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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流水三十章》和《米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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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颖:那么“三恋”之后的写作呢?

王安忆:“三恋”之后也是被别人批评的一个低潮期。《小鲍庄》以后,他们说我没什么指望了。“三恋”出来之后,有点咸鱼翻身的意思。以后又没指望了。评论界对于写作者,就像等米下锅,等着你赶紧出来点新招来对应他们的观念。一九八七年我写了《流水三十章》,这本书写得非常难看的。

张新颖:为什么觉得《流水三十章》写得非常难看呢?

王安忆:《流水三十章》难看得不得了。我都没有勇气回过头再读一遍。我觉得它难看是因为自觉性太强了。我决定我一定要写个长篇,而且这个长篇一定要有突破,一定要用特别的语言叙述。我要写的人物就像个蚕,熬尽身心吐丝,做成一个茧子,把自己封闭在里面,然后在里面左突右进,破出一个缺口,飞出来。一旦飞出来,她就变成了一个蛾子,生命换了种类型,一个有个性的人就变成一个平凡的人,汇入正常的人生。我就想写这么个人。但我力量不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一个太概念的东西,事实上我也并没有一点点生活的来源,我找不到一个和她相像的人,于是她就缺乏自然的形态。对我来说实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因为我的长处是在写实。

张新颖:也就是说,到《流水三十章》的时候,你对你以前的长篇,《69届初中生》《黄河故道人》,都是不满意的?

王安忆:不光我不满意,别人也不满意。有的编辑就这样讲,王安忆不会结构长篇。确实到现在我还在考虑长篇该怎么结构,这是个大问题。这三部长篇都是用编年的方式,都是写一个人从小时候到成年的成长历程。

张新颖:这可能跟你看西方小说有关系。

王安忆:不是,其实写长篇都有一个比较大的问题,不写不知道,就是怎样把这个篇幅填满。这是个很大的叙述压力。

张新颖:而且你这个篇幅蛮长的,《流水三十章》。

王安忆:三十多万字。但现在回过头看,简直称得上蛮力,无中生有,硬是写成三十多万字,精神变物质。

张新颖:已经锻炼出来了。

王安忆:我可说是个有力气的人,有时候明明是强做,却也做出来了,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这个小说真的很难写,你现在叫我写我都觉得很难,太缺乏条件了。我找不到一个替身。事情就是,要找替身,要给你的思想找替身的。有的是反过来,先有替身再往里面灌思想。不管怎么样,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不过这个东西看着很闷啊,自己都不想看。可一旦把第一个一千字看过去,再一千字看过去,就看下去了。这个小说其实就写这么个孤独英雄,却生活在人堆里,她一个人与人群抗衡,非常艰苦。这个英雄一旦要让自己快乐起来,她就已经变质了。意思是有的,就是没有能力写得好看,今天也没能力。今天即便有能力了,又会怀疑是不是值得写。有的东西就是出现在一个错误的写作时间。

张新颖:在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王安忆:不该干,明知要失败也要干,即使出来是个废品,不干的话以后就没有了,连失败也没有了。这是每一个作品的宿命。这是《流水三十章》,接下去应该是《米尼》了吧。

张新颖:《神圣祭坛》应该是在《米尼》之前?

王安忆:之前。这段时间写作突然顺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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