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2/2)
也就各自吃饭去了。
忘记了二姐是端碗进了屋里,还是端碗去了别处。而我,端着用红薯叶子煮了红薯面条的一碗黑色粗饭,到了门外的一棵树下。树下空无他人。而我在那片空无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心食咽那碗汤饭。也就在这个时候,在所谓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在我正为上学还是不上学的迷惘里,下乡到我们村里的一个知青,男,穿着蓝色制服,三七分头,高个儿,款款地从村街上走过,还和熟人点头说话。说话的顺序,是村人恭敬地先和他说,而他自己,只是懒洋洋地点头哼哈着答话别人。
他答着去了。
而我,在他走后很长的时间里,都还看着他的背影,就像看着一条通往远处的道路。就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忽然、猛烈猛烈地想要继续读书,想要去念我的高中,想要从二姐手里,夺走属于她的那半个去念高中的期冀。也就匆匆地吃饭,匆匆地回到家里,看见二姐也正端着空碗,从哪儿出来到厨房盛饭。
我们在院里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就如彼此都不太认识对方一样。
下午,下地劳动,不知为何二姐没去。
晚饭,二姐也没有在家吃饭。
饭后,二姐也没有很快回家。
我问母亲,二姐呢?母亲说,找她同学去了。也就这般,把一段命运暂时搁在脑后,就像把一个疮疤暂时用膏药糊了一样。也就睡了。月落星稀。窗外是清明夜色,有蛐蛐的叫声,还有半透明的潮润的夜气。睡到半夜时候,也许我刚要睡着,也许我已经睡着,刚好醒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家大门响了。二姐的脚步,轻柔地落在院里。接着,那脚步的声响,到了我睡的门口滞重下来,仿佛是在再三之后,二姐推开了我睡的屋门,进来站到了我的床前。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二姐说:“你没睡?”
我以“嗯”作了回答。
二姐说:“连科,念高中,姐不去了。还是你去念吧。”
说完这话,二姐借着窗光的月色,看了看我。我不知道那时的二姐,看见了我什么表情。而我,却隐约看见,二姐的脸上,似乎挂着凄淡的笑容。笑着转身走时,还又对我说道:“你好好读书。姐是女的,本该在家种地。”
然后就是漫长地等待高中的开学。在开学的前一天里,二姐给我买了一支钢笔,送给我时,她眼里含着泪水,却是依然地笑着说道:“好好读书,连二姐的那份也给读上。”
现在,三十年之后,我给我的孩子说起这些,他有些愕然,有些不敢相信。不是不敢相信二姐因是女的,方才让我这个男孩读书,而是不敢相信,有个漫长的时代,虽是正宗的社会主义,可中国乡村的孩子,却是普遍贫穷饥饿,衣无温暖,食无饱饭,作为父母,普遍无力去供他们的孩子吃饱肚子,并读完初中、高中。这是一个时代给所有做父母和子女的人,留下的一份被时代早已忘记的社会歉疚,今天我们记述下来,也就是记记忆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