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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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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女学生责备似的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看起来,这个高个子学生自认为是患者的男朋友,突然间听到宫外孕这个消息,受到很大刺激。他还在不停地嘟哝着,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这么说,马上就要做手术吗?”圆脸的女学生问道。

看来这种时候还是女人比较冷静,包括高个子男孩在内,其他两个男学生全都脸色惨白。

“现在血压还太低,不能做,要等升到100,或者至少到了80左右,再开始。”

“能升上去吗?”

“现在正在输液和输血……”

学生面面相觑,圆脸女孩又问道:

“那个,做了手术,就没事了吧?”

“这个还不知道,也可能不行。不过,如果不马上做手术的话,她肯定活不了。”

“那个,亚希子会死吗?”

“总之必须尽早做手术。”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不测,学生们全都傻了眼。

“情况就是这样,请赶快联系她的家人。”

“对不起,不能用直升机送到东京去吗?”微胖的学生问道。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现在找直升机,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这里距离本土有200公里以上,普通的直升机实在飞不了。”

“自卫队的直升机行吗?”

“我不清楚,以前有急诊病人的时候,也没能送过去。”

站在三郎的角度来看,自己虽然害怕手术,不想做,但是他们如果老是要求运回本土医治的话,他还是有些不痛快。

“岛上也有不错的医疗条件。”他很想冲他们说这么一句,遗憾的是,现在只有三郎一个医生。

“怎么办?”

“我还是先打个电话吧。”

学生们又商量起来。三郎径直来到门诊处。

由于有急诊,门诊暂停。一位实习护士正在熟练处理着定期来换纱布和注射的患者。三郎从门诊的书柜上寻找妇产科的书。

所长的专业虽然是外科,但因为自己是岛上唯一的医生,所以要给内科、妇产科、皮肤科、耳鼻喉科等所有的病人看病。因此,各科书籍应有尽有。三郎从里面抽出一本妇产科的书来,回了检验室。

到血压恢复前应该还得二三十分钟。这段时间能学一点是一点。虽然这样一来,就成了临阵磨枪,但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跳过总论和基础,直接翻找“宫外孕”项目,开头就写着“宫外孕是指在子宫腔外部位妊娠的总称”。

想一想也确实如此。

但实际上,子宫腔以外的各个部位都有妊娠的可能。

最多发的是输卵管,这是卵子从卵巢被运往子宫的通道。如果在这里妊娠的话,由于地方很窄,到了三四个月的时候,就会由于胎儿的发育变大而撑破。

这位女大学生可能已怀孕四个月了。一旦破裂,胎儿就会进入腹腔,从破裂部位发生大出血。

女大学生之所以陷入休克状态,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原因大致明白了,问题是怎样治疗。

这位女大学生意识到自己宫外孕了吗?估计是不知道吧。正因为全然不知,才逍遥自在地来岛上游玩吧。

即使没有破裂,也必须做手术;已经破裂了的话,更要马上动手术了。

教科书上写着“立刻开腹”。

但是书里写着,虽然是子宫,却和膀胱等脏器一起位于腹膜之外。因此一切开皮肤,它马上就会出现在皮下。这一点好像和胃肠稍有不同。其形状貌似上宽下窄的倒三角形,位于膀胱后面。

重要的输卵管是从子宫两侧像手臂一样伸出的。在最前端还有一个手掌一般的卵巢。

宫外孕好像就是由于胎儿在这个“手臂”部位变大,从而导致破裂的状态。

“这样的话,切开皮肤后先看见的是膀胱,后面就是子宫。顺着子宫的两端就能找到输卵管……”

三郎一边念叨,一边画成了图。关于女性性器官的构造,他曾在高中时偷看过成人杂志,由于有那时候的记忆,所以很容易就记住了。

不过,这次可不是出于好奇心或游戏了,而是为了拯救美女大学生,是出于崇高的人道主义。但是,仅凭这么一知半解的知识,真的能行吗?一想到迫在眉睫的手术,他不禁再次感到了恐惧。

“从输卵管出来的胎儿一般都位于中央……”

读到这里时,明子进来了。

“学生们献的血刚刚用完了,现在开始要用存血了。”

“血压呢?”

“已经升到60了。”

手术时间终于要到了。

三郎一兴奋,就习惯两只手在脸上搓来搓去。

“学生们好像有话想跟你说。他们就在门外,让他们进来行吗?”

“等会儿。”

三郎慌忙把书合上。如果在手术前被人看到自己在读教科书的话,定会威严尽失。而且这里是检验室。明明是个医生却把自己关在检验室里,未免太奇怪。

“我现在就过去。”

三郎对着镜子,把头发弄乱了些之后来到走廊。他不想让人感觉自己年轻,头发乱一点显老。

检验室前的走廊里,圆脸女大学生和一位纤瘦的男生并排站在那儿。

“我们想拜托医生一件事。”

这次也是女孩先开口。他们同样认为三郎是个医生。

“对不起,能不能请您接个电话?是亚希子的父亲,他有话想和医生说。”

“她的父亲?”

“现在,把电话打到事务室了……”

如果是患者的父亲出于担心打来的电话,那就不能不接。三郎和他们并肩朝事务室走去。

“是姓田坂吧,她的父亲什么职业?”三郎问道。

女学生回答:“是医生。在东京经营一家医院。”

三郎吓了一跳,看着女学生。女学生接着说:

“他好像并不知道亚希子怀孕了。而且因为自己就是医生,所以特别担心,想问问您具体情况。”

“她父亲的医院在哪儿?”

“在青山。是一家大医院,有200来张病床。他应该还担任着医师会的理事。”

和那么大医院的理事说话,会被问些什么呢?三郎的双腿又颤抖起来。

走进事务室,三郎战战兢兢地拿起听筒。

“喂,您是医生吗?”

突然被人称为医生,三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到底是医师会理事,听声音就是一位长者。

“我是田坂亚希子的父亲……这次我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听到这么客气的口吻,三郎拿着听筒低了一下头。

“实际上,我刚刚从冈部君他们那里听说女儿要做手术……我在东京经营着一家医院,想知道一些详细情况,所以打来电话。”

然后,亚希子的父亲压低声音说:

“那个,听说是宫外孕?”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是……”

“不好意思,请问她是什么症状?”

“是三十分钟前送来医院的,痛苦地捂着肚子,脸色铁青,脉搏微弱,血压也几乎测不到。”

“是休克状态吗?”

“我想是的……”

“那,现在怎么样?”

“马上打了点滴,从同学们那里抽了血给她输进去了,现在正在用存血。”

一边说明,三郎觉得可能话里带点英语比较好,但是单词却无法顺口说出。记得“血压”在德语里是btdruck,但不知道“点滴”和“输血”怎么说,如果不小心说错了就会露出马脚。

“那孩子的血型应该是a型。”

“这个我知道。因为有两名学生也是a型,我就让他们献了血……”

“现在血压多少?”

“已经恢复到60左右了。等恢复到100就准备给她做手术。”

这方面刚听所长说过,所以三郎相当有自信。

“现在才60啊。”

一声叹息之后,亚希子的父亲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女儿会怀孕……”

“……”

“是那孩子自己说的怀孕吗?”

“因为她看样子非常痛苦,所以并没有跟她确认,但是所长……”

三郎说了一半急忙改口道:“不……总之,我认为宫外孕是最有可能的……”

“是有可能。”

从大医院院长也点头同意这点来看,估计所长的第六感是对的。

“如果事实如此,真是令我无地自容,要是知道,我怎么能让她去旅游什么的……”

父亲埋怨起了女儿。

“如果能过去的话,我现在就想包机飞过去。但是即使现在过去,最早也只能乘今晚从竹芝栈桥出发的船吧。”

如果亚希子的父亲坐那艘船来的话,就和所长同船了。

“我和wife先预定好了船票,应该明早才能到。”

正因为本身是医生,父亲显得更加焦躁不安。他再一次轻声叹了口气后,说道:

“不好意思,您的专业是妇产科吗?”

“不是……”

“是外科?”

“是,算是……”

三郎一边擦去额上冒出的汗,一边模棱两可地回答。

“医生只有您一位吗?”

“嗯,现在只有我一个……”

“是这样啊……”

父亲略显不安,但是孤岛距本土二百公里,担心也无济于事。

“冒昧地问一句,存血还够吗?”

“学生们每人献了200,另外还有一瓶存血。”

“您也知道,一开刀血压会猛然下降,所以希望您能事先备好充足的存血。”

“我们准备从岛上居民那里采集一些血液。”

“那就拜托您多采集一些。钱不是问题。只要输血能保证,即使手术时间延长了一些,也不要紧了。”

不知何时变成亚希子的父亲发号施令了。

“总之,明天早上我们就到,还望多多关照。”

“我知道了。”

刚要放下听筒,就听亚希子的父亲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医生贵姓?”

“我是……”

能不能说真名呢?三郎犹豫不决。

“我姓相川。”

“相川医生……”

千万别再问毕业院校之类的,三郎举着听筒祈祷着,只听那边说道:

“如果能坐飞机的话,我们真想尽早过去,但还是得坐船去,明天才能到,那就一切拜托您了!”

虽然看不到,但是三郎知道电话那头的父亲正在朝他鞠躬。

“那我就挂了……”

“请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

父亲最后用哀求般的声音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放下听筒时,三郎的额头和掌心都被汗水浸湿了。

“怎么了?”他后面站着的女大学生马上问道。

“亚希子的父亲会来吗?”

“他说想尽快坐飞机来,不过好像还是得坐明天的船来。”

“那就赶不上做手术了,是吧?”

一直很坚强的女大学生现在也泫然欲泣。事务室的职员们也都不安地望着三郎和女学生。

无视职员们的视线,三郎径直走出事务室,学生们也都跟了过来。

“那就这样吧。”三郎在检验室门口站住说道。

女学生又问:

“不好意思,能不能等到明早,让亚希子的父亲亲自做手术呢?”

三郎不禁瞪了一眼那个女学生。

这个学生的话对医生也太失敬了。如果是普通的医生,没准儿要对她嚷嚷“你不相信我吗”。但是,现在的三郎还没有那样的勇气和自信。

“虽说明天到,到诊所也快中午了。以患者目前的状态,根本不能耽搁到那时候。”

学生点了点头,但是眼神里还是有些不信服。

“那个,亚希子,有可能会死的,是吗?”

“……”

“真的救不活了吗?”

“不做手术怎么知道。”

说实话,现在的三郎对于下面要做的事,一点也没有把握。

明子走后,三郎独自站在检验室的窗前。左手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刚才读的妇产科书籍,但是,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情拿起来读。

看看外面,中庭的花坛里辉映着午后的日光。虽然阳光明媚,但似乎起了微风,扶桑花被吹得向左摇晃着。

“你还是要做吗?”三郎问自己。

电话虽说是蒙混过去了,但接下来才是最要命的。虽说是位患者,却是大医院院长的千金小姐。她的院长父亲完全把三郎当做医生了。

“万一失败了……”

想到这儿,三郎就浑身颤抖。只是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是过不了关的。对方很可能会刨根问底地追究“为什么没成功”“手术怎么实行的”等等。若是被追究到手术内容,自己是冒牌医生这事就会被拆穿。如果是对医学一窍不通的普通人还好说,偏偏对方是医生,那自己就无路可逃了。

“还是说实话吧。”

我不是医生,只是所长的助手。所长现在不在,没办法才让我上的。可能这么说比较痛快。

就算后来万一失败了,或许也能够得到人家的谅解。

岛上没有医生,谁都没有责任。要说应该负责任的话,那么就是没能聘请到医生来岛上的町长、不放医生过来的东京的大学,或者是即使有急事也不该擅自离开本岛的所长等人的责任了。

不,更不应该的,就是身怀有孕,还跑来这么远的小岛上玩的女孩自己。反正不是三郎的责任。

“要不然再给她父亲打个电话,实话实说吧。”

但是,就算是说了,自己也还是得上手术台。与其坦白自己不是医生而加重他的担忧,还不如就这样悄悄地做手术。

“再给所长打一次电话吧。”

三郎刚想到这儿,明子进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呢?血压已经升到70了。”

“我这就过去……”

三郎振作起精神,走出了检验室。

病房里的亚希子看起来比刚送来时恢复了些生气。虽然腹痛还在持续,但她的脸上已略带红润,嘴唇也有了血色。

估计是点滴起了作用。三郎测了测血压,在723左右。脉搏在80上下,虽然稍快,心音正常。

刚才那几个男女学生都守在旁边,但貌以亚希子男友的学生却不见了。

“疼吗?”

三郎刚一问,亚希子就回答“是的”。刚才一直在呻吟,说不出话来,现在断断续续能说出话来,就意味着情况有了好转。

“你怀了孕,是吧?”

“是……”

亚希子顺从地点点头。清秀的脸庞两边,柔软的青丝覆盖在枕头两边。可能是因为大出血,从耳朵到脖子周围都白得透明。鼻梁虽然不太高,但鼻头微微上翘,甚是可爱。

既然是青山的大医院院长千金,肯定日日在赤坂六本木等地纸醉金迷吧。只看她那天真无邪的面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怀孕了。

“医生……孩子……能保住吗?”亚希子喘息着问道。

“孩子是保不住了……”

瞬间,亚希子闭上了眼睛。从她那纤长的睫毛中间,缓缓溢出了泪珠。

“现在不要想那些了,你要坚强啊。”护士长安慰道。

亚希子轻轻咬着嘴唇,哀求道:

“快点……救救我。”

“等血压再上升一点,就给你做手术啊。”

听护士长这么说,她点了点头。且不说朋友们,她本人似乎非常信任三郎。说到底,大概是想尽早手术,让自己不再痛苦吧。

“啊啊……”

不知是不是又感到了剧痛,亚希子小声呻吟起来。三郎走出病房,让护士长去采集些a型血。

“我需要1000,最好是2000新鲜血液。因为一开刀血压就会立刻下降。”

这也是刚才听亚希子的父亲说过的。

“让町公所的宣传车,帮忙出去宣传一下吧。”

町公所的车上有喇叭,可以用那个呼吁大家前来献血。

“她父亲是个有钱人,说钱不是问题。”

“我马上去要车。”

“啊,还有,能不能再帮我给所长打一次电话?”

护士长看了三郎一眼,点点头出了屋子。

从岛上到东京没有直播电话。通过转接,等两三分钟就能接通。

“肢肥吗?怎么样了?”

电话刚接通,就听到了所长的声音。

“现在血压是70。脸色也好了不少。”

“好,做好手术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但是患者的父亲好像是位医生。”

“他姓什么?”

“说是姓田坂,据说是在东京青山地区的大医院里工作。”

“田坂?……倒是听说过。”

“我还是要做手术吗?”

“当然。”

“但是,患者是院长的千金……”

“不管她是千金还是什么,该做的就得做。不做的话,她就会死。”

“……”

“你就做吧!”电话里所长再次吼道。

三郎慢腾腾地回到病房。

终于要上战场了。所长已经说了,不管患者是不是院长千金,该做的手术就必须要做,所以不用担心。

“你真的能做吗?”三郎再次问自己。

“不行……”三郎慢慢摇了摇头,“做不了。”

但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做不了。明明知道,所长还让我“去做”。而现在已经无法回头,患者和护士们都临阵以待。如果现在说不做了,更显得不正常。

“会不会突发地震啊。”三郎异想天开起来。如果地震的话,大家都会乱作一团,那就不用做手术了。

“喂,你不是决定要做了吗?打起精神来啊!”另一个三郎冲着优柔寡断的三郎喊道。

这么自问自答的工夫,三郎已经走到了病房。一见三郎来了,陪护着的学生们都一齐从床边退后了。

三郎默默地测脉搏和血压。血压有78,脉搏也能明显触摸到。

“好了。运到手术室去吧。”

三郎说完这句话,护士长点了点头。有的学生发出了叹息。

终于射出了弦上的箭。下面就看自己的了。三郎把听诊器团成一团拿在手上,有点做作地端着架子沿着走廊,朝手术室走去。

从花道 [1] 走向舞台的演员,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如果是名角的话,等待他的肯定是鲜花和掌声,但是现在,等待自己的只有不安而已。

走着走着,三郎还想再去趟检验室翻书看看。子宫周围的大致图形虽然已经记住了,但最好还是再去确认一下。

三郎进了检验室。因为刚刚看过,他一下子翻到了最想看的那一页。先是一个圆形的膀胱,它下面是子宫,左右有两条输卵管。虽是临时抱佛脚,但能够再次确认一下图像,心里踏实了不少。

“好了……”

三郎宛如祈祷一般闭上了眼睛。

三郎进入手术室时,嵌在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了两点半。

手术台上已经铺了一块黑皮革,辉映着正上方的无影灯。器械台上摆着刚刚消过毒的手术器械。

环视了一圈手术室后,三郎就去更衣室换衣服了。手术时只穿一条内裤,外面套一件类似白内衣的贴身衣服。再戴上帽子和口罩,光脚穿上拖鞋。

“行了吧……”

三郎再次审视镜中的自己。帽子戴了,口罩也很正。

第一次进手术室时,三郎因为没戴帽子挨了训。他一慌乱就爱忘。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他站到水龙头前。

先用肥皂洗一遍,再用逆性石碱液洗一遍。第一助手护士长和递器械护士明子都已经开始洗手了。主刀者要比她们晚一点洗。正如主角都会晚些亮相一样。三郎轻声咳嗽两下,拿起刷子,打开龙头刚要洗,忽然歪了下脑袋。

“诶?”他感到了一点点尿意。

“擤鼻子、排尿、排便”是准备进入手术室的人必须事先完成的三大要事。不用说,意思就是要擤干净鼻涕,要排空小便,若有便意要去大便。如果手术开始以后又想大小便就不好办了。患鼻窦炎或伤风感冒的人,手术中总是流鼻涕的话,不但自己难受,而且吸溜吸溜的,周围人听着也烦。

第一次进手术室时,所长严厉告诫过这三项一定要做到。因为不知道手术何时会由于突发事件而延长。

刚才进检验室前,三郎已经去过一趟厕所了,现在又想去了。

这种感觉和蓄满尿液的感觉有点不同。就像在考试之前总想上厕所一样,一定是神经过敏导致的紧张性尿意。

但是,这种感觉一上来就压不下去。要去就得趁现在。三郎放下刷子,穿着衬衫,进了厕所。

三郎回来后又洗了一遍手,消完毒时已经两点四十五了。他马上让人帮忙穿上手术衣,戴上手套。

患者已经躺在手术台上了。仰面朝天,左右两手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伸开。打杂护士给她的左臂绑上血压带,右手静脉处插入点滴针头。为了在手术中不脱落,还用创可贴贴了两层来固定。

“现在已经有三个人前来献血了,每人200。还在继续找。”

门诊护士前来报告。门诊部现在为了这位患者,也临时休诊,严阵以待。

“好的,再找三四个人来。消毒吧。”

听到三郎的指示,打杂护士将覆盖在患者身上的睡衣褪去了。

内裤之前已经被脱掉,患者现在是一丝不挂。

一瞬间,三郎吞了口唾沫。

患者原本就肌如凝脂,现在因失血过多,看起来简直是苍白无比。胯间的茂丛也被剃掉,唯独这里还残留着些许暗影。

三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裸体。有着一种远远超越孕妇的神圣之美。

三郎在这样一具躯体上涂抹碘酒,然后又涂了一层硫代硫酸钠。

亚希子的身体上毫无瑕疵。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这完美肌肤上留下伤疤,三郎的手腕就不由得颤抖起来。

冰凉的消毒液,让亚希子轻轻蹙了下眉。自从躺上手术台,她就一直闭着眼睛。与其说因为痛苦,不如说是由于害羞。她轻咬着双唇。

三郎没有顾及这些,从心口到胯下部位全部仔仔细细消了毒。

最后用酒精液擦拭时,亚希子闭着眼睛说道:

“医生,拜托你了。”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

刹那间,三郎心中涌起一股想要紧紧抱住这雪白肉体的冲动。

这位女性如此信赖着自己这样的人。虽说现在是紧急情况,她还是把这个身体交给了自己。三郎默默地点了点头。

“打麻醉药。”

控制点滴的护士向里面注射了准备好的静脉麻醉液。

“一、二……”

按照护士的指示,亚希子开始慢慢数数。

“七、八……”

数到这里没有声音了。亚希子沉入睡眠,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麻醉看来很顺利。三郎确认后,盖上消毒布。上下左右各盖两张。

之后,三郎就只能看见即将承受手术刀的下腹部了。

“血压多少?”

“72。”

“呼吸还好吧?”

他眼前能看到一块呈长方形的白色肌肤。它下面便是膀胱和子宫。子宫两侧的输卵管朝着斜上方伸出。

三郎又把书中见过的画面在脑海里描绘了一番。撑破输卵管的胎儿被胎膜包裹着,往往会掉进子宫后面的缝隙中。

首先要把手伸向那里。大部分情况下,胎儿被覆盖在血泊里,所以只能看到一堆血块而已。如果是四个多月的话,应该比拳头要大。

先把它摘除,再寻找破裂处……

三郎把书里读的程序在脑中再次复习了一遍。

三郎看着手术室的表。正好三点。

“手术刀。”

话音未落,明子就把手术刀啪地递到了三郎手上。

拿着刀,三郎再次闭上了眼睛。

“希望手术顺利。神啊,帮帮我吧。”

三郎从来没有拜过神龛什么的,现在却发自内心想得到神明的护佑。三郎终于睁开眼,向着站在对面的护士长鞠了一躬。

“拜托了。”

护士长也同样鞠了一躬。这是开刀前的礼节。

“回不去了。只能往前走。”三郎又一次对自己说,随后将手术刀抵在了皮肤上。

“好的。”

就像为自己鼓劲儿一般,三郎一鼓作气划下了手术刀。

皮肤只需按一条直线切开,不用思考什么。从下腹部的肚脐下方开始一直切到耻骨正上方。但是切口好像不够深,三郎在同一伤口上又划了一遍手术刀。

腹部皮肤下面是一层薄薄的肌肉层。肥胖的人肌肉上有一层脂肪,但是亚希子还年轻,几乎没有脂肪。

马上就看到了粉色的肌肉层,三郎再将肌肉层切开。

下面就是子宫了。他再次划下手术刀,突然从切口处溢出了鲜血。雪白的肌肤立刻被鲜血染红了,血液顺着腹壁流了下来。

三郎不得不停下了手术刀。

一直被压迫在这里的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很像水量猛增的河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决堤处,一股脑儿全都奔涌而出一样。

鲜血犹如从地底下冒出,卷着漩涡,汹涌而来。

这样一来,无论是子宫还是输卵管全都看不见了,三郎眼前只有鲜红的血海。

“血压下降了。”

“脉搏不清晰。”

护士们纷纷报告。

“医生……”护士长喊道。

但三郎只是举着手术刀,呆呆地看着那溢出来的血。

“完了……”

刹那间,三郎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差不多有几秒的时间。

“医生。”

护士长又喊了他一声,三郎这才从轻微眩晕中清醒过来。貌似是由于过度紧张导致的暂时性贫血。

但是重新睁开眼睛的三郎眼前,依旧是那片不断扩张的血海。该怎么办?正当他不知所措时,护士长递来一个装注射器的不锈钢杯子。

“用这个……”

她的意思好像是用这个舀血。

确实,用纱布擦血根本来不及。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把血除去,确认子宫的位置。

三郎顺从地接过杯子,沉入血海中。杯子立刻就满了,他取出杯子把血倒在地板上。

手术书上写着,这些血液可以经过纱布过滤后再用于输血,但是现在根本没那个工夫。

三郎用杯子舀出来就倒,倒掉再舀。

“血压多少?”

“50。”护士回答。

开腹后没过几分钟,血压就从80一下子降到了50。流这么多血,也在预料之中,但血压降得也太快了。

“输血不要停。”

“在输呢。”

护士生气似的回答。从手术前开始,点滴瓶的流量调节器就开到了最大,一直在以最大速度输血。三郎明知这点,还喊道:“赶紧的……”

这话与其说是冲着护士,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训斥。

患者又开始呻吟了。是一种低沉的,宛如遥远的犬吠一般凄惨的声音。正处于麻醉之中,按理说应该没有意识,估计是血压下降带来的痛苦,让她自然而然地呻吟起来。

但是眼前的血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只是刚刚舀出一杯之后,能看见一部分子宫,但马上又有新的血涌上来,遮住子宫。

这些血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呢?看起来就像水管破裂般的汩汩涌出。

现在护士长也拼了命。为了除去血,她正一片片地往里填纱布。但是几乎没有效果,纱布立刻被血染红缩小。她扔掉那纱布,继续往里放新的纱布。

每次填纱布时,小个子护士长都要挺直腰杆,使劲儿探头朝创口里面看。

三郎无意中一瞧,护士长的额头和口罩上都被飞溅的血沫染上了一片红点。三郎看得出了神,护士长喊道:“医生,请先把孩子取出来。”

她的意思是,由于这样根本无法止住出血,所以要先把肚子里的胎儿取出来。

“快点……”

说得容易,眼前一片血海,根本看不见胎儿到底在哪儿。

“在肚子最里面呀。”

听到这话,三郎想起了术前读的那本书。

“胎儿多在子宫后部的道格拉斯窝的空隙里……”别说道格拉斯窝了,就连子宫的位置他都搞不清楚,怎么取出来呀。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磨磨蹭蹭了。

三郎鼓起勇气,把手伸进了那片血海。

刹那间,血的温热通过橡胶手套传递过来。到底在哪儿呢?三郎的指尖在血泊里摸索着。

他马上就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但其前端似乎连接着什么。如果不小心摘错了可就麻烦大了。

“再往里一点有没有?”

听护士长这么一说,三郎又往深处摸去。

于是,又很快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这次他刚想握住,那个物体表面就碎成了一块一块的。从输卵管出来的胎儿应该是被血块包围着,像浮萍一样漂浮着。

“大概是这个吧……”三郎再次伸长手指,指尖应该已经到达了腹部内侧。

这次确实碰到了些有质感的东西。刚才拿不住也许就是包裹的那层血块吧?他触摸到了那里面有个宛如胎儿的柔软物体。

用手指再次确认后,三郎一下子把它拿了出来。

虽说是猛地一下子拽出,其实没用多少力气。

一个很大的橘红色肉块,滴着血被取了出来。

虽然外侧被血覆盖,鲜红的一团,但里面露出了乳白色的肉块。在斑斑血迹里,能看见已经成型的脑袋和蜷着的手脚。拖着的一条细尾巴可能就是脐带。

“脓盆……”

听到护士长的指示,护士拿来了脓盆。三郎把血肉模糊的胎儿放到了里面。

取出胎儿后,剩下的就是找到输卵管的破裂处,止住血就行了。

但是,三郎眼前依然是一片血海。

“血压多少?”

“30。”

患者的呻吟声已经十分微弱了。

“输血还在继续吗?”

“是的。”

无论输了多少血,都赶不上流出来的量。三郎又开始舀血。

他想尽快确认子宫的位置,可是出血量一直不见少,仿佛地下水喷涌一般向外冒。

到底流了多少血呢……一般情况下,都是通过测量浸满血液的纱布的方法来推测出血量,但是用杯子舀出来又倒在地板上的话,就无法测量了。

肚子周围就不用说了,就连白瓷砖地面都已被血染红。再加上渗进被单和三郎他们所穿手术衣上的血,就相当可观了。由于从没经历过这种大出血手术,三郎也搞不清到底有多少,不过估摸着将近2000了。

“快一点……”

三郎心里着急,可能是由于紧张,杯子碰到了被布,差点掉到地上。

不过,拼命舀血还是逐渐有了效果,终于有东西露了出来,是一个偏黄的圆形物体。

“是这个吗?”

“这个是膀胱吧。”

听护士长这么一说,三郎赶紧松开手。

确实,膀胱位于子宫前面。

这也是手术前在书里看来的。三郎认为自己记得挺牢,但一到关键时刻就全忘到了脑后。

三郎又在膀胱后面找起来。

果然在血泊里看到一个粉色的肉块。护士长急忙擦去血。于是看到从子宫的斜上方猛然喷出了血柱。这里似乎就是破裂处。

“快点止血。”护士长喊道。

三郎看着破裂处,双手就像被鬼压床了一般动弹不得。

记得所长说,要把手伸进破裂处取出胎盘。胎盘是血液最为丰富的部位,只要拿出来就能止血。虽然道理明白,但他害怕得下不去手。

“快点……”

护士长又催了一次,三郎才慢慢把手伸进去。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刺激,鲜血又疯狂地喷了出来。

三郎急忙抽回手。

手术书里简单写着结扎输卵管根部后切除即可,但看书和实际操作有着天壤之别。书上的图没有血,实际上却溢满了血。子宫和输卵管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图上的样子。

“血压多少?”三郎再次把手伸进去问道。

明知道问了也无济于事,但还是问了。

但是护士没回答。

“怎么了?”

“不清楚。”

“测不到吗?”

“是……”

一瞬间,三郎感到脊背一阵发冷。

血压是零吗……这样的话,只能等死了。

“脉搏呢?”

“也不清楚。”

“一点也摸不到吗?”

“不……”

护士的回答不得要领。血压测不出,脉搏也摸不到。她们虽然想这么说,但又怕说得太清楚挨骂,所以吞吞吐吐的。

“田坂小姐!田坂小姐!”

护士喊着患者的名字,但不可能听到患者的答复。

“输血呢?”

“正在输。”

“快点……”

“已经很快了。”护士终于带着哭腔说道。

被问到就不得不回答,但都是令人绝望的回答。

完了,这个人会死的……

想到这里,三郎又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但是这时,护士长突然用胳膊肘戳了戳三郎。

“算了,先缝上再说吧。”

“缝上吗?”

“缝吧。”

三郎犹如武士出战一般晃了晃脑袋,然后紧紧咬着唇点了下头,嘴唇都要被咬出血来了。

“好的,针线。”

到了这地步,只有把出血口胡乱缝上了。不管输卵管里是不是还残留着胎盘,也不管会不会和其他脏器粘连了,现在顾不了那些了。首先要止血,然后闭合创口。

这么美丽的女人若是肚子大开着死去实在太可悲了。

“给我粗线。”

明子马上递来了穿上了线的针。三郎把针扎到了出血的输卵管附近。

“已经救不活了……”一旦冒出了这个想法,三郎反而胆子变大了。

他将破裂部位外面缝了好几层。某些地方好像还和子宫、腹膜缝到了一起,但是现在都顾不上了。

“反正我尽力了。虽然对不起这位患者,但已经竭尽所能了。希望她能明白这一点。”三郎一边在心里说着,一边缝下去。

可能是缝合有了效果,大出血竟然渐渐止住了。

虽然还在出血,但只是少量的了。与其说是止血带来的效果,不如说是血压为零,血管已经没有了输送血液的压力。不,更糟糕的是,或许根本就没有可流出的血了。

三郎缝合好的部位周边,护士长迅速用纱布擦拭。

终于看到了子宫和膀胱的形状。这么一瞧,确实和手术书上看到的差不多。

但是,现在明白了也于事无补了。如果患者死了的话,就算止了血也毫无意义。

现在护士长也不说话了。

她默默地用纱布擦拭血迹,给正在缝合的三郎打下手。

她也一定知道患者救不活了。

终于完成了破裂部位的缝合。已经没有出血的地方了。

由于缝合时没有遵循章法,输卵管缩小了,子宫也扭曲了,变得惨不忍睹。

如果不进行修复的话,子宫会畸形的,不过反正也救不活了,无所谓了。

缝完了子宫,缝合肌肉以及皮肤。这就不难了。

把所有皮肤缝合完毕后,手术室的钟指向了三点二十分。手术是三点开始的,正好二十分钟。

三郎感觉非常漫长,其实并没有多久。

“血压多少?”

缝合完毕后,三郎又问了一次。

“测不到。”

“脉搏呢?”

“摸不到。”

三郎点点头,看了一眼患者的脸。

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只有美丽的鼻子直挺挺地向上翘着。三郎把耳朵贴近她的脸,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但呼吸停止只是时间的问题。

“结束了……”

三郎在心里说道,眼中不禁溢出了眼泪。

[1] 演员上下场的通道或者相扑力士出场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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