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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阳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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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受伤、女儿流产,院长好像很受打击。他从来不相信占卜,现在听说目黑那边有个算命很灵验的人,就特意前往,还说家里的佛龛方位不对,移动了位置。

迄今为止,院长并没有意识到的是,自从妻子住院后,立刻发觉孤单起来,生活不方便了。还对三郎发起了牢骚。尽管有一个干了多年的保姆照料一日三餐,但妻子不在家,他还是心神不定。

亚希子住院后,三郎也过起了单身生活。不过,吃饭在医院解决,有亚希子家的保姆来打扫房间,没有觉得生活不便。但是,找食品或内衣、西服的时候,还是不太方便。

好在亚希子和她母亲的术后恢复还算顺利。

亚希子为确保痊愈,手术后住了十天医院。出院的时候,没有因流产导致后遗症,而且受伤的部位也不疼了。精神上且不说,肉体上已经没有问题了。

亚希子的母亲一个星期就退了烧,也有了食欲。只是由于腿上打着石膏,还不能下床,但创口恢复良好,到了第十天就拆线了。

由于上了年纪,骨头恢复会慢一些,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做膝盖和胯骨的屈伸运动了。

“三个月之后,就能行走了。”

每周一次,来巡诊的k大须田教授,这样打了包票,因此,完全可以放心。

只是亚希子这边,自从堕胎后,精神状态不佳,总是特别焦躁不安,有时候还毫无缘由地哭起来。

“孩子还会有的。”三郎总是这么安慰她。

这句话,反而让亚希子更加焦躁。

“你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情。”说着又哭起来。

身体姑且不说,失去孩子的心理打击不是那么容易治愈的。

然而,三郎也不可能总是没完没了地安慰她。

自从这次手术以来,院长把一切都交给了三郎去打理。

以前,特患且不说,一般的病患院长都要插手,但现在什么也不说了,有时候甚至把特患转给三郎。

“他虽然年轻,但技术比我还好呢。”院长甚至对患者这么说,三郎听了满脸通红。

自从事故以来,护士们也对三郎改变了态度。

迄今为止,来了疑难患者的时候,总是说“转给院长先生吧”“我去问问院长先生”等等,现在她们什么也不说了。有的护士甚至很坦然地对患者说:“少先生比院长先生看得还要好。”

托了给亚希子的母亲做手术的福,三郎现在是春风得意,万事顺遂,虽然这么说对她有些不敬。

一个月后,亚希子母亲的石膏去掉了一半,院长也恢复了精神,亚希子也多少平静下来了。然而,三郎却陷入了忧郁之中。

“明天晚上,为了学位的事,咱们一起去见须田教授和小坂副教授,你把时间空出来。”

突然听到院长这么说,三郎呆呆地看着院长。

“因为妻子受伤,这事一直拖到了现在,好容易才跟教授约好的。明天六点去医务部拜访,然后打算去银座一起吃个饭。”

“可是,我晚上值班。”

“让别人替你一下。你要是不方便说,我替你说。对方说明天合适,所以,这个时间绝对不能改变。”

院长盯着三郎,下命令似的说:“可以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在院长一再叮问下,三郎不得不点头同意。

第二天,三郎和院长坐车去了k大的医学部。

不愧是回母校,院长轻车熟路。从正门进去,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五十米,进了电梯到三楼出来,走了不远向右拐,这一带好像是第一外科的医生们占据着的地方,每个门上都贴着第一外科医务部、研究室、图书室的牌子。走到最前面的教授室,他们跟须田教授见面后,被介绍给了小坂副教授。

“这位是田坂先生的女婿田坂三郎君。东都大学毕业的。”

已经很熟悉的须田教授说完,小坂副教授点点头:“请多关照!我是小坂。”

“这次要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抱歉!”

院长低头时,三郎也跟着低头。“哪里哪里。”

小坂副教授又问道:“你是东都大学哪一年的?”

突然被对方这么一问,三郎一阵肝儿颤。

“五十二期的。”

“这么说和我们这儿的安井君同期。”

“啊……”

“我们这儿也有一个人是东都毕业的,好像说是五十一或者五十二期的。安井君你知道吗?”

“不知道……”

要是被介绍给那个人的话,可大事不好。三郎越来越拘谨了,这时,他又问:

“您以前在医务部干过吗?”

“还没有……”

“没干过也无所谓的,我只是觉得试验方法或数据的提交方式,你还是大致看一下为好。每周来一次就行,下午能过来吗?”

三郎沉默着,院长代替他回答:“当然可以。”

“那么,从下个月开始,每星期三的下午怎么样?来五六次,就差不多了解了。”

看样子,三郎的学位论文是由这位小坂副教授给他撰写。

但是,如果完全使用别人替自己写的论文的话,答辩时怕有麻烦。所以,要大致了解一下实验的过程。

“对医务部还要保密,所以就说是来观摩临床的。”

这样就差不多说定了。剩下的关于代笔费用和论文提交日期等,教授和院长似乎已经谈好了。

“现在,咱们就放松一下,去吃饭吧。”

在院长带领下,四个人去了银座的餐馆吃饭。吃完饭去银座的酒吧消遣,三郎和院长一起坐车回家,到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了。

“小坂君非常优秀,光是自己的论文就有近二百篇。托付他没有问题。”

好像酒喝得多了点,院长心情大好。

“我估计你的论文已经写出来了,这样的话,你今天秋天以前就能成为博士了。”

三郎没有说话,院长扭头看着他问:“你不高兴吗?”

“不,很高兴。”

“是啊。我获得学位的时候,心情别提多兴奋了,心想,现在我也成了博士了吗?还曾经把学位证书摆在佛龛里供着呢。”

院长眼神迷蒙,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又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了,我忘了,你还没有麻醉师证书吧?”

“……”

“已经是副院长了,还是应该搞一个。麻醉师证书和医生执照一起申请,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听院长这么问,三郎也不太清楚,不过,作为医生当然应该会麻醉,所以需要有麻醉师证。

以前三郎都是以岛上的所长和院长的名义进行麻醉的,可是,总不能一直借用别人的名义。

“那么,你们还有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啊?”

院长突然换了话题,三郎很惶惑。

“亚希子好像也受了刺激,但还是得要个孩子,而且要趁着年轻的时候。”

“……”

“也不是让你马上就要,不过,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

院长说着,望着灯光交错的前方自语道:

“可惜了,是个男孩子……”

随着阳气回升,亚希子母亲的恢复也很顺利。

受伤一个月后的四月中旬,石膏拆去一半,月末剩下的一半也去掉了。

以亚希子母亲的年龄,缠两个月石膏是很普通的,但由于这次骨头固定得好,早点拆去也没有关系。

由于裹了好久的石膏,腿上肌肉有些萎缩,用热毛巾一擦,干枯的死皮便一片片脱落下来。

时隔一个半月,她终于逃脱了石膏的束缚,可以泡澡了。

当然,现在还不能给腿施加压力,所以亚希子母亲是在护士们的帮助下,躺在救生圈上入浴的,但她仍然高兴得直流泪。

“谢谢你!这次我真正体会到了健康的宝贵。”洗完澡后,亚希子的母亲紧紧握着三郎的手表示感谢,“多亏了你,我捡了条命。”

说心里话,三郎对亚希子的母亲有些发怵。

亚希子对三郎一往情深,亚希子的父亲同样身为医生,在各方面给予关照,但唯独亚希子的母亲好像一直和三郎保持着距离。

后来听亚希子说,只有母亲对于三郎生长在贫穷的单亲家庭这一点很介意。

然而,自从受伤以后,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什么事都依赖起了三郎。

以前,她要是受了轻伤,根本不理睬三郎,都是去找其他医生,而现在,什么事都要叫“三郎”。就连吃个药,她也说:“跟三郎商量以后再说吧。”

下午,如果亚希子到母亲的病房来,一直待到傍晚的话,她就会催促女儿:“早点回去,给三郎做饭吧。”还教给女儿怎么做三郎爱吃的菜。

“简直把你当成神一样供着呢。”亚希子调侃道。

连最发怵的岳母都如此信任自己,三郎当然很高兴。现在,三郎不但在整个医院,在田坂家也成了中心人物。

但是,与这种喜悦成正比,他的担忧也越来越强烈。

首先,一进入五月,黄金周之后,三郎每周要去k大一次。

只不过是在小坂副教授的研究室,听他讲解论文的内容,可是三郎原本医学基础薄弱,加上小坂副教授是个很敏锐的人,三郎怕自己没有上过大学的事会被他看穿。

三郎想尽可能掩盖过去,于是经常翻看医学部的生理或生化方面的书。自学非常困难,即便看得明白,这样恶补能否蒙混过关,他也没有自信。而且经常出入医务部,和那些年轻医生接触的话,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伪医生身份。尤其害怕见到三郎自称毕业于东都大学的同学。

比这些更紧迫的是,麻醉师证的事。

院长对三郎说麻醉师证的同时,好像也命令干事长尽快帮他办理手续了。因此,从上个星期开始,干事长几乎每天都催促三郎把医生执照拿来。

起初三郎推说在母亲家,现在又推说只要什么时候回母亲家,就能拿来,但是干事长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你太忙的话,就叫职员去先生的母亲家取来吧。”

“五月连休的时候我肯定回去,请等到那个时候吧。”

虽然一再这样拖延,可是连休过了以后,就没有借口了。

即便说医生执照丢失了,凡事认真的干事长也一定会说,那就重新申请好了。总而言之,穿帮是早晚的事。伪医生的事如果暴露了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这个,三郎就坐立不安。

白天在医院里忙碌,也就忘了,晚上一回家,就会像噩梦一样萦绕心头。

对这样一直靠撒谎走到今天的男人,没有人会原谅吧。

在繁华的青山街头漫步,在豪华的高级公寓里居住,这样的生活或许来日无多了。坐在北欧进口的柔软的沙发上,看着系着围裙做晚饭的亚希子的背影的日子,恐怕也只剩下半个月了。三郎一想到这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虽然眼睛在看电视或报纸,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

“喂,老公。”亚希子拍了拍他的肩头,三郎才如梦方醒似的回过头。

“你怎么了?叫你好几声也不回答。最近,你有点怪怪的。”

这一点他自己也不否认。亚希子刚流产的时候,是亚希子有些忧郁,而现在的三郎是彻底陷入了忧郁。

“有什么担心的事吗?夜里你老是说梦话。”

“说的什么……”

“梦话,当然听不清楚,好像是‘可怕’‘不要’什么的,前几天还喊‘妈妈救救我’呢。”

最近,三郎每天夜里都会梦见伪医生暴露,自己惊慌失措的情景。虽然他感觉每次都喊叫了什么,却记不得了。

“有什么害怕的事吗?”

“没有……”

“可是,最近你瘦了。我把你的梦话告诉妈妈,妈妈还笑呢,说大概是梦见做手术失败了吧。”

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啊。你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因为我不是正牌的医生啊。

三郎咽下到了嘴边的话,继续看报纸。

接到山本浩平的电话,是在亚希子说他说梦话的第二天下午。

那天没有手术,三郎正在门诊部填写健康保险资料,一个办事员叫他去接电话。

“好久没有见啦。你好吗?”

山本操着他那惯用的温和语调问候道,然后解释起没有还钱的原因来。

“本来想马上还的,可是她怀孕了,想去你们医院检查,但怕打扰你,就去了别的医院。结果那个医院很不正规,堕胎之后,恢复得不好,住了一个月医院呢。所以钱花光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特别可怜,谁知道是真是假。

“我觉得特别对不住你。”

山本这样道歉,但三郎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还钱。宁肯不要钱了,三郎也不希望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想,总是这样给别人打工,永远翻不了身,就打算自己开个店。虽然离新宿的歌舞伎町远了点,但在区公所那条街有个店面要出售,虽然只有十坪左右,但是很便宜,我打算把它买下来,开个小酒吧,幸好她五月份开始就能干活了。”

三郎觉得这个与己无关,只是默默地听着。

“为了这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这方面我可是外行。”

“外行也没关系,我想请你当个股东。”

“股东?”

“是这样,那个店要价六百万,我希望你能给出一半,当然是我来经营了,你只是当股东,分红就可以。绝对没问题,我早已算好了。”

说什么股东,其实只不过是冠冕堂皇地借钱罢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

“我知道这回数额比较大,可是对我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就当是拯救一个人好了,尽量入股吧。”

“我现在正忙着呢……”

“抱歉,抱歉。你要是入股出资的话,我这辈子都感恩不尽。”

“不行,我挂了。”

三郎正要挂电话,一直哀求的山本的声音,突然变得粗暴起来:

“那么,那个事,说出去也没关系了?”

“什么?”

“你也未必没做过亏心事吧?”

三郎默然无语,这时从听筒里传来低沉的笑声。

“跟你开个玩笑,我也不想毁掉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生活。”

“我先挂了。”三郎说。

“等一下。”山本轻轻喊道,“我说,咱们还是应该和平共处吧。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你考虑考虑吧。”

山本说完挂断了电话。

独自一人的时候,三郎突然想给明子写信。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也说不清。

为了学位和麻醉师证的事,三郎已经焦头烂额了,山本的威胁电话,简直就是雪上加霜。看来伪医生已经很难隐瞒下去了。自己作为医生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一想到这些,三郎就感到寂寞无比,特别想向谁倾诉心中的苦楚。要是能够把郁积在内心的谎言都尽情地倾吐出去,该多么轻松啊。

这样烦恼时,明子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她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切。自己不是医生的事,高中毕业后,放浪形骸的事,对她,自己可以无所顾忌地袒露自己的本来面目。

事到如今,还去跟她诉苦,也太任性了,别人这么说也没办法,但三郎对明子本来就不讨厌。离开那个岛屿,是害怕被一辈子埋没在那个岛上,以及哪怕是一次也好,想要和开高级外国轿车的女性交往。起初只是出于这样的轻浮心态,谁知一步步陷了进去,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总之,现在能够抚慰自己的心的只有明子了。不能跟明子见面,诉说心中的苦闷,自己就无法忍受了。这样下去,说不定会精神崩溃,会出大事的。

三郎去了医务部,那里空无一人。他坐在桌前,开始写信。

明子小姐:

事到如今,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也得不到你的原谅。也知道你从心底里憎恨我。

但是,哪怕一次也好,跟我见一面吧。只要能看你一眼就可以。

我现在需要你。我想面对面地,把发生的一切都毫无隐瞒地告诉你。

看到这些,你一定会轻蔑地想,真是厚颜无耻的家伙,真是个信口雌黄、花言巧语的家伙吧。

然而,我现在想要见到你。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我现在真的非常痛苦,都快要窒息了。

请跟我见面吧。如果你不见我,我可能会死。这绝不是在故弄玄虚。

我真的特别痛苦。就当是为了救我,跟我见个面吧。我求求你了!

虽然也可以给你打电话,但担心你会挂断电话,而且我感觉电话很难直抒胸臆,便决定写这封信。

我把我的住址和医院的电话写在这里,哪种方式都可以,请尽快跟我联系一下。拜托了!

三郎

三郎一直在等明子的回信。现在快递的话,从东京到岛上,最慢三天也到了。明子看了立刻回信的话,六天后就应该可以收到。

快点回信吧。希望哪怕一天也好,一个小时也好,能够早一点收到。高中时代,三郎也曾给喜欢的女性写过情书,等待过回信,但那个时候,如果对方不回信的话,再写一封就行了。

现在可没有那么从容。他一天一天地,唉声叹气,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现在三郎把今后的人生赌在了明子的回信上。

对于自己想要跟她见面坦白一切的乞求,明子会怎么回信呢?三郎打算根据她的回复,来决定自己今后的路。

他觉得如果明子愉快地跟自己见面的话,自己今后的人生便有希望了;如果她不跟自己见面,以后该怎么做,还是决定不了。

不过,她如何回复,至少可以让自己下个决心。

靠别人的回复决定自己的人生,这看起来似乎是不负责任的没有自信的做法。可是说实话,现在的三郎,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是继续隐瞒真实身份、冒充医生混下去,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坦白一切呢?自从来到东京以后,三郎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无论她说自己是随心所欲也好,不负责任也罢,现在自己只能通过别人的看法做出决定了。可见三郎的神精已经衰弱到了极点。

无论如何,现在他只有赌这一个星期了。

可是,在这期间,三郎所处的环境越来越严峻了。

首先是山本的电话。要三郎给他筹集三百万左右的第二天开始,他几乎每天往医院打电话。

三郎当然没有那么多钱,即便有钱也不想给他。如果现在跟他见面,讨价还价的话,说不定可以减少一半,或者一百万就可以打发了。可是这样的话,会被对方看做示弱,以后会得寸进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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