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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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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偏瘫的消息是母亲在一次长途电话中告诉我的。

然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天里,我回到老家时,一进村看到大伯独自坐在门口的树荫下,拐杖放在他身边,为了让他能方便地擦手、脸和因为半身不遂常流的口水啥的,家里的谁,像给孩子的胸前系上一条手绢一样,给大伯的布衫上缝了一条布手绢。我看见大伯孤独地坐在那儿的一瞬间,心里沉一下,泪水差点儿流出来。那一刻,我在心里感叹道:“人生啊——人生!”

然而大伯看见我,却一如往日地兴奋和激动,脸上挂着笑,飘着红亮亮的光,想动一下身子时,被我快走几步按住了。那时我把给大伯带的东西留给他,放在他身上,大伯却忽然问我说:“听说你想把工作调到北京那儿去?”

我朝大伯点点头。

而后大伯沉默一会儿,说调往北京如果是为了提拔做官那是应该的,如果不提拔、不做官,越调离家越远就没有必要了。大伯说我父亲不在了,只留我母亲在老家,我应该把工作调得离家近一些,应该把母亲照顾好才是大事情。之后大伯就催我赶快回家去,说我母亲在家等我回去呢。就是那一次探家时,我决计在我老家给大伯炒一碗鸡蛋炒饭端过去。可和我母亲计划这些时,母亲说大伯有病后,更爱吃大街上的烤红薯;说我哥嫂从县城回来常爱给大伯带一些从城里路边买的烤红薯,又金又红,香香甜甜,大伯说那个才好吃;说我那些叔伯兄弟和嫂子弟媳,对大伯都尽心孝顺,买吃买穿,很少让大伯受什么罪;说村里有几个得了脑血栓的人,大都很快下世了,就是抢救过来落下偏瘫后,也都没有我大伯的状况好。

大伯生活能自理,可以到处走动,和人聊家常。母亲反复说,大伯家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个个孝顺实在,人真心真,只是大伯到了享福的年龄,有了享福的条件反而有病了。那次探家到期前,我又去看望大伯时,大伯跟我谈到了他的生和死。

大伯说:“连科,我怕活不了几年啦。”

我说:“怎么会。”

大伯说:“死倒不可怕,你爹下世多年了,他在那边等着我,我到那边也不寂寞。还有你弟弟铁成和妹妹连云,我常梦见他们呢。”

我说:“大伯,你别乱想。”

大伯笑了笑,把靠在他身边的拐杖从身子这边挪到那边去,像小孩子有了不该有的要求有些不好意思样,又像为有了那样的要求和打算,有些坦然、有些骄傲一样,说他已经跟我发成哥们说过了,和我的大姐、二姐也都说过了,说他一生好排场,再穷也要盖瓦房,孩子们娶媳妇,一定要客人吃够、吃好还要走时再拿些好吃的。说在村子里,凡是由他经手办的红白事,他都是能大勿小,能多余不节俭,就连谁家死人了,孝子的孝帽、孝衣短小了,他都看不上眼。说他希望到他死的那一天,由闺女、侄女和外甥女们负责的“纸扎”“社火”,一定要比别人死后的多。

说村里人死后一般的孝子都是几个、十几个,最多不过几十个,可到了他死后,因为家族大、辈分高,一定要组织好晚辈们,让孝子的队伍最好超过一百个。

说请的响器班,一定要乐技最好的,最少要请两个响器班,让他们这班吹累了,那班接着吹,都不累又人多时候对吹赛擂台。

大伯给我说了许多他对后事的安排和打算,并说关于棺材、寿衣、孝布、纸扎、社火等等人生之后需要的,他都给我的哥哥、弟弟和姐姐、妹妹布置安排了,而我要做的,就是不要到了他突然下世时,因为路远工作忙,赶不回来给他去送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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