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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特-玛丽独自坐在急诊大楼外面的长椅上,怀抱一束郁金香,感受风穿过头发,想着巴黎。一个地方的魔力竟然如此之大,哪怕你不曾去过,也会被它征服。只要闭上眼睛,她就觉得自己仿佛踩着巴黎大街上的鹅卵石,尤其是现在,这感觉比过去还要真切。本进球时,她激动得跳了起来,也许落回地面的时候,她已经变了个人,变成了那种会从礁石上跳进海里的人。
“我可以坐这里吗?”一个声音问。
她听出说话的人在微笑,于是也微笑起来,甚至还没睁开眼睛。
“请坐。”她轻声说。
“您的嗓子哑了。”斯文笑道。
她点点头。
“因为流感。”
他哈哈大笑,她在心里跟着笑。他在长椅上坐下,给她一只陶瓷花瓶。
“好吧,没错,这是我给您做的。我报的班正在教我们做这个,您知道吧,我觉得您可以把郁金香放进去。”
她接过花瓶,紧紧地抱在怀-里,瓶身贴在皮肤上,感觉有些粗糙,质地有点儿像她小时候一直不让父母洗的脏兮兮的毛绒玩具。
“今天真是太棒了,我必须承认,棒极了。”过了一会儿,她说。
“足球是一项美好的运动。”斯文说。
仿佛生活如同球赛那样简单。
“重新体验激\_情的感觉简直太神圣了。”她小声说。
他微笑着扭头看她,好像要对她说些什么。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召唤出全部常识,转移话题道:
“如果不麻烦的话,希望您能把孩子们送回家,我会十分感谢您的。”
斯文愣愣地坐在那里,身高仿佛瞬间缩小了一半。她的心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心也是同样。
“我猜……我猜这说明您……我觉得您的意思是肯特会开车送您回家。”他艰难地说。
“是的。”她小声说。
他沉默地坐着,紧紧抓住长椅的边缘。她的姿势和他的一模一样,因为她喜欢在他抓住椅子的时候也抓住它。她凝视着他,想说这不是他的错,她只是太老,不适合再谈恋爱。她想告诉他,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他值得一个完美的人来爱。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出口,因为担心他会告诉她,她就很完美。
坐在车里的时候,她仍然紧抓着那个花瓶。窗外的景物呼啸而过,她的胸口一直在疼,因为渴望遭到了压抑。肯特一路都在说话,这是自然。起初是评论球赛和孩子们的表现,然后很快便开始大谈特谈他的生意、德国人和各种商业计划,还说他想去度假,就他们俩,他们要去剧院、去海边,等眼下的几个计划落实后马上就走。车子开进博格时,他开玩笑说,如果两个人分别站在博格两侧的两块“欢迎”路牌下面,根本不用扯着嗓门,用正常音量就能愉快地聊天。
“只要躺在地上,你的脚就能伸到别的村子里去!”他狂笑道,见她没有马上笑,赶紧又重复了一遍。
“好啦,快进去拿你的东西,然后我们就走啦!”宝马车停在银行家门口,肯特对布里特-玛丽说。
“现在?”
“没错,我明天有个会,我们这就走,现在路上车少。”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仪表板。
“我们不能半夜走。”布里特-玛丽抗议道,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为什么?”
“嗯,只有罪犯才会半夜开着车晃荡。”
“噢,我的天,亲爱的,别傻了。”他抱怨道。
她的指甲抠着花瓶。
“我还没通知我的雇主,我不能不辞职就走,而且必须把钥匙还回去,你明白吗?”
“拜托,亲爱的,这根本不算是什么‘工作’,不对吗?”
布里特-玛丽吸着腮帮子。
“我认为它就是一份工作。”
“好吧,没错,没错,我也是这个意思,亲爱的,别发火,你不能在路上给他们打个电话吗?毕竟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对不对?好啦,我明天还要开会呢!”他说,好像让步的人是他。她没有回应。
“这份‘工作’给你发工资了吗?”
布里特-玛丽觉得指头疼,因为指甲被膝盖上的陶瓷花瓶顶弯了。
“我不是罪犯,我不会在半夜里去任何地方,反正我不同意,肯特。”她低声说。
“行,行,行,那好吧。”肯特叹道,“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那就明天早晨再走,这个小破村有什么好的,亲爱的,你甚至不喜欢足球!”
布里特-玛丽的指甲缓缓撤离花瓶表面,拇指伸进瓶口,调整着郁金香的位置。
“我那天做了个填字游戏,肯特。有个问题是跟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有关的。”
肯特开始摆弄他的手机,于是她提高了声音说:
“需求层次理论经常出现在填字游戏里,所以我在报纸上找了点资料。资料说,人最基本的需要,也就是第一个层次的需求,是食物和水。”
“嗯。”肯特按着手机。
“还有空气,我觉得。”布里特-玛丽非常小声地补充道,小声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说没说话。
第二个层次的需求是“安全”,第三个层次是“情感和归属的需要”,第四个层次是“自尊”,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叫马斯洛的家伙显然很受填字游戏作者的欢迎。“最高层次的需要是‘自我实现’,我觉得我现在就有这个需要,肯特,我想自我实现。”
她咬着嘴唇。
“你一定认为这很傻,我猜。”
肯特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着她,呼吸粗重,发出他快要睡着之前打起呼噜时的那种动静。
“不,绝对不!我都他妈的理解,亲爱的,我明白,这很棒,真的棒!自我实现。棒极了。所以你现在抓紧时间赶快实现一下!我们明天就回家了!”
她继续咬着嘴唇,松开他的手,紧紧抓住花瓶,钻到车外面。
“该死,亲爱的!怎么又生气了!我是说,你这份工作还要做多久?他们雇你到什么时候?”
“三个星期。”她强迫自己说。
“然后呢?三个星期之后,你就没有工作了?你打算留在博格当无业游民吗?”
她没有回答。他叹了口气,也下了车。
“你明白吧,这里不是你的家,对吗,亲爱的?”
她已经走开了,但她知道他说得对。
他跑过去,从她手里接过盛着郁金香的花瓶,拿进银行家,她慢慢地走在他身后。
两个人站在门厅里。“对不起,亲爱的。”他说,双手轻轻地托着她的脸。
她闭上眼睛。他吻了她的眼皮,她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他经常这样做。她一度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当他出现在公寓楼的楼梯平台上时,她就不再那么孤独了,因为他需要她。别人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不会孤独。所以她喜欢他亲-吻她的眼皮。
“我的压力有点儿大,因为明天的会,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她想要相信他。他咧嘴笑笑,亲-亲她的脸颊,告诉她不要担心,他明早六点来接她,这样可以错开早高峰。
接着他打趣道:“不过,如果博格的所有汽车都开出来的话,也许会造成一点点的交通堵塞-!”她微微一笑,仿佛这句话很有趣。前门关上了,她站在门厅里,等他离开。
然后她来到楼上,铺好床,按顺序放好行李,叠起所有毛巾,又来到楼下,出了前门,步行穿过博格。外面很黑很安静,仿佛没有人住在这里,足球杯赛也从未举行过似的。
不过披萨店的灯亮着,她听到银行和坐轮椅的女-人在里面笑。
还有别人的说话声、碰杯声、关于足球的歌声,银行还唱了别的歌,至于歌词,布里特-玛丽认为根本不值得细究。
她打开娱乐中心的门锁,按亮厨房灯,坐在凳子上,希望老鼠会出现,可是它没来。于是她坐在那儿,双手捧着手机,好像它是水做的,随时都会从她指缝间流走。她等了很长时间,才做好了打电话的准备。
打到第三遍,劳动就业办公室的女孩才接起电话。
“布里特-玛丽?”她问,听起来昏昏欲睡。
“我想辞职。”布里特-玛丽低声说。
女孩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又撞倒了什么东西,也许是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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