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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的力量(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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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丝会永远记得埃迪在车上给她讲的故事,即使暂时遗忘,只要看到右手食指上那条细小的疤痕,就能想起来。(她四十岁的时候,疤痕变得非常小,只有她自己或其他知情者刻意去找才看得见。)“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埃迪开始讲故事。“她叫什么名字?”露丝问。“露丝。”埃迪回答。“好,”她表示同意,“接着讲。”“她的手指头让碎玻璃划破了,”埃迪继续讲,“手指上的血流啊流啊流啊不停地流,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一根手指头里面会有这么多血,所以,这些血一定是从全身各个地方流过来的。”

“没错。”露丝说。

“可她去了医院,只需要打两针,再缝两针。”

“三针。”露丝数了数缝线,提醒他。

“噢,是的,”埃迪说,“露丝非常勇敢,根本不在乎缝完针后将近一个星期不能游泳,洗澡时也不能把手弄湿。”

“我为什么不在乎?”露丝问他。

“好吧,说不定你还是有点在乎的,”埃迪说,“可你没抱怨。”

“我勇敢吗?”四岁小孩问。

“你那时——你一直很勇敢。”埃迪告诉她。

“勇敢是什么意思?”露丝问他。

“勇敢就是不哭。”埃迪说。

“我哭了一小会儿。”露丝指出。

“一小会儿没关系,”埃迪告诉她,“勇敢就是接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把它尽力做到最好。”

“再给我讲点伤口的故事吧。”孩子说。

“拆掉缝线以后的疤痕又细又白,是一条完美的直线。”埃迪说,“以后你如果需要勇敢起来,看看这条伤疤就够了。”

露丝盯着伤疤。“它会永远在这里吗?”她问埃迪。

“永远在,”埃迪回答,“虽然你的手会长大,手指也跟着长大,但疤痕的大小是不变的。等你长成大人,它甚至会显得很小,因为你身体上别的地方都长大了——只有它没长。它也不会那么显眼了,所以就越来越难找,你得把手举到亮的地方,别人才看得到,你还得问他们:‘你能看到我的疤吗?’他们只有靠得很近,才能看出来那里有个疤。而你却总能看到它,因为你知道往哪儿看。当然,按指纹的时候,它也总会显出来。”

“什么是指纹?”露丝问道。

“在车上很难给你解释。”埃迪说。

来到海边,露丝又问他指纹是什么,但即使在潮湿的沙滩上,她的指头肚也太小(抑或是沙粒太粗),无法留下清晰的指纹。露丝在浅水里玩了一阵,海水冲刷干净了她手上黄褐色的药水痕迹,但指头上的疤痕依旧是一道明亮的白线。直到他们去了一家餐馆,她才弄明白什么是指纹。

埃迪往她的烤奶酪三明治和炸薯条盘子里挤了一摊番茄酱,捏起她的右手食指,蘸了点番茄酱,然后在纸巾上轻轻一按,在右手食指的指印旁边,他又让她按了个左手食指的指印,教她透过玻璃杯底观察纸巾,杯子底把指印放大了,露丝看到两个完全不同的旋涡纹路,右手食指的纹路中央是一条笔直的细线,放大后的尺寸是原来的两倍。

“这些都是你的指纹——别人的指纹永远不会和你的一样。”埃迪告诉她。

“我的疤会永远在上面吗?”露丝又问他一遍。

“你的伤疤会永远成为你的一部分。”埃迪向她保证。

在布里奇汉普顿吃过午餐,露丝想带走印着指纹的纸巾,埃迪把纸巾放进装着她的缝线和痂的信封,他看到痂已经皱起来,缩成了瓢虫的四分之一大小,但颜色仍像瓢虫:黄褐色底,缀着黑斑点。

下午两点一刻左右,埃迪·奥哈尔开着车拐上萨加波纳克的帕森尼奇路,离科尔家的大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放眼望去,周围并没有搬家卡车和玛丽恩的奔驰车的踪影,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却看到一辆陌生的车——墨绿色萨博——停在车道上。他放慢车速,驱动雪佛兰如蜗牛般缓缓靠近,发现本性难移的好色之徒特德·科尔正在跟萨博里的三个女人依依惜别。

特德已经带着他未来的两位模特——蒙齐耶夫人和她女儿葛洛莉——参观了他的作坊,艾菲却拒绝离开汽车后座。可怜的艾菲生早了时代:她是一位兼具正直、洞察力和智慧的年轻女性,外貌却为大多数男性忽略甚至嫌弃;在这个星期五下午的这辆墨绿色萨博上,只有她独具慧眼,识破了特德·科尔如同有洞的安全套那样坑蒙拐骗的人渣本质。

埃迪的心脏差点停跳,他起初以为萨博车驾驶座上的人是玛丽恩,但等他拐进车道,才发现蒙齐耶夫人不过是和玛丽恩十分相像而已,其实,在某个瞬间,他的内心深处是希望玛丽恩回心转意的。她不想离开露丝了——或是不想离开我,他想。然而,蒙齐耶夫人并非玛丽恩,她的女儿葛洛莉长得像爱丽丝——露丝的大学生美女保姆,就是埃迪鄙视的那个。(他刚才也错把葛洛莉看成爱丽丝。)现在,他意识到这帮女人不过是送特德回家而已。小埃迪想知道特德这次又对谁动了心——当然不可能是后座上的那位。

墨绿色萨博驶出车道,埃迪立刻根据特德茫然中略带疑惑的表情判断出,他不知道玛丽恩走了。

“爸爸!爸爸!”露丝叫道,“你想看我的缝线吗?有四段呢。而且我还有个痂。给爸爸看痂!”她告诉埃迪,埃迪把信封递给特德。

“这些都是我的指纹。”孩子对父亲解释道。特德盯着餐巾纸上的番茄酱渍。

“小心,别让风把痂吹跑了。”埃迪警告他。这块痂是如此之小,特德凝视着它,没敢把它从信封里抠出来。

“真是太棒了,露西,”露丝的父亲说,“所以说……你们去了医生那里,给她拆了线?”他问埃迪。

“我们去了海滩,我们吃了午饭,”露丝告诉父亲,“我吃了一个烤奶酪三明治,还吃了炸薯条和番茄酱。埃迪给我看了我的指纹。我要永远留着我的伤疤。”

“很好,露丝。”特德看着埃迪从雪佛兰里拿出沙滩包,上面还有一叠南汉普顿镶框店的信纸——埃迪写给佩妮·皮尔斯看的1958年夏季故事。看到信纸,埃迪灵机一动,走到后备厢旁,拿出重新贴膜镶框的玛丽恩在巴黎的照片。特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愈发不安起来。

“照片可算是修好了。”特德说,

“我们拿回脚啦,爸爸!照片修好啦。”露丝说。

特德抱起女儿,亲亲她的额头。“你头发里有沙子,还有海水,你得洗个澡,露西。”

“我不用洗发精!”露丝叫道。

“嗯,露西——要用洗发精。”

“可我讨厌洗发精——我会流眼泪!”露丝叫道。

“嗯。”特德像往常一样,话说一半就闭上嘴巴。他一直紧盯着埃迪不放,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今天上午我等了你很久,你去哪儿了?”

埃迪把他给佩妮·皮尔斯写的东西递给特德。“镶框店的女士让我写了这个,”他说,“她希望我给她解释解释——要写在纸上——为什么我今天拿不到照片就不离开她的店。”

特德没接那几张纸,而是放下露丝,打量自己的房子。

“爱丽丝呢?”他问埃迪,“爱丽丝不应该下午在这的吗?保姆呢?玛丽恩呢?”

“我来给露丝洗澡。”埃迪说。十六岁的少年再一次把信纸递到特德手中。“最好读一下。”他告诉特德。

“回答我,埃迪。”

“你先读读那个。”埃迪说着抱起露丝,肩上挂着沙滩包,朝房子里面走去。他一手抱着露丝,另一手拿着玛丽恩和两只脚的照片。

“你没给露丝洗过澡,”特德在他身后叫道,“你不知道怎么给她洗澡!”

“我试试看,露丝可以教我,”埃迪叫道,“读读那个。”他又重复了一遍。

“好吧,好吧。”特德说。于是,他大声读了起来:“‘你记得玛丽恩·科尔长什么样吗?’嘿,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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