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2)
没办法打电话给卢·菲尔丁,告诉他这个消息,因为南海滩的电话全都用不了。于是他们四个人,手里端着装着绿茶的杯子,筒式火炉在角落里轻轻地噼啪作响、轻声地谈论着宫本天道的案子,许多日子以来,这是他们唯一可能的话题。时间已经很晚了,房间里很暖和,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沐浴在星光下,伊什梅尔告诉初枝、今田和富士子,作为记者,他曾经对西雅图的法庭作过细致报道,他觉得提供一个新的推测没有问题:菲利普·米荷兰德的记录将迫使菲尔丁法官重审此案。法官会宣布前面的审判无效。
初枝想起治安官在作证的时候说在卡尔·海因的船舱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个咖啡杯——治安官说它是倒在那儿的。也就是说,她说道,半夜的时候卡尔的刺网渔船因为一艘货轮经过而晃动过——那个咖啡杯被震了下来,卡尔没有将它捡起来,这说明就在那时,同一次晃动让他掉下了水。一定是那样,她重复道,她丈夫的案子应该重新审理。
泼出来的咖啡不能证明什么,富士子提醒她女儿。久雄也摇摇头表示同意。要有比泼出来的咖啡更有力的证据。天道被起诉的是重罪。他需要比一只倒在地上的咖啡杯更有力的证据才能从监狱里出来。
富士子恭敬地给伊什梅尔添茶,问他母亲好。她说自己一直都很敬重他家,并恭维伊什梅尔的报纸办得好。她递上一碟黄油饼干,恳请他吃一块。后来,初枝的孩子哭了起来——在后面的一个房间里,他们能清楚地听见——于是富士子走了进去。
零点一过,伊什梅尔起身离开,他和久雄握过手,谢过他的茶,并请他代为谢谢富士子。然后,他走了出去。初枝穿着橡胶靴和她父亲的旧浴袍,跟着他走到了门廊上,她的手插在衣袋里,呼吸的雾气从她嘴里冒出来,在她的鼻子和脸颊前散开。“伊什梅尔,”她说道,“我很感激你。”
“瞧,”他答道,“等你老了,回想起往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记得我一点儿。我——”
“会的,”初枝说道,“我会的。”
她靠近一些,手依然深深地藏在衣袋里,亲了他一下,那样轻柔,仿佛只是在他脸颊边的一声耳语。“找个人结婚,”她对他说,“生几个小孩,伊什梅尔。好好过日子。”
早上六点五十分,他母亲叫醒他,说那个被告的妻子来了,在厨房等他。伊什梅尔爬起来,捧几捧水洗过脸,穿上衣服,刷过牙。他下来的时候,他母亲站在灶台边,初枝则坐在桌边喝着咖啡。看见她的那刻,他又一次想起前一天晩上她那么轻柔地吻过他。“要我离开吗?”他母亲站在炉前问道,“当然,我走开,你们谈。”
“我们去书房,”伊什梅尔答道,“我们为什么不去书房呢,宫本太太?何不到那里去谈呢?”
“带杯咖啡去吧。”他母亲建议道,“我先给你弄。”
他们往书房走去,伊什梅尔在前面。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冷冷的橙色涂抹在天际——出现在远处的海面之上,窗口透着微弱的光线。杜鹃花上还覆着厚厚的雪,屋檐下悬着冰凌。一切似乎都被一种白色的静止所摄住。
初枝将头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乌黑、浓密、闪亮。她穿着一件厚厚的带棱纹的毛线衣、一条粗棉布做的海军裤和一双到小腿的渔民靴。她站在那里看着亚瑟很早以前当伐木工时的那张照片。“你看上去和他一模一样,”她对伊什梅尔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像你父亲,特别是眼睛。”
“你冒着大雪,摸黑走到这里来,不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吧。”伊什梅尔答道,“你想说什么?”
“我昨天想了一夜,”初枝说道,“你还记得我丈夫作证的时候说的话吗?他说卡尔挂起了一个灯笼。在他的桅杆上挂了一盏煤油灯笼。因为船上的电灯都不亮了,所以他把灯笼挂在那里。他在桅杆的高处挂上了一盏手提式煤油灯笼。”
初枝两手握在一起擦了擦,然后又分开了。“我在想,”她对伊什梅尔说道,“如果那盏灯笼还在那里,现在还在,那是否就可以说明他的电池真的用完了?假如你去查看卡尔船上的桅杆,真如天道所说,在那里看得到一盏煤油灯笼的话。那是不是能说明问题呢?是不是能说明他的电灯不亮了,于是他采取紧急措施,挂起了一盏灯笼?你觉得那能说明什么吗?”
伊什梅尔靠坐在父亲书桌的边缘,摩擦着下巴,思考着。在他的记忆中,阿尔特·莫兰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卡尔的桅杆上挂有灯笼的事,不过,阿尔特也可能遗漏了这一点。这样的事情是有可能的。不管怎样,这件事值得去核实一下。
“好吧,”伊什梅尔说道,“我们一起去城里。我们去看看。”
他们开着德索图走在白雪晃眼的路上,路上落了不少折断的树枝和香杉树、铁杉树的绿色细枝。风暴已经过去,在伦德格伦路西侧的山顶上站着五个小孩,脚边放着雪橇和一些轮胎的内胎,他们看着下面,俯视着下面的滑道,环状的滑道包围在颀长的桤木和一丛丛低矮的、光秃秃的藤槭之间。伊什梅尔在印第安球形山路上向西转弯,然后穿过马修斯的草莓田,开过索森斯的牛棚和帕斯·拉森的鸡舍。初枝坐在旁边,手套放在膝头,手凑近汽车的取暖器。“我们应该先看看我丈夫,”她说,“我们应该告诉他事情的进展。我想把海岸值班员的记录给他看。”
“陪审团八点钟碰头。”伊什梅尔说道,“如果我们能先去看一下卡尔的船,我们们就能把一切都准备好去法庭。我们可以了结整件事。彻底解决。”他说。
她沉默不语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他。她仔细地看着他,将辫子从肩膀上拉下,放在胸前的毛衣上。“你早就知道那艘渡轮的事,”她最后说道,“那不是什么新发现,是不是?”
“一天,”伊什梅尔说道,“我揣着它过了一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听完什么也没说,他转过来看她的沉默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他说,“我没法解释。”
“我明白。”初枝答道。
她点点头,两手握在一起摩擦着,然后看着车外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的雪。“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纯净,”她说,“多么美丽的一天。”
“是的,美丽的一天。”伊什梅尔附和道。
在友睦港的治安官办公室,他们找到了阿尔特·莫兰,他正俯在书桌前,旁边放着一个电取暖器。看见他们两人从门口走进来,阿尔特将笔放在桌面记事簿旁边,站在那里,用手捂住双眼。“等等,让我猜一猜,”他说,“你们来肯定有事。”
初枝拿出海岸值班员的记录,用手掌将它们抻平,放在他的书桌中央。
“钱伯斯先生生发现了这个“她说说道道“他昨天晚上拿给我看的。”
“所以呢?”
“有艘货轮。”伊什梅尔说道,“卡尔·海因死的那天晚上,有艘货轮经过船舰湾,就像——”
“你想当侦探?”阿尔特说道,“想当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们有系缆绳、染了卡尔的血的鱼叉——这些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不是吗?一具尸体还需要什么呢?”
“瞧,阿尔特,”伊什梅尔答道,“我建议你看一眼这里的这些记录,如果你能看懂速写字符的话。我想它们应该会让你至少考虑去卡尔的船上再看一看,好吗?看看是否有什么被遗漏的,阿尔特。看在你桌上的这份东西的分上。”
阿尔特点点头。他也冲初枝点了点头,只是瞬间的动作。他重新在电取暖器边坐下,两个手指夹起那些海岸警卫记录。“我看得懂速写字符。”他说道。
他看那些记录的时候,伊什梅尔和初枝都看着他,这时阿贝尔·马丁森走了进来,他穿着一双及膝的伐木工靴子、一件军用连帽大衣,大衣上镶毛的帽子紧紧地包裹着他的头、鼻子和红红的下巴。“电话通了,”他冲治安官说道,“他们修好了线路,岛上一半的电话都通了。城里的电话和南边一直到灯塔那一带的电话都可以用了。”
“听着,”治安官答道,“听着,阿贝尔。我们要去一趟贝森的罐头厂码头,去索门森的仓库,好吗?你,我,和伊什梅尔。这位女士就待在这里喝点咖啡或什么,给自己弄点早餐。你能给自己弄点早餐什么的吗?这事你涉入太多了,你已经涉入太多了。我不喜欢这样,好吗?”
“这事是我挑起的,”伊什梅尔说道,“不是她。一切都是由我挑起的。”
“都一样。”阿尔特·莫兰说道,“去给你自己煎个蛋吃吧,宫本太太,或者,看看报纸。”
打开索门森的货仓之前,阿贝尔朝锁里吹了几口热气——那是一座充满霉味的、用木馏油木材搭建的货仓,五十多年了。即便是在暴风雪中,它还是散发着盐、焦油和微微的柴油与腐烂的木材的味道。它朝海的门开向港口,那样船可以直接开进来,修好后也方便开出去。马口铁的顶棚将岛雨挡在外面;这儿有两个起降机、脚手架和缆墩,是冬天检修船只的好地方。在过去两个半月里,警察局从阿尔韦·索门森手里租下它,以扣押苏珊·玛丽号和海岛人号。它已经被封锁,只有阿贝尔·马丁森偶尔去查看一下,钥匙就在他那里。他坚称一切都原封未动。船停在仓库里自九月十七日以来就没动过。
阿贝尔将朝向大海的门打开,暗淡的光线涌进来。伊什梅尔立刻看了一眼苏珊·玛丽号的桅杆,目光一直扫至它的桅顶十字。哪儿都没有挂着灯笼。
他们走进卡尔·海因的船舱。伊什梅尔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治安官用手电筒扫过每一样东西——罗经柜旁边包装的香肠、短短的床铺、船的轮舵、电池槽。“你知道的,”伊什梅尔说道,“你在作证的时候,阿尔特,你提到这儿地板上有一只咖啡杯,记得吗?它确切在什么位置呢,那个咖啡杯?你记得它确切是在什么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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