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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捕食者(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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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门见山地提到了这种可能性,即便是以这种否定的方式,她也觉察到了他的退缩。“要是你真这么想,”他慢慢地说道,“那我现在应该就会待在阿尔伯塔了。”

“是加拿大的阿尔伯塔省,”她问,“还是肯塔基的阿尔伯塔地区?这个话题真的让你如此反感吗?”

他凝视着她,没有回答。

她摇了摇头。“你还不至于能使我伤心。我也不是什么小女生,对我有点信心吧。不过我倒是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像你那样。”

“‘像我’,什么意思?”

“毫无计划地过日子。我是一直碰壁,”她翻了个身躺下,无法再直视他的眼睛。“我搬到山上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像霸鹟和棕林鸫那样过日子。专注于每一天每一刻,默然熬过冬天,度过欢欣的夏天。吃饭,睡觉,唱着哈里路亚。”

“吃饭,睡觉,为这里呕心沥血、倾尽全力,唱着哈里路亚。”

“好吧。”她双手捂着脸,揉了揉眼睛,“鸟儿们可比我忙多了。你知道吗,它们的确是有计划的。我只是个局外人,只负责观察。它们则在忙着各自那点琐琐碎碎、吵吵闹闹的天大的小事。它们的计划就是让生命在地球上延续下去,这就是它们倾尽全力的事。”

“你也在让生命延续下去。”

“没法和它们比。等我死的时候,我做的那些事还能留存在这儿吗?我能留存下来的只有得州大学图书馆里的一篇硕士论文,地球上只有十一个人读过它,或者说会读它。”

“我会读的。”他说,“那就是十二个人。”

“你不会的。”她干笑了一声,笑声很短促,“你最不想读的就是这东西。讲的是郊狼。”

“讲它们什么?”

她扭头看着他。“什么都讲。数量,它们如何成长、如何发生变化。其中有一个议题,讲的是人类的猎捕其实提升了它们的数量。”

“不可能。”

“你会这样想很自然。但那是事实。我写了一百多页来证明这一点。”

“我想我真应该去读一读。”

“随你吧。姿态摆得不错。”就算是分手礼物吧,她心想。她转身望向天花板,慢慢闭上了眼睛,感觉头疼正从远远的地方压过来。他读还是不读,都无法替她在这星球上挣得一席之地。她伸出手指压着眼皮。“也许是我年纪大了,埃迪。你以后的日子还长,会让你觉得生命是无穷无尽的,在你面对更大的图景之前。”

他没有问她什么是更大的图景。他也没有起身,没有走到门外。他问她要不要生个火,她说好的。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她把毯子拉得裹住脑袋,只留了一条缝,可以看着他小心而稳当地将双手伸进炉子里点火的情形。她暗暗想着人类用这双饱受赞誉的手做下的事:生起火,烧个精光;伐倒树木建起房屋,看着它们很快腐朽倾圮。这样的事怎么能同延续生命的事相媲美呢?比如一只蛾子在一片叶子上产下的一排排晶莹剔透的卵,比如一只霸鹟用苔藓编筑的孵小鸟的巢。尽管如此,当窗外冷雨如注,而她注视着他擦亮火柴点燃炉火,把小木屋烧得暖融融的,她觉得还真得好好感谢这双手,至少为了此刻。他爬上床,躺到她身边,与这一室的暖意一起拥着她,直到入眠。

“你病了。”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对她说。

她坐起身,觉得昏昏沉沉,不知如今是什么时候。他下了床,穿上裤子,扣好衬衫,还给炉子生起了火。他将一罐新的丙烷打开、钩好——动作还真麻利。“现在几点了?”她问,“你说我病了是什么意思?”

“你睡着了,还在打喷嚏。打了四次。我以前从没听人睡觉还打喷嚏。”

她伸了伸懒腰,觉得身子疲惫、腰腿酸疼,那都是割草割的,没有别的不适。没有头疼——那一步步进逼的威胁算是过了。“我觉得没事。”她呼吸着,闻到一股油炸洋葱的浓郁欢快的气息,真是太棒了。偶尔,她需要想尽办法抵御自己爱上这个男人。她想起了郊狼,那还挺管用。得想些足以让她伤心的大事。

“你睡觉时在打喷嚏。”他坚持道,“我得去外头多弄点柴火。”他把两捧切碎的蔬菜倾入锅中,提起水壶往里加了点水,盖上铸铁的锅盖,两者碰出一声快活的脆响。

“天黑了吗?等等!现在几点了?”她挠着头皮,眯眼看着窗外。

“黄昏了。怎么啦?”

“门廊上有霸鹟筑的巢,你小心些别把它惊走了。要是这么晚飞走,它就会在外面待一个晚上,它的小家伙会冻死的。”

“没那么冷吧,现在是七月。”

“对一只仅有几盎司重、羽毛尚未长齐的小鸟来说,外面很冷了。要是没有成鸟照顾,它们过一晚上就会死。”

埃迪似乎还是没法相信夏天会很冷的说法,人们将这叫作“黑莓之冬” [3] 。但他知道她的提醒确如其是,黄昏时分将鸟儿驱离鸟巢,它是不会回来的。它会待在五十英尺开外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却整晚朝着自己孩子所在的方向哀号。迪安娜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不过埃迪分享过猎人对动物的看法:大多数鸟儿无法在黑暗中视物。薄暮时分,不需要太久,它们就会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站在门廊冲她笑了笑。“我良心上也不想害死四只小鸟,这会让我罪加一等。”

“这很重要。”她不依不饶地说道。

“我知道很重要。”

“我说真的。这只雌鸟已经失去过一窝小鸟了,就拜我们咚咚咚地走进走出所赐。”

“我会小心的,”他说,“我会踮着脚走。”

显然,他确实这么做了。直到他进屋来添柴火,她才听见声响。她察觉到垫子移动的声音,原来是他坐了下来;她听见擦燃火柴的嘶嘶声,嗅到了一股硫黄味儿,原来是他正前倾着身子去点床边桌上的煤油灯。“翻个身吧,背上痛的地方,我帮你揉揉。”

“你怎么啦,变成好心人了?”她睁开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背上痛?”

“我一直就是好心人,你只是没看穿我不讨人喜欢的外表而已。”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你的病症正慢慢显现出来,像是流感之类的。之前你还烫得像个火炉。翻过去。”

“是兽疫,”她说,“南妮以前常这么说。这是个包罗万象的范畴。”她翻了个身,笑着将脸埋在枕头里。他为她按摩肩膀的时候,虽然气憋着,但还挺舒服的。“南妮是我爸爸的女朋友……”她闷在枕头里说,枕头把话音捂得严严实实。

“什么?”

她转过身,仰躺着。“南妮是我爸爸的女朋友。”

“哦。我还以为你在说‘埃迪就是个笨蛋’呢。”

“嗯,好吧,那也没错。”

“我知道,就是经营苹果园的那位女士。能让你吃到免费的苹果,你老爹运气不错。”他的双手有模有样地在她身体两侧游移,顺着一根根肋骨柔柔地往下按摩,但按到她乳房下面时停住了,最终就那样留在了那里,令她心猿意马。等她再也把持不住时,他便拉开牛仔裤的拉链,钻进了毯子。他就这么长时间地抚摸着她,一言不发。

“看来,”她说,“你都记得我说的那些有关我过去的七七八八?”

“她有过一个孩子,这是她心上的一个空洞。但她不会和你爸爸结婚。”

“你还真记得。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听进去了。”

“没有未来不代表我连当时当下都不在。”

她想要去相信,但很难做到。“反正你以后也会全忘了,”她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花力气去听。”

“你以为我们结束了,我就会把你忘了。”

“对。”

“不会。”他吻了她很长时间。她一直睁着眼睛,注视着。吻她的时候,他一直闭着眼,他看上去如此脆弱、柔顺,直让她心痛。

“我会忘了你,”她贴着他的双唇,柔软地撒了一个谎,“在你离开的那一刻就会。”

他稍稍后移,与她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她的眼睛,想弄明白她的意思。但这距离还是很近,她没法像他那样把视线聚焦到对方身上。又是年龄。

“你不会,我肯定。”他颇有把握地说道。她微微一颤,预感到内心深处有些东西就要发生改变或被摧毁。他就这么笃定。郊狼不请自来地进入了她的脑海——丛林里的狼崽子们,挤在狼窝里,躲避这场暴风雨。

但埃迪·邦多的思绪似乎仍在此时此地,集中在她身上,弥补他之前使她受到的无论何种伤害——姑且称之为“阿尔伯塔裂痕”吧,她心想。这是他们之间奇异的舞蹈。不止一次,她对他发怒,在他面前暴跳如雷,但接下来数天又给他吃喝,给他剪头发、洗袜子,那是她的道歉方式。这使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短尾猫,有时候他们一起玩,那猫会使坏挠她,渗出血来。事后那猫又总会去逮只老鼠,把小鼠肝挖出来给她。

埃迪翻身侧卧,用一只手肘支起身子,掀开毯子,看着她的身体。这多少让她有些不习惯。她强忍着没把毯子拉上来盖住。

“他们怎么会一直没结婚?”他问,伸出食指绕着她的乳晕打转,“你爸爸和他那位女性朋友。”

“南妮根本没想过结婚。我不确定是为什么。我想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欣赏她,觉得她是想一切都靠自己。县里的流言蜚语都说是爸爸不想和她结婚。”

“姑娘家一向是流言蜚语的诋毁对象。”

“哦,你也注意到了。没错。南妮很不简单。她现在还是这样。假如她同意,爸爸一定立马就会和她结婚。他就是这样,坦诚、直率,又可敬。”

“不像我。”

“真的。我觉得她不愿意结婚这件事让他伤心了很长时间。尤其蕾切尔还病得还这么重。她死的时候,大家都很难过。那时候,爸爸失去了农场,他变得一蹶不振,开始酗酒。我敢肯定南妮也伤心透了,但她硬是撑住了。”

“那你呢?她是你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是啊。我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我一直觉得她回到了天堂。她只是暂时下来做我的妹妹。蕾切尔是个天使。我们玩海盗船时,总是我当船长,她来当天使。她总是开开心心的。她的皮肤很细腻,通透纤薄得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肌理。她的离世让那一带陷入了悲伤。”

迪安娜闭上眼睛,说完这些话,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内心整个儿被掏空了。也许是因为发热,让她感觉如此松弛而恍惚。“但南妮很坚强,这些年她都一个人过来了。她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别人怎么说。”

“所以,你从中学到了不少。”

迪安娜笑了起来。“咳,哪有。你真应该看看我当时过的什么日子。我出去念了大学,和这个那个教授上了床。”

他贴近她,用自己的整个身子贴裹住她的。坚实,温暖,让人无法忽视。“你在追求高深的学问。”

“是初级学问。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觉得自己有点恋父情结。我对导师言听计从。然后和其中一个结了婚。他觉得我很出色,我就嫁给了他。他说我讲起话来像个乡巴佬,于是我就不说‘这哥们’‘那几遭儿’。他说我应该当老师,我就去考了证书,在诺克斯维尔教书。二三十岁那些年,我过得稀里糊涂。”

“你教的是什么?”

“科学和数学,以及‘都给我闭嘴’,带的是七年级。”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他挪到了她上面,用手肘支撑着,轻柔地滑入了她的身体,既没有改变说话的声调,也没有改变话题。她急促地吸了口气,但他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她的嘴唇,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你的讲台上肯定不会放苹果。你只会扔粉笔。”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屏息凝神,就像看见了蛇。

“也许我真的扔过粉笔吧,我不记得了。有时候我还是喜欢孩子的,但大多数时候我有种被围困的感觉。”她缓慢而平静地说道。他们身体的动作非常隐秘,仿佛藏于暗处,不想让思绪捕捉到。“我这人内向,”她继续屏息静气地说,“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喜欢走出城镇钻进林子里。但我当时却在那儿,住在大城市郊区的一栋砖砌房子里,和那些吵闹得快把房顶掀了的小不点儿一起度日。”

他已开始在里面移动,不慌不忙地。她得集中注意力才能使语调保持平稳。她觉得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后拉伸,好似那铜头蛇笑起来时的状态。“你或许会觉得我应该会想办法摆脱这种生活,可我就这样焦躁不安地过了十年,然后才恍然大悟,惊觉自己应该去读研究生,研究野生生物学,彻底离开那儿。”

“于是你就到了这儿。”他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同时缓缓地、缓缓地移动着髋部。她将骨盆上仰迎合着他。

“于是我就到了这儿。”

“你和教授就没生过孩子?”

“想都没想过。他以前结过婚。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了。照他的方式计算,他和前妻刚好各管一个。这世上已经没有让他再生个孩子的空间了。”

“哇哦,这计算也太精准了吧。”

“他就那样。德国人。”

“可你没把自己算进去。”

“我觉得那不是他的问题。他做了输精管切除术。”

“那可彻底完了。不后悔吗?”

“我也没那么想当妈。”

他将手移至她的后腰,身体略耸,极深地往里顶去,直到弄得她再也无法思索。他能直抵到她的盆骨,给那地方一道压力,以前未有男人能深入至此。与埃迪·邦多性交是大自然的奇迹。他搂着她,使她弓着背,抵着她的脸颊轻声嗤笑。

“你啊,你花了那么多时间确保自己不去伤害一只蜘蛛、一只雏鸟,比大多数人照料自己的孩子还上心。你很有母性。”

他一直在倾听她。可她都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

“嘘——”他突然说。然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便纹丝不动了。“那是什么?”

屋顶顶板上有轻轻滑动的声响。是干巴巴的刮纸头的声音,像极了有人在用砂纸绕着圈打磨一块粗糙的木板。这些天来,一到了晚上,这声响几乎没断过,就连雨声都无法将之淹没。

“不是老鼠。”迪安娜最后承认道。

“我知道不是老鼠。你总说那是老鼠,但肯定不是。那东西应该又长又出溜。”

“出溜?”她问,“你这样还嘲笑我说话的腔调?”

“又长又有鳞片,行了吧。”

“对,”她说,“是条蛇。或许是条大黑蛇,下雨天进来后逮到了老鼠,尝到了甜头,就留下来了。”

埃迪·邦多抖了抖。她能感觉到他在她体内软了,就笑了起来。“别告诉我你怕蛇?你肯定怕蛇!”

他从她身上翻了下来,用一条胳膊遮住脸。

“不会吧,埃迪·邦多。你这么勇敢还会怕蛇。”

“我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欢睡觉的时候还有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

“哦,好吧,那就别睡,躺着听好了。要是它就快一头扎到床上来了,提醒我一声。晚安!”她往后一缩,假装要去吹熄煤油灯。

“别!”他的语气中带着真实的恐惧,因为这条蛇,也因为这黑暗。然后,他就抓起枕头抽她,以掩饰自己的窘怕。她让煤油灯继续燃着,躺回床上,心里乐开了花。

“女士,”他说,“你很讨厌。”

她从他手里拿过枕头,放到脑袋下,享受着占上风的乐趣。她在西布伦县待了一辈子,见过好些牛高马大的男人,他们操作动辄要人命的危险机器时毫无惧色,却都从不掩饰自己对各种蛇的畏惧。九岁时,迪安娜·沃尔夫声名鹊起,就因为她抓了条八英尺长的黑蛇去学校。

“讨厌头顶上那条蛇是没道理的,”她对埃迪说,“它是我们这一边的。我恨老鼠,是因为它们钻进我的食物里,因为它们在抽屉里搭窝,把我的袜子弄出一股鼠尿味儿,还因为它们早上从我的脚背跑过,害得我把咖啡浇到了墙上。要是你把蛇从世上清理掉,人类就会遭到这种泛滥成灾的啮齿类动物惨烈血腥的杀戮。不单单在这儿,在城里也一样。”

“谢谢你,科学老师。我们不像你这么讲逻辑,实在惭愧。你知道吗,”他翻过身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怕打雷。”

“我才不怕呢。”

“你怕。我看见你每次都吓得一跳。”

“那是受惊后的反应,不是害怕。打雷就是两堵裂开的空气墙又聚合到了一起,连只苍蝇都伤不了。”

他仰面躺回到她身边的枕头上,狠狠地咧嘴一笑。“就这样还让你惊得一跳?”

“老鼠也会使我惊跳,但那不是害怕,是厌恶。”

“好吧。蛇不可怕,它们只是让人厌恶。”

“真是愚蠢的选择,埃迪。人类每天都在犯这样的错误,但从道理上讲,憎恨捕食动物就像憎恨你头上的屋顶一样。我,不管哪一天,让我选和一条蛇还是五十只老鼠一起待在房子里,我肯定选蛇。我会在每间房子的屋顶上放一条蛇。”

他发起抖来。

“蛇至少懂礼貌——它们不会挡你的道。”

“别挡我的道。”埃迪·邦多对着屋顶说道。

“别担心。”她把毯子往上拉了拉,脑袋偎依着他的肩头。没错,她也有非理性的恐惧。她轻轻地说着话,抚摸着他胸膛中央凹下去的那条线,想象这守护他的心脏的整个胸腔的软骨组织。“蛇是专一的捕食者,它的猎物不是我们。从蛇的角度来看,我们根本就不存在。对它们来说,我们什么也不是。所以我们很安全。”

他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聆听仲夏夜的蟋蟀音乐般的鸣声。她听见附近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鸣角鸮幽幽的叫声。那不是大型猫头鹰喘息音沉重的鸣声,而是私语声,起调高亢尾音渐悄的低语声。她倾听着,等待答案。答案立刻就来了。一连串轻柔急促的叫声传来,那是繁殖季节才能听到的、近在咫尺的小型猫头鹰发出的声音。它们正在黑暗中寻觅彼此,就在窗户底下做爱。迪安娜用下唇摩挲着埃迪·邦多的锁骨。“那,”她说,“我们能回到先前的主题吗?”

“我也不清楚。”他掀开毯子,看了看,“能。”

她从他的臂弯翻身挪开,伸长脖子凑到煤油灯边,吹熄了火苗。她从小就有个习惯,要在心里默念感恩的祷词。那祷词很短,转瞬之间便可念完,正如吹灭的灯火瞬间没入黑夜:感恩这一天,感恩所有安然无恙待于巢中的鸟儿,感恩一切,感恩生命。

[1] 英文儿歌名。

[2] 吉普车最早是于1941年为满足二战期间美军军需生产的。

[3] 因这股寒流到来时,该地区时常正值黑莓花朵盛放期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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