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玛丽拉·卡思伯特吃了一惊(2/2)
“我从不绝望之极,所以我说不上。”玛丽拉答道。
“是吗?那你有没有试过想象一下,极度绝望时的心情呢?”
“没有试过。”
“那我敢肯定你不懂得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那真是非常难受的感觉。你想吃,可喉咙口老堵着样东西,害得你什么东西也咽不下去,即使是一小块巧克力也不行。这还是两年前的事。有一次我吃过一小块巧克力,味道好极了。从那以后我老梦见自己有好多巧克力,可当我张口要吃时候,总是醒了过来。希望你别因为我吃不下东西就责备我。饭菜全都好极了,可我就是吃不下。”
“我想她这是累了。”马修从牲口棚回来后,一直没吱过声,“不如打发她睡去吧,玛丽拉。”
玛丽拉还琢磨不定,安妮睡哪儿好。她已在厨房间里安排好了一张沙发椅,为那个盼着要来、受欢迎的男孩准备的。虽说那地方又舒适又干净,可让一个女孩子去住多少有点不合适。客房自然是不能让一个不知来历的流浪儿去住,所以唯一的地方就是东面靠山墙的那间屋子了。玛丽拉点上蜡烛,叫安妮跟着。安妮无精打采地按她的吩咐办了。经过厅堂时,她从桌子上拿回帽子和手提包。厅堂收拾得干干净净,无可挑剔。那间准备住进去的山墙房间似乎收拾得还要胜过一筹。
玛丽拉把蜡烛放在一张三条腿、三只角的桌子上,然后去铺被褥。
“我想你有睡衣吧?”她问。
安妮点了点头。
“有,两套。是孤儿院的舍监为我备下的。睡衣又小又短。孤儿院的东西老不够分,所以总是不合尺寸——至少像我们那样的穷孤儿院是这样。我就不喜欢短小的睡衣。不过只要穿上能做个好梦,穿它和穿领口镶着褶边、拖地的漂亮睡衣一个样,心里也觉得踏实。”
“得了,脱掉衣服赶紧睡吧。过会儿我回来拿蜡烛。我可信不过你自己会吹灭它,放火烧掉房子倒有可能。”
玛丽拉走后,安妮闷闷不乐地打量四周。墙壁刷得雪白,却光秃秃的,十分刺眼,她不由得想到,这些墙壁怕是因为没有装饰物而在痛苦着哩。地板上也没有地毯,只在中间铺着一块圆圆的草编席子,安妮从未见过这种玩意儿。屋子的一角有张老式的床,高高的,支着四根底部向外弯曲的黑柱子。另一个角落里摆着上文提到过的那张三角桌,上面有一个又肥又大的红天鹅绒针插,针插硬邦邦的,任你什么样的针头都奈何不了它。桌子的上方挂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宽六英寸,长八英寸。床和桌子中间有扇窗子,上面挂着白色的薄纱布帘子,窗子对面是脸盆架。整个房间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刻板气息,见了这情景安妮不禁浑身发颤,冷入骨髓。她一声啜泣,飞快地脱了衣服,换上短小的睡衣,一头扑倒在床上,脸朝下深深地埋进枕头,再抓过被子蒙住了脑袋。玛丽拉进来取蜡烛时,只见地上零乱地扔着几件马虎缝制的衣衫,一片狼藉。种种迹象表明,房子除了玛丽拉,还有个人存在其间。
玛丽拉不慌不忙地捡起安妮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到一把干净的黄色椅子上,端起蜡烛,走到床前。
“晚上好。”她说得有点儿不自在,但不无善意。
被子底下冷不防露出安妮苍白的小脸和大大的眼睛。
“你明知道这是我度过的最糟的一个晚上,你怎么还说晚上好呢?”她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说罢,她又钻进了被子。
玛丽拉慢步走进厨房,动手洗刷晚饭用过的碗碟。马修在抽烟——这显然表明他正处于焦躁不安之中。他很少抽烟,因为玛丽拉认为抽烟是种恶习,断然反对。可是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季节里,他禁不住也要抽上一口。这时候玛丽拉便装作没有看见,心想,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总得有地方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嘿,都乱成一锅粥了。”她气冲冲地说道,“我不亲自跑一趟,只捎个信才造成这样的后果。罗伯特·斯潘塞先生那些人不知怎么搞的,竟没有搞清带去的口信。明儿,咱俩总得有一个去找斯潘塞太太,非这么办不可。这孩子还得送回孤儿院去。”
“我猜想,得这样。”马修老大不情愿地说。
“你猜想!你自己不明白吗?”
“可不是,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玛丽拉。她一心要在咱们这儿待下去,现在要把她送走,到底有点说不过去。”
“马修·卡思伯特,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得留下她来?”
即使马修说自己喜好拿大顶,玛丽拉听了也不会觉得比这话更令她吃惊了。
“嗯,这个,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完全确切。”马修结巴起来,他已陷入了困境,惴惴不安中已词不达意了,“看来是很难把她留下来了。”
“我得说:不能留。她对咱们有哪点好处?”
“也许咱们对她有点好处。”想不到马修出其不意说出这话来。
“马修·卡思伯特,我相信那孩子把你给迷住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这是有意要收留她。”
“嗯,这个,她可是个有趣的小丫头。”马修固执己见起来,“要是你也听到我们从车站回来的路上她所说的一番话就好了。”
“哦,她是能说会道。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帮不了她的忙。我就不喜欢多嘴多舌的小孩子。我不想要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孩子,就是要,也看不上她那样的。她身上有种叫人摸不透的东西。不行,立马打发她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我倒是可以雇个法国小男孩帮我一把,”马修说,“留下她给你做个伴。”
“我不想有个伴活受罪,”玛丽拉答得干脆,“而且我也不打算留下她。”
“可不是,就照你的意思办,玛丽拉。”马修说着站起来,放下烟斗,“我去睡了。”
马修去睡了。玛丽拉收拾好碗碟皱起眉头,显得挺果断,也去睡了。在楼上,在靠东山墙的房子里,一位孤苦伶仃、心灰意冷、无亲无故的小孩子径自哭着,哭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