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芬妮·索利曼致奥地利皇帝弗朗茨一世的第一封信(1/1)
我怀着深切的悲伤和耻辱,向皇帝陛下恳请,并期盼凡此种种不过是场可怕的错误。我的父亲,安杰洛·索利曼,忠良不二的仆臣,曾侍奉陛下的皇伯约瑟芬大帝(我们所有臣民心目中宽宏海量的仁君);先父过世后(愿他安息)竟不幸遭受实该谴责的罪孽,现在理应拨乱反正。
陛下想必很了解先父的生平,我还知道,陛下与先父也曾有过面对面的交流,敬重他毕生的效忠与勤奋,尤其认可他是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和象棋大师,和陛下的皇伯约瑟芬大帝(愿他安息)及其他人那样,陛下也曾尊崇他,赏识他。他结交了各界英才,众友无不欣赏他的才智、幽默和善良。他也是莫扎特先生的多年密友,陛下的皇伯也曾亲切地委托他创作了一部歌剧。先父也曾跻身外交界,谨言慎行,高瞻远瞩,智慧非凡,故而远近闻名。
请允许我在此简短追溯先父的过往,以唤起陛下对他的亲切记忆。最能彰显我们的人性的,正是我们所拥有的不可复现、独一无二的回忆,流芳百世的故事。况且,就算我们完全一无所成——没有对君主和国家有所贡献——我们也依然有权利被庄严地安葬,因为,让肉身入土为安仅仅是为了回归伟大的造物主。
先父在1720年前后出生于非洲北部,早年生活已秘不可考。他常说自己不记得童年往事。他的记忆只能回溯到被卖去为奴的时候。他会用惶恐的语气告诉我们他记得什么:身在漆黑的船舱里熬过漫长的海上航行,在那个被迫离开母亲和所有亲人的孩子看来,眼前上演的活脱脱就是但丁笔下的炼狱。他的父母很可能都死在新世界了,他则历经辗转,被当作某种黑色的小宠物——像是马尔济斯狗、暹罗猫——转来送去。为何他鲜少提及这段回忆?难道他不应该在安身立命之后一直讲这些事?我相信,他的沉默源于一种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可怕的信念:痛苦的事件越快从记忆中消失,就会越快丧失对我们的影响力。我们就不会念念不忘那些事了。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只要人们不知晓人类可以对同类做出何等可怕而恶劣的事,就能保有天真。不过,先父往生后,其尸身所遭受的罪孽正是铁证如山,证明了这种信念是大错特错了。
经历了看似无休止的考验、苦难和悲剧后,先父被心地慈悲的列支敦士登亲王夫人从科西嘉岛的奴隶主那儿买走,并带进了皇宫。因此,他才到了维也纳,亲王夫人殿下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甚至,恕我直言,那也许就是爱。幸亏有殿下,他得到了一丝不苟的教养。在他的记忆里,那时的教养似乎完全取代了遥远的异国出身。身为他的独女,我从未听他谈起过自己的家氏起源。我也从未见过他有思乡怀旧的模样。他的心,完完全全,时时刻刻,尽忠于陛下的皇伯。
众所周知,先父是杰出的政治家、睿智的外交使节、亲善的好人。他总在朋友的簇拥之中,备受爱戴和尊重。他也很珍重一种特权:与约瑟夫皇帝——人称二世大帝,亦即陛下的皇伯——缔结友情,得以信赖,约瑟夫皇帝还委以重任,让先父数次担当亟须非凡智识的外交任务。
他在1768年与我母亲成婚,她叫玛格达莱纳·克里斯蒂亚尼,是一位荷兰将军的遗孀。在先母1782年去世前,先父和之共度十四载春秋,安享天伦和睦。我是这段婚姻唯一的结晶。历经多年坎坷和贡献后,他同意提出辞呈,不再为他的恩人——列支敦士登亲王——效力,但在之后仍与宫廷保持密切往来,始终效力皇帝陛下。
我知道先父是多么感恩于人类的善意、人类乐善好施的性情。很多人像我父亲那样,人生始于不幸,他们仅能随波逐流,消失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只有极少数的黑皮肤童奴能像我父亲那样,有机会成为位高权重的人物。然而,正因为如此,他的身后事才是如此举足轻重——我们同为上帝之手创造的生灵,同是神之子,同是彼此的手足。
挚爱的先父去世后,已有不少友人就此事启奏陛下。我誓与其同声同气,恳请陛下释放先父的尸身,允许我们按照基督徒的仪程安葬他,他是配得上的。
衷心期许的,
约瑟芬妮·索利曼·冯·福伊希特斯勒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