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直江掐灭烟卷。
“哎呀,您有急事吗?”
“不,没有急事。”
“那,您就多坐一会儿嘛!”
办公室又恢复了平静,简直不像是医院的一角。
夫人又给直江的只有冰没有酒的杯子里续上了威士忌。
“老实说您真是个怪人。”
“也许。”
“不是也许,简直就是!”
或许酒劲儿上来了,夫人的言谈变得大胆起来。
“您大概另外有个意中人吧?”
“不。”
“真的?我不信!”
“……”
“您为什么不同她结婚?”
夫人所提的婚事被轻率拒绝后,她可有点恼火了。
她想嘲弄一番这个不知好歹又使她放心不下的男人。
“您倒是没什么,可那女子多可怜哪!”
“您若是没有事,我要告辞了。”
“又说这话!您不是没有急事吗?”
直江把香烟装进口袋里。
“我有事,真的。”
夫人伸出白皙滑润的手挡住直江。
“请等一下,这回谈谈您专业方面的事。”
直江向后靠了靠身子,看了夫人一眼。夫人那张带有凶相的脸庞因啤酒的酒劲儿多少显得柔和了。
“这一阵腰疼得很。”
“谁?”
“我呗!”夫人两手按在腰部。
“向前弯曲时,常常感到像针刺一样的疼痛。给人施礼以及使用吸尘器时也有疼痛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有一周了,记得是一次搬动菠萝花盆时闪了一下,从那以后一直没好。”
“从前也有过这种症状吗?”
“曾经有过两三次。我问了家里的老头子,他说这是闪了腰,休息两三天就会好,所以也就没有认真医治。”
直江端着酒杯,盯着夫人的前胸到腰的曲线。那腰部虽然积聚了一些脂肪,但终未失去上半身的优美线条。她同三树子紧绷的线条不同,尽管有些肥胖,却仍显得妖艳。
“脚尖发麻吗?”
“发麻?怎么回事?”
“就像隔着一张纸抚摸一样,有种麻木的感觉。”
“经您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这样。”
夫人像为证实这话似的用右手摸了摸脚。
“疼痛时脚尖抽筋吗?”
“时常有,特别是右边厉害。”
直江喝口酒,抱起两臂。
“现在正服用维生素b1和一种红色药片,可一点也不见好。”
“光吃药怕是不能见好的。”
“原来是这样!是什么病呢?”
“拍张x光片子,然后诊察一下才能弄清。不过,很可能是腰椎间盘突出症。”
“是骨头发生了什么变化?”
“腰上的软骨突出来压迫神经。”
“我真害怕,能治愈吗?”
“当然能治愈。”
“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单纯是闪腰病,蜷起小腿静躺几天也就行了。即使是腰椎间盘突出症,轻微的也可用同一方法,穿上紧身胸衣就能治愈。如果是长期麻木,而且连脚也疼痛,那就必须动手术了。”
“动手术?”
“不必那么惊慌,并不是多么复杂的手术。”
“不过,真要是那样可就糟了!”
“不经过诊察是无法确诊的。”
“您能为我诊察吗?”
夫人手撑着腰,抬眼看着直江。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呢?”
“年龄的缘故吧。”
直江以医生的眼神看了夫人一眼。
“倒也是。”夫人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说,“您说得也太吓人了。”
直江喝了口威士忌,将杯子放在桌上。
“我只是按医学理论谈了谈。”
“然而,当您说出闪腰病是由于年龄的缘故时,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老了。”
“人的身体在十七八岁时最好,过二十岁后就走下坡路,随着年龄的增长出现某些障碍也是毫不奇怪的。”
“这么说,今后会有更多的病症出现喽?”
“按理说是这样。”
直江用筷子夹了块鲍鱼。
“再要老下去,成了老太婆可怎么办呢?”
夫人略显醉意,摸了摸泛起红晕的脸蛋。
“但是,夫人,从年龄上看您是很美的。”
“从年龄上看?”
“是的。人们都认为年龄和面貌是一致的,可您不同,看上去年轻得多。”
“谢谢!”
夫人用略显夸张的动作鞠了一躬。
“二十岁时很多人都漂亮。从生物学方面说,那是身体最好的时候,所以,‘美’是种必然的表现。到三四十岁时身体就要走下坡路,这也是必然的。必然的事不值得特别称赞。”
夫人端着酒杯倾听着直江讲述。
“到了三四十岁时,仍然年轻、貌美,那就不是一般的事,如果到了五十岁仍然貌美,那就属于异常,这种情况才有称赞的价值。”
“按照您的说法,我是属于不一般的了。”
“您是不一般。”
“我真摸不清是被称赞了还是被挖苦了?”
老实说,夫人迄今被这样称赞还是第一次。多数人都说“您真美”或“您真年轻”,而直江的赞辞则不同于那些感叹和客套,而是个清醒的医生把人当作生物观察得出的结论。她之所以在被称颂时觉得心虚就是这个原因。
夫人又向直江的杯里斟满威士忌。
“今天就喝到这里吧。”
“忙什么呢?您刚才不是说过今晚没有任何约会吗?”
“事情虽然如此,但在这里喝起酒来,对您会极不方便的。”
“我一点也不在乎。我非常愿意时常同供职在这里的医师谈话,与您这样非凡的人谈话妙趣横生。”
“原来如此。”
“很久以前就想同您随便谈谈,后来听说您是位很了不起的医师,心里害怕,迟迟没敢邀请。”
直江不作回答,又点着了一支烟。
“在这种地方不如在外面喝酒痛快吧?”
“可以这么说。”
“您真是个爽快人!”夫人仿佛豁出去了似的一口喝干啤酒。
“您通常都到哪里喝酒?”
“哪儿都去。”
“总是到有美女的地方吧?”
“有总比没有好些。”
直江喷了一口烟,掸掉烟灰。
“下次领我去一次好不好?”
“请您丈夫领着去岂不更好?”
“我丈夫没有一点温柔劲儿。”
“这一点我同您丈夫一样。”
夫人又一次吃惊地凝视直江。直江把杯子里的冰块摇晃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屋内顿时沉静下来,唯有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寂静得同这大医院毫不相称。
“今晚我太狼狈了。”
夫人似乎想打破这种沉静。
“介绍对象的事被你一口回绝了,到底是人老了干啥都不行。”
她像演戏一样表演了一个深思模样,然后,叹了一口气。
“还有一事,您的熟人中有没有同三树子相般配的男子?”
“这个……”
“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可一直没有着急的样子。您所待过的大学医院里有没有合适的人?”
“我同年轻人不大交往。”
“我的长子不愿当医生去学了经济,所以,我想把三树子嫁给一位医生,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
“合适的人不是很多吗?”
“可是一旦要找时,却意外地难找!”
“小桥大夫怎么样?他是个诚实的好青年。”
“是啊,我也曾想过。不过,好像他已经有恋人了。您不知道?”
“不知道。”
“这话只对您说。”夫人环视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是高木亚纪子。”
“是吗?”
高木亚纪子是妇产科护士,由于这医院没有专职妇产科医生,每周两次由大学医院妇产科医生村濑来这里助诊,这时,高木就来协助工作。其他时间则在外科听用。去年,她刚刚转为正式护士,只有二十一岁,朝气蓬勃、聪明伶俐。
“恋人在同一医院里,不大好吧。”
“三树子小姐本人持什么态度?”
“不知是咋回事,现在年轻姑娘的心情简直捉摸不透。她好像也有男朋友,并说:‘我若是看中了哪个,一定领来给妈妈看。’可是始终没见她领来一个给我看。非但如此,我中意的人找她相亲时,她却躲闪开了。您说能不惹我生气吗?”
直江一直望着窗帘。
“这事真得拜托您帮忙!”
“请别指望我。”
“我为此非常苦恼。”
“那么,我要告辞了。”
“您非得离开这里?”
“喝得刚有一点醉意,此时离去最适宜。”
“到你刚才说的美人那里?”
“不知道,谢谢您的款待。”
直江站起身来,直奔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