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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荷叶与莲蓬(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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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在淘宝上买了两罐蜂蜜,预备天热起来做蜂蜜柠檬水喝。收到包裹后拆开看,发现除了蜂蜜外,还有三根已发芽了的细细的藕节。原来是卖家送了养荷花的。上网查,说养荷花需用塘泥,没有塘泥,用普通的泥土泡软也可,但不能用花店配好的园艺土,因为太轻,沉不下去。叶圣陶写《牵牛花》,水泥地上无法下种,只能种在瓦盆中,几盆土年年翻覆用,和铁路旁种地的人买土又被拒绝,只好买一点过磷酸骨粉掺在盆里以代新土。如今我也遭遇这样的困境,城中泥土难得,我只好把藕匆匆丢进一只装满水的大水仙盆里,几天过去,不料又长出几片新叶来。见它求生的意志这样坚定,我只好有天夜里趁着黑,跑到小区花坛里一棵紫叶李树下,用剪刀撬了小半袋土,就不敢再偷,抖抖索索跑回来了。

回来用一只大脸盆泡上,泥果然太少,连根都埋不住,大半的藕露在外面,为它感到可怜,一时却也鼓不起勇气再去偷土了,只好由它漂着。初夏阳台有风,将它搬到一个凳子上,一点风一点光吹着,没有多少天,已长出亭亭的立叶——虽然小小的,有些叶片边缘还有些黑枯,不过原本也并没有指望它开花,就这样看一夏绿圆的叶子,也是很好的吧。

北京夏季街头有莲蓬与荷叶卖,是北地不多的与时节相关的风物之一。约七八月间,正值新鲜瓜子盘上市时,因此二者往往同时出现。葵花子盘很大,堆在板车上一堆,瓜子黑色的屁股整齐排列着,扎满毛乎乎的花盘。花盘下一截梗子,就是向日葵垂着头的那一勾,吃瓜子时,可以捉住这个弯勾,一面在花盘上取瓜子吃。生瓜子软嫩,吃的也许只是那股新鲜劲。卖荷叶莲蓬的没有车,多把东西堆在地上,下面垫一块蛇皮袋。莲蓬三四颗一小堆,要价十块。荷叶论张卖,圆整大叶,一张两块。曾买过一张回来煮荷叶粥,十分简陋,不过是把荷叶洗净铺到开了“煮粥”功能的电饭锅里去罢了。煮出来的粥淡淡黄绿,有一点荷叶的清气,也只是吃着好玩罢了。莲蓬买过两回,总觉得老,便不再买了。

在南京时,梅雨季珠江路地铁站靠近南大的出口处,总有一个女人卖莲蓬和金铃子。雨声滂沱,天光从地铁楼梯的透明屋顶上落下,混融着奇妙的明亮与黯淡,莲蓬翠绿,金铃子通红,疙瘩如小手雷,可爱美丽。这个人的莲蓬也是老,买了带回学校,室友们都不肯吃。后来我也只好不买了,只是路过时看看。金铃子没有吃过,然而小时候夏天苦瓜多得吃不过来时,慢慢在架子上红掉,我们也吃过与之相似的红透了的苦瓜籽。苦瓜剖两半,剥出鲜红的籽粒来,抿去种子外鲜红黏湿的一层软壳,有一股奇怪的甜味。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莲蓬是在武汉,那时一位姑娘来接我,在火车站买了三颗莲蓬。那莲蓬很嫩,嫩到觉得就该连莲心一起吃下去,因为一些也不觉得苦,只是清甜。我们在武大有名的老宿舍楼顶上吃完了这几颗莲蓬。如今几年过去,我还是留着那样的印象:湖北的莲蓬好吃。

乡下的白荷花

然而湖北的确是以好藕闻名。前几天飞廉从武汉给我寄来一小束藕带,打开来时,还有潮湿的水气。晚上回去洗净切段,用红辣椒和白醋爆炒盛出,极为脆嫩。我们几乎是不作声就吃得精光,还意犹未尽。从前有一个湖北籍同事,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她常怀念武汉的炖莲藕汤,点过几回,都远不如想象,失望之下批判:“北京的藕不行,是红花藕,不像我们那里的藕都是白花藕,又鲜又嫩,吃到嘴里一点渣都没有。”我是看汪曾祺的《鉴赏家》才知道“红花莲子白花藕”,因从小所见的荷花多是红色,前些年有几回坐火车南下,每到湖北与江西交界,远处青色山影重重,近处则是一片一片荷花塘,满塘矮荷花,暑天绿叶与水光映衬,十分动人。那时还诧异,怎么都是白花呢?

北京街边夏天偶尔也有荷花来卖,多是尖尖鼓鼓的荷苞,一点清丽水红。有时看见朋友发的买来的荷花照片,四五枝一束,插在喝过酒剩下的竹筒中,摆在夏日的桌角或书架旁,是很美丽的清景,心里也觉得羡慕,我却总也遇不到卖荷花的摊子,难免很遗憾的。只有一次,下班路上看见一对爷孙,爷爷骑着电动三轮车,小孩子坐在车斗中,脚下几枝荷花,其中一枝已弯折了,花瓣碰开,微微漏出车外,随车子的行驶颤动着。大概是已经要卖完了回家的,在十字路口红灯一转,这一对爷孙便消失在已渐渐黯蓝下去的暮色中。后来终于在花店中遇到,这时已经知道荷苞买回去多开不开了,犹豫再三,终于不买——花苞不能开放便萎蔫下去的失意,比起花开了很快就谢的失意,是要更深许多的。买回来放在清水里养,然而第二天便软黄下去的栀子骨朵也是如此,看上去是很可怜的。

小时候村子里绝少荷花,虽然我们有很多的水塘,塘里有水草,有野菱,偶尔有人家种一点家菱,却绝无荷花的影子。我关于荷花的认识因此很晚,总要到念初中的时候。离我们几里路远的村子里有一口野塘,夏天生一点荷叶,有一年深秋,不知是谁传着说可以去挖藕,于是村子上的小孩子纷纷出动,扛着锄头,穿着胶鞋,去到已半干的湿泥里去挖。因为靠得太近,村子上一个男孩子的锄头不小心挖到我头上,把我头皮磕破了——好在没有流血,我人生中第一次挖藕经历却也就这样惨淡地结束了。因为不得法,那一天好像没有一个人挖到了藕,没过多久,就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到上初中时,上学路上有一口方塘,夏天荷叶亭亭,荷花太远,我们经过时,千方百计要折一柄靠得近点的荷叶当伞撑。偶然得了一柄,便很得意地撑在头顶,喜欢它是那么好、那么圆整一片叶子。夏季日光灼热,把塑料凉鞋都晒得软下去,空气中仿佛如胶片般带着模糊的反光。有的男孩子在下雨时若得一柄荷叶,一定不肯撑伞,虽然并挡不了什么雨,然而我们都惊奇于荷叶上滚动的白珠,平常经过,也要用手拨起塘水到荷叶上。荷花总在很远的地方,风送来它的香气,我们折不到,如望一个美人般望着它恋恋不舍。长大后读《诗经》,读到“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总觉得是描绘那时的心情。倘若什么时候竟然得了一朵荷花——可以把脸贴到花瓣里,看它如仙子霞衣的花瓣上丝缕的脉络和乳黄的小小莲蓬心,这快乐当真无可比拟。

还是好些年前,过年时货郎会挑着担子来兜售一种荷花玩具。如一朵闭合的荷花,推动下面的按栓,荷瓣会展开来旋转,发出呜呜的声音,露出中心小小一只塑料鸟。我们都很珍惜这玩具,一年中唯有过年时可以让大人买,小孩子差不多人人都有一个。然而这玩具的按栓很容易坏,没过几天,荷花便半开半闭地卡在那里不动了。我们感到很伤心,好像这个年也随之匆匆结束了。想起这样的旧事,就觉得即使是开不开的蓓蕾,夏天也应当买一束回来啊——毕竟从前是那样地喜欢着。

炒藕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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