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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幻想 ·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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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有关系啊。连妇女杂志的医学栏目,恰恰都写得清楚,说女人的性高潮需要心理上的愉悦呢。”

夫人望着镜子里映现的她那怆然失色的脸颊。(人工受孕的器械吸量管。避孕套。低垂在床沿的、形同捕虫网的白色蚊帐。新婚之夜被她踩坏了的丈夫的近视眼镜。幼年的她和她那当妇科医生的父亲的诊疗室。)夫人摇晃着脑袋,仿佛要把头上的玻璃锁摇碎似的。(供显微镜观察的各种动物精子和卵子的标本,掉落在研究室的地板上,载玻片和盖玻片摔得粉碎的声音。玻璃碎片的闪光宛如阳光闪烁。)于是,理应对丈夫的言语感到难为情而脸红的她,却脸色发青。令人感到这是她的悲哀,旋即认为镜子里映现的那女子的苍白脸色,仿佛全然是镜子本身的悲哀。

“‘爱’这种情感。”

“‘爱’这种情感。”夫人对丈夫的话声当即有了回应。

“哦。曾记得你告诉过我,提起‘爱’这种情感嘛,受精不一定需要情欲亢进。”(吸量管、吸量管、吸量管。连我训练狗的皮鞭,挥动一下,它也会发出吸量管的响声[17]。缪佐氏钳子。)

[17] 吸量管一词在日语中的发音,与挥舞皮鞭发出的噼啪声相似。&8203;

“听说是德国还是哪个国家,有一百二十七位妇女做人工妊娠手术,其中五十二人当上了母亲,尽管成功率远比牛马低,但也达到了百分之四十一。此外我还听说这么一件事,据说某个尼姑庵的深处,有个处女尼姑怀孕了。据说她因为残疾才当尼姑的,说是从来未见过男人的脸,竟……”

“因此,我们也不能丧失希望啊!”

“什么希望?我已经尝尽了吸量管器械之类的苦楚。想要孩子的话,赶紧发明体外受孕的方法,不就好了吗?倘若胚胎学家一方面梦想着发明让生出来的婴儿不带母亲的血统,而纯粹是父亲血统的孩子这样一种童贞生殖法,另一方面自己终生无子而归西,那该多么美好!这样一来,才是与神灵挑战的人啊。”

“这么说,你就是这样与镜子作斗争的吗?甚至在镜子里搜寻到我的科学。因为当今连涂脂抹粉,也叫化妆科学呀!”

“当真是啊!你不也是一边这么说,一边却在涂抹的脂粉中寻找‘爱’的情感嘛。企图强求自己的妻子生孩子,这种举止是胚胎学可悲的退步哟。倘若结婚会那样削弱你的科学力量,我大可不必让你给我购置这面镜子。”

“诚然。我们的恋爱是在胚胎学的研究室里萌生的。你似乎认为胚胎学这门科学拥有惊人的力量,它是无法用诸如神灵的创造力或恶魔的破坏力这类语言来表现的。缘此,你爱上了身为胚胎学者的我。然而,这种爱其实是一种憎哟。如今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这就是说,你憎恨胚胎学的理想,你把女人中的母亲和胚胎学搅到一块。就说现在吧,真正想要孩子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啊!你急欲将这个事实颠倒过来,这正好嘛,你正逐渐站在胚胎学者的立场上看问题,我正逐渐学会从母亲的角度看问题。这就是结婚吧。让我们首先把夫妻关系搞得如胶似蜜,不好吗?”

“好啊。”

夫人从正面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颊上飞起一片美丽的蔷薇色红潮。(干净宽敞的洁白理发店。理发店内修指甲的化妆桌。肌肤宛如动物闪亮的牙齿般的姑娘,正在给妇科医生修磨指甲。)脑子里浮现出这些景象,夫人不由得喜气洋洋,脸颊上涌起一片温馨的幸福感。(清澄透明的水中浮现出美少年的臀部。少年活像青蛙一样在游泳。)丈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河岸上路过的学校老师,冲着学生们说:“孩子们!女孩子男孩子赤身裸体一起游泳,不成体统呀!”美少年游到岸边,爬上岸,笔直地站在草丛里,阳光照得他的臀部闪闪亮。他说:“可是,老师,正由于我们一丝不挂,才丝毫分不清谁是男孩谁是女孩。”)夫人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活像少女般腼腆。她曾经是少女。这个少女如斯想。(话说得让老师笑逐颜开的少年真是个好孩子呀!曾是妇科医生的她父亲的诊疗室。手术台的洁白珐琅。腹部朝天的巨大青蛙。诊疗室的门扉。门把手的洁白珐琅。在门扉带有洁白珐琅把手的房间里,藏有秘密。至今我还那样感觉。搪瓷的洗脸盆。她正想用手去触摸那洁白珐琅的把手,分布于一处处房间的门扉,蓦地使她踌躇起来。洁白的窗帘。在女校上学的时候,修学旅行的那天早晨,看见一个用洁白的搪瓷脸盆洗脸的同班女生,我顿时像男子似的爱上了她。理发师。年幼的她躺在椅子上,一边让理发师给她修脸,一边目不转睛地仰望着他那白色的衣服。毛巾。以往老师未曾从我们游泳的那条河的岸上路过。准是什么书上写了那种事吧。东京也出现彩虹吗?这面镜子里也映现彩虹吗?孩提时的她站在彩虹映照下的小河岸上。河流里穿梭着银针般的小鱼。秋风。孩提时的她望着那些鱼,觉得它们一定很寂寞。据说古人以为老鼠出生于尼罗河、草叶上的露珠是昆虫的母亲、太阳照耀河泥会生出青蛙,等等。雪。蜡。火。烂泥。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完全知道单性生殖。据说雄蜂就是未经受精的卵子生出来的。交尾飞行。婚礼仪式——华烛之典。新婚歌曲——洞房诗。婚床。她的赤足踩坏了丈夫的近视眼镜。婚床——新枕。交尾飞行——求婚飞翔。仙女羽衣。天使的纯洁。圣母马利亚哟,由于先生的研究,耶稣的诞生也被证明是科学的,圣母马利亚哟,天主教的大主教正在拜访卡尔·冯·西博尔德教授。天主教的纯洁。在她故乡的古老海港教堂里,圣母马利亚——本是可爱的我,打算忏悔些什么呢?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啦。重力、杠杆、秤、惯性、摩擦、钟摆和钟、泵。哟!这是普通五年制中学第三学期的理科目录嘛。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和十字架。不过,雌蜂王一生仅交尾一次,仅仅一次,在蜂房之外。在家庭之外。一个蜂房里住着一只雌蜂王,约莫住着上百只雄蜂、两万只以上工蜂。春日里蜜蜂的振翅声。火车车轮的滚动声。听起来就像吸量管、吸量管。宾馆里的白蚊帐。不是春天,是夏天。蜜月旅行。恍若银色飞石般从天空中降落的小鸟。远古人相信天空的色彩会映照大海啊!据潜水员说,海底的色彩世界里,没有红色和黄色,白色的海贝看似浅蓝色,红色的动物看似黑色。蓝色的光线能射入海水的深处:在法国的尼斯港能达到四百米、在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湾能达到五百五十米、在东地中海能达到六百米。这是深海里寂寞的感光板的感觉呀。它是为了测量透明度而不断沉入海底的直径一尺的白色感光板。沉浸在天蓝色月光中的珐琅手术台。宛如月光倾泻般注入海底的放射虫的尸骸之雨。纵令它永无休止地在空中飘洒,人们甚至也无法感觉到这种轻飘的尸骸的雪白之雨,无声无息、昼夜不断地向海底倾注。附在海底电缆上的白色尸骸告诉人们,沉积的比例是历经百年才积淀一尺。昔日的海底,如今是白垩质的山。英国南部的多佛白崖。遥远时间的流程。粉笔。女子中学黑板上画的花朵。短命的少女。水平线上的白帆。宾馆炸鱼那鱼眼的水晶体。可怜啊,鱼是重度近视眼呢。形同西餐叉子的妇产科手术器械。宛如白蚊帐的、睡帽一般的放射虫骨骼放大图的漂亮网眼。如同鱼嘴、鱼唇,没有味道的新婚同床之日。交尾飞行。就是这样的嘛。新婚之日,我偶然激起空虚寂寞之感,带着这种心情,在类似意大利的那不勒斯湾的海岸山丘上漫步,在蜜蜂的振翅声中醒来。交尾飞行。雌蜂王朝着春天晴朗的天空作求婚的飞翔。成群的雄蜂陪伴着她。这群雄蜂中,唯有一只雄蜂,被雌蜂王爱上这唯一的一次。雌蜂王的受精囊。她生雌蜂还是生雄蜂,任她随心所欲。生雄的或是生雌的产房不一样。在蜂王房和工蜂房排出的受精卵,就是雌的;在雄蜂房排出的未受精卵,就是雄的。倘若受精囊的精子不输送给输卵管,那就是单性生殖。栖息在雌性的消化器官里,待到生殖的时候移动到输卵管里去的雄性绿叉嗌。小小的可爱的丈夫。一辈子连续不断地交尾的日本血吸虫。躯体的一半是雄性,一半是雌性,或者三分之二是雄性,三分之一是雌性,或者由雄性变成雌性,或者由雌性变成雄性的舞毒蛾。幼小时是雄性,长大后变成雌性的海鞘和盲鳗。哟!记住这些东西,本想在谈话中不时可作比喻用,却全都给忘了呀!作什么比喻呢?中河与一的小说描写信鸽传递种马精子的过程,写得多么美啊!交尾飞行,在空中翱翔的结婚哟。百米自由泳,五十八秒六,一九二二年,韦斯慕勒的世界纪录;一分二十五秒四,一九二四年,永井花子的日本女子纪录。多么令人怀念的少女时代呀!一分钟三千六百微米。噢,这是人类精子游动的速度。从自身体积的大小比例来看,据说与世界一流的游泳选手的速度相当呢。银子般的鱼。矛。蝌蚪。拖着线的胶皮气球。十字架和弗洛伊德。什么是比喻?所谓象征当真是多么可悲的东西啊!近视的鱼眼睛的水晶体。水晶球。玻璃。凝望着巨大水晶球的是印度、土耳其、埃及吗?东方的预言家。水晶球里浮现出宛如小模型的过去与未来形象的电影画面。水晶幻想。玻璃幻想。秋风。天空。海洋。镜子。啊!从这面镜子里能听见呀。那无声的声音。宛如无声的雪花般降落海底的白色尸骸之雨。倾注到人类内心的死亡本能的声音。感光板在海里的感觉。这面镜子恍如一块银板,闪烁着亮光逐渐沉入海底。能看得见这面镜子渐渐沉入我心灵的海洋。烟雾朦胧之夜,蓝色的月光普照远方,呈现一小片银色。我爱这面镜子。莫非我最终会变成这可怜的镜子?!)夫人用口红描抹着上唇,在这牡丹色唇膏色彩的映衬下,她没有察觉自己的脸颊逐渐变得苍白。倘使这面新镜子改变了夫人的化妆方法,那是因为她在思考,胚胎学里也有对生下私生子的女人有利的学说。但是,夫人这种想法其实起到了把另一种惊人的想法封存在心底的作用。(吸量管、吸量管。只有丈夫才知道此后吸量管内的将是什么液体。万一是其他动物的……哦?自古以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女人遭受这种耻辱吗?)夫人宛如关闭冰门似的,把映现出温室式玻璃屋顶的左侧那面镜子紧紧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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