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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门楚的故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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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对后宫的迷宫来说毫无用处。可以想象一下蜂巢,弯折的肠子,身体的内部,耳洞的蜿蜒;螺旋,死巷,蚓突,柔软的圆形管道就在这里终结,在通向密室的入口。

如同在蚁穴里,最中心的位置隐藏得很深,那就是苏丹母后的寝宫,铺着交叠子宫状图案的四方地毯,飘散着没药的熏香,护栏前的活水流动,保持宫殿凉爽。从这座寝宫周围延展出去的,是尚未成年的公子们的寝宫;他们被包围在女性元素之中,勉强也算是女人,直到情欲初开,犹如珠圆玉润的胎膜被剑刺穿,就此开窍。走过这些宫内的庭院,就会来到排布复杂、等级森严的嫔妃后宫:最不得宠的妃子往上迁移,好像她们被男人遗忘了的身体正在经历化身天使的神秘过程;最年老的妃子就住在屋顶下面——很快,她们的灵魂就会飘走,升入天国,不管她们的肉身曾经多么诱人,都将像姜根那样干枯萎缩。

在这些错综繁多的走廊、前庭、暗室、回廊和庭院中,年轻的君主也有自己的寝宫,每一间都配有皇家卫浴室,他尽可在庄严的奢华中慢慢享用宁静的皇家排便时间。

每天清晨,他从母后的魔掌中逃脱后进入真正的世界,就像一个太晚学走路的巨婴。穿上隆重的阿拉伯长袍后,他开始扮演自己的角色,等入夜后,如释重负地回归自己的身体,回到自己的肠胃,回到嫔妃们柔嫩的下身。

他是从长老们的议政厅里回去的,在那里,他统治着自己沙漠中的国家——接见进贡朝觐的人,颁布政策法规,哪怕对那个日益衰落的小王国来说,这些政治活动都不过是白费力气。因为传来的新消息很吓人。三个大国之间无疑将爆发血腥的冲突,他们好像面对一局轮盘赌,一个颜色代表一个大国,他们必须把赌注押在三者之一。但尚不清楚该如何做出选择?根据他在哪国受的教育?根据他偏爱哪种文化?根据各国语言的腔调?火上浇油的是,他每天清晨接见的各位座上宾都不能帮他拿定主意。尽是些大商贾、批发商、外国领事和交头接耳的智囊团,安坐在他面前的华丽坐垫上,擦去额头的汗,他们的前额因为总戴着木髓遮阳帽而白皙得惊人,让人想到地下根茎的色泽——来自地狱的人都有这样的污点。

其他人都戴着头巾和围脖,留着长胡子,要么伸手抓东西吃,要么在咀嚼,完全没意识到这种动作实际上只能让人想到谎言和欺骗。他们都有事情要和他商议,都希望给他留下好印象,成为他的谈判官,试图劝他做出正确的选择。这让他头痛。众所周知,这个王国并不大——在这片多岩石的沙漠里,充其量不过有几十个定居在绿洲的村落,要说自然资源,也只有露天矿而已。没有入海口,没有港口,也没有战略功能的海角或海峡。居住在这个小国家里的女人们种植鹰嘴豆、芝麻和藏红花。她们的丈夫用大篷车把游客和商贩送往南方,穿过沙漠。

年轻的君主始终不曾热衷于政治,不明白别人为什么对政治那么着迷,也不明白父王怎么能把一生奉献给国政大业。说起来,他和父王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他的父亲在和沙漠游牧民族争战数十年后,一手建起了这个小王国。虽有很多兄弟,他却是唯一被选中的王位继承人,因为他的母亲是最年长的王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身为女人,她无法得到权力,但她能保证儿子拥有王权。也曾有位王子与他势均力敌,很可能最终成为他的死对手,但不幸的是,他被毒蝎蜇死了。他的姐妹们都不算对手,他甚至都不太认得她们。他看到女人时总会想到一点:每一个女人都可能是他的姐妹,难以解释的是,这竟能让他心平气和。

在那群一本正经的长胡子男人组成的长老政务团里,他没有朋友。他出现在议政厅里的时候,他们会突然安静下来,那总让他觉得他们似乎在密谋造反。毫无疑问,他们就是想让他下台。随后是一系列早朝仪式,他们会商议各种事务,远远瞥他一眼,哪怕想获求君主恩准,也几乎不加掩饰他们的蔑视和厌恶。有时候,他觉得这些稍纵即逝的目光里含有明白无误的敌意,像刀刃那样——很不幸,这变得越来越频繁了;他也感觉到,他们将最终根本不管他的结论是“是”还是“否”,只会对一件事做出评判:如果他这次无法做出任何表态,那他是否应该继续占有君主之席,议事厅的正中央,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们指望他怎么表态呢?他们那么激情昂扬地高声争议,他没有能力跟上他们的想法。他反倒会去注意某个长老——碰巧是淡水资源部的部长——戴了条漂亮的藏红花色头巾;也可能是另一个惨不忍睹的大臣,很难不去留意被灰色大胡子包围的灰白色脸庞——他准是病了;肯定很快就会死了。

“死”——这个字眼让年轻的君主不可遏制的厌恶;他想到死,这本身就不是好事,他已经能感觉到口水满溢,喉头紧缩——异常的性高潮。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该退朝了。

所以,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哪怕他一直瞒着母后。

但是,她那天深夜就来看他了,哪怕是太后,也须先禀告他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两个皮肤黑得像乌木的太监,一个叫高戈,一个叫玛高戈。她进去探望他的时候,他正愉悦地躺在小家伙们的臂弯里。她在他脚边漂亮的编织靠垫上坐下,手镯叮当作响。随着她身体的每一次移动,她用来涂覆苍老的身体的美肤油就会散播出一阵阵浓郁的芳香。她说她什么都知道,而且愿意帮助他离开,只要他保证带她同行。他是否明白,把她留在这里的话,就等于判了她死刑?

“我们在沙漠里有忠心耿耿的族人,他们肯定会接纳我们。我已经派人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他们了。我们可以在那里等最坏的时局过去,然后乔装打扮,带上我们的珠宝和黄金,从那里出发去西方,去海港,逃出那里后再也不回来。我们可以在欧洲落脚,但也不用太远,那样的话,天气好的日子里,还能远眺到非洲的海岸线。我的儿,我也会永远关爱你的子嗣。”她这样说道,显然对他们的这次远行充满信心,但同样很显然的是,她对孙辈已不再有信心——完全没有。

他能说什么?他充满爱意地拍了拍他们丝滑的小脑袋,同意了。

但在蜂巢里是没有秘密的,顺着六角形的小房子,一间又一间,风声传了出去,穿过壁炉、洗手间、走廊和庭院。风声随着烧木炭的铁盘散布的热气飘散到四面八方,那让冬天的寒冷稍堪忍耐。内地吹来的冬风是那么寒冷,皇室锡釉便盆里的尿液都结了一层薄冰。风声传遍了嫔妃们的后宫,传进了所有女人的耳朵,甚至包括那些住在最高层、已快升天的老妃子们,她们收拾好了自己不多的细软。她们私下耳语,已经开始为大篷车上的座次争个不休。

接下去的数日内,王宫里眼见着活泛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因此,当我们的君主发现藏红色头巾大人、可悲的大胡子大人好像对此置若罔闻时便觉得很奇怪。

他想,他们准是比他以为的还要愚笨。

与此同时,他们也有同感——事实明摆着,这位国王比他们曾以为的还要蠢。因此,他们对他也没多少歉意。他们私下耳语——庞大的军队已从西方而来,有走海路的,也有走陆路的,已经杀到眼前了。据说,他们成群结队而来。据说,他们已对全世界宣布发起圣战。他们决意征服我们,年轻君主的顾问们窃窃而论。他们最在意的是耶路撒冷:先知的遗骸所葬之地。他们贪得无厌,无所不为,拿他们毫无办法。他们会将我们的家园洗劫一空,烧杀掳掠,亵渎我们的清真寺。他们会撕毁所有条约和协议,因为他们不仅贪婪,还不讲规则。事情明摆着——这里毫无疑问会有一丛坟冢,我们会把祖先的坟冢全部交给他们,就让他们拿去好了,我们有的是。如果他们感兴趣的是墓地,那就让他们拿去吧。但这显然只是个托词;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活人,而非死人。等他们的舰队泊到我们这片大陆后,一定会用嘶哑又难懂的外语高呼战斗口号——他们讲不出正统的语言,也不能正确地读出字母——长途航行中的日照会把他们晒黑,覆盖他们身体的海盐凝成一层细致的银色,他们就将践踏我们的城市,闯入我们的家宅,砸烂油罐,抢光食物,甚至闯入妇孺的裙裾——天国保佑我们。不管我们能呈上多么友善的问候,他们都不可能接受,只会迟钝地盯着我们看,浅色瞳孔的颜色仿佛被冲刷殆尽,思想也一样殆尽。有人说,他们是在海底诞生的部落,被海浪和银鱼养育成人,确实,他们中的有些人看起来就像被冲上岸的木片,皮肤是被海水浸润太久的骨头的颜色。但也有人坚称这不是真的——要不然,他们的首领,那个红胡子男人,怎么可能淹死在塞勒夫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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