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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心理学:长书短读(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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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个月,我在好几个机场碰到了一些学者,他们在喧闹的旅程途中、在登机广播和起飞通知的间隙办起了小型讲座。有一位学者跟我解释说,这是全球(也许“欧盟范围内”的说法更准确)教育外展项目的一项举措。于是,有一次看到他们的屏幕时,我决定在候机厅逗留片刻,跻身一小群好奇的听众中间。

“女士们,先生们,”年轻的女人是这样开场的,她紧张地理了理花色围巾,这时候,她的同伴,身穿花呢短外套、肘部有皮革补丁设计的男人正准备把屏幕挂上墙,“旅行心理学研究的是旅行中的人,移动的个体,与传统心理学相对立,因为传统心理学始终把固定状态下的人类视为调查对象,研究的是静止、稳定的心理——比方说,透过生理特征、家庭关系、社会地位及其他条件组成的棱镜去分析一个人。但在旅行心理学中,这些因素都是次要的,并非决定性的首要条件。”

“如果我们希望用一种令人信服的方式把人归类,就只能先把人置于某种移动状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一种司空见惯的说法——人是稳定的,一成不变的——但这种描述难以让人信服,也引发了对个体存在的质疑——与外界他人没有关联的纯粹个体。在旅行心理学界有一种盛行已久的呼声:除了旅行心理学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类型的心理学。”

一小群听众稍有躁动。因为有一群大声叫嚷的高个子男人经过,鲜艳的球队围巾表明他们都是球迷。与此同时,还有些人被墙上的屏幕、摆好的两排椅子所吸引,朝我们这里聚来。他们会在抵达登机口前或在机场商店里闲逛的空当在这里坐一会儿。从他们的脸色来看,很多人显然是累坏了,迷茫于时差的变更;你看得出来,哪怕只是坐下来眯一会儿,他们都会很高兴的,而且,他们肯定没有发现:前面一拐弯,就有个很舒适的候机室,他们本可以在那儿的扶手椅里打个盹。年轻的女人开讲后,有些旅客就站起身了。有一对非常年轻的夫妇相拥而立,一边全神贯注地听讲,一边温柔地抚摸彼此的后背。

女人稍做停顿,再往下讲:“旅行心理学的基础概念之一是渴望,也就是让人移动、有方向的原动力,也是唤醒人心深处对于某种事物的渴望。渴望本身是空洞的,换句话说,渴望只能提示一个方向,而非终点;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终点都如幻影般朦胧,很不明晰;我们越接近终点,终点就变得越神秘。实际上,我们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个既定的终点,也不可能因此平息渴望。最好是用介词‘向……’来囊括这种努力。向什么而去?”

这时,她抬起视线,透过眼镜片,将尖锐的视线投向听众,好像在等待某种证明,确证她不是在对牛弹琴。这样的眼神让一对小夫妻略有不适,他们推着的婴儿车里有两个孩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推着行李往前走了,去看看伦勃朗的复制品吧。

“旅行心理学没有割断和精神分析学的所有关联……”女人往下讲,我突然替这些年轻的演讲者感到遗憾。他们是在对一群偶尔落脚于此、看起来并不很感兴趣的人做讲座。我走到自动售货机边,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加了几包糖,打算让自己提起精神,等我回来时,换成男人在讲了。

“……基本构想是:星群组合。由此可以得出旅行心理学的第一个观点:现实生活中不存在哲学意义上的初始状态,这和在研究领域不同(其实在学术领域也一样,为了搞清楚前因后果的顺序,很多人想破了头)。这就意味着,不可能建构一套恒定的因果论证过程,或是对决疑式事件——可能发生的事件不同,后续事件也会随之不同——的恒定描述。那只能是一种近似值,就好像我们从地球上的经纬网格中得到的也是近似值。在现实生活中,为了更准确地反映我们的体验,就有必要用尺寸大致相同的部分拼装出一个整体,把它们按照同心圆的格局放在同一个表面上。星群组合,而非定序排列,蕴含了真相。因此,旅行心理学所设想的人处在同等的权重境遇中,无须试图让人的生活有连续性,哪怕是近似连续的状态。生活是由各种境遇组成的。当然,某些行为确实有重复的倾向。然而,这种重复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在想象中屈从于任何一种恒定整体的表象。”

男人透过眼镜片看向听众,略有不安,毫无疑问是想得到大家真的在听的确证。我们确实在听,很专注地听。

就在那时候,一群带着孩子的旅客跑了过去,他们怕是赶不上转机了。这景象令我们稍有分神,都盯着他们红通通的脸孔、草帽和手鼓、面具、贝壳项链等旅游纪念品看了一会儿。做讲座的男人假咳了几声,想让我们回复刚才的听讲状态,他深深地吸气,但是,当他调回眼神再次看向我们时,却又重重地呼气,继而一言不发。他翻了几页自己的笔记,终于开口了:

“历史。现在,稍微讲一下这个研究领域的历史。旅行心理学是在战后(五十年代)从航空心理学发展而来的,后者是在航空事业迅猛发展、民航旅客日益增多的情况下应运而生的。起初,航空心理学应对的是一些旅途中的特殊问题——诸如:机组人员在紧急状态中的职能,飞行带来的心理动能;后来,关注点越来越丰富,延展到了机场、酒店的组织架构,从无到有地规划新空间,旅行的多元文化等领域。渐渐的,这门学科分化出了不同专业派系,诸如:地理心理学,拓扑心理学。临床学派是在……”

我没再往下听。讲座太长了。他们应该把教学内容打散,每次少讲一点。

我转而去观察一个男人,他穿得挺寒碜的,浑身上下都皱巴巴的,毫无疑问是在一场漫长的旅途中。他发现了一把伞被人丢掉了,当即检查起来。但一看就知道,那把伞坏了,没法用了。伞骨断了,无法撑起黑色伞面。但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这个男人开始一丝不苟地拆伞,把伞面从支架、伞骨尖上拆下来,费了好半天。他全神贯注地做这件事,在往来不息的旅人洪流中静守一隅。终于拆下来后,他把那块布叠成一个小方块,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继而消失在人流中。

于是,我也转身而去,走上了自己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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