长到这么深的地方。不过,即使球根被埋在这么深的地方,这株水仙也没有死掉。只要还有生命,即使面对深厚土壤的阻挠,也能感受太阳的热,一靠近春天就开始发芽,朝着明亮的地面成长。

小哥白尼高举那株奇妙的水仙端详。光看它长三十公分,其实和在地上开花的同类几乎一样长。可是,没有人会看出这是水仙。白色茎的部分再怎么看都像是葱,不过茎的前端染了一点绿,的确是水仙叶的模样。小哥白尼把这株样貌怪异的水仙种到有阳光的地方,在其他同伴旁边,一起并肩晒太阳。他挖了很深的洞,再把白色的部分藏在地面下。

其他的黄水仙长出形状漂亮的鲜绿叶子,颜色亮得好像刚冲洗过似的;深黄色花朵开了一半。小哥白尼看到旁边那株刚移植的水仙稍微探出头,心里觉得非常不忍。小哥白尼仿佛能看见藏在土壤中苍白的茎。

“我懂了!即使埋在那么深的地方,它也忍不住要长大。”

小哥白尼再度这么想。仅仅三公分的绿色茎里充满忍不住要长大的力量,让这株谦卑含蓄的小草精神奕奕地抬起头来。可是——

抬头一看,忍不住要长大的力量也在枫树里、鸭脚木里、满天星里——不,应该说在所有花草树木里,同时开始活动了。

小哥白尼忘了甩掉满手的土壤,伫立在温暖的阳光下。他心情舒服,情绪高昂。忍不住要长大的力量也在小哥白尼的体内开始活动了。

当天晚上,小哥白尼在舅舅家的书房和舅舅说话。

那是个宁静的夜晚。

夜晚冷冽的空气从微开的窗户流进来,飘来丁香花的香味。

“……可是,舅舅,最古老的佛像真的是希腊人做的吗?”

“真的。英法的学者长年来苦心钻研,终于证实这是真的。”

“是吗?”

小哥白尼好像还是不相信。

——那天小哥白尼拿着妈妈做的御荻到舅舅家,后来顺便在舅舅家吃晚饭,饭后在舅舅的书房聊天。话题从彼岸日谈到佛像,讨论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时候开始制作佛像。舅舅说,是距今约两千年前的希腊人开始做的。这个答案实在超乎想像,所以小哥白尼无法相信。小哥白尼见过的希腊雕像通常有俐落的体格、端正漂亮的脸孔、修长的手脚,是令人感觉清爽的娟秀雕像。可是,小哥白尼知道的佛像,不管是镰仓或奈良的大佛,通常都胖胖的,脸很圆,闭上厚重的眼睑,好像在沉思。在小哥白尼眼中,虽然佛像充满无限的慈爱和威严,却带着莫名的阴森,有种深不见底的恐怖。佛像的面貌和体格一点也不像西方人。小哥白尼认为,说到东洋风,佛像应该是最具东洋风的东西。所以,怎么可能是那些创造希腊雕刻的希腊人最早开始雕佛像……

“舅舅,佛教起源于印度,对吧?”

“嗯,所以最早出现佛像的国家是印度。不过,虽然佛像是在印度做的,却不是印度人做的,而是希腊人做的。”

“咦——”

“你看看这张照片。”

舅舅翻开厚厚的英文书,让小哥白尼看插图。

图上有些佛像和希腊雕像并排。

“像吧?”

原来如此,虽然一看就知道这些是佛像,可是样貌看起来的确像西方人,有些佛像穿的袈裟也和希腊雕像一模一样。

“这些佛像有点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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