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如父如子 > 06

06(2/2)

目录

“那就拜托啦。”

这时雄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过来。

庆多跪坐在佛龛前,敲响了磬,双手合十。

“呀,你以前做过。”

雄大也十分意外地问庆多。

“嗯,在外婆家里做过。”

雄大恍然大悟。良多举手投足都是都市精英的派头,但绿总给人感觉不够大气。听说老家是前桥的,这就可以理解了。绿的身上还残留着一些质朴气息,这点雄大倒是很喜欢。

雄大一坐在佛龛前,大和和美结也起来了。他们走过来并排正坐着。孩子们身后跪坐着由佳里。

雄大击响了磬,所有人都一齐双手合十。

“外婆,这是庆多,请多照拂。”

雄大向由佳里的母亲汇报着。十年前她过世的时候,雄大还没加入这个家庭。雄大出生在滋贺,为了上技校去了名古屋,当过汽车修理工,也在宠物店工作过,还开过餐厅,不过最终餐厅倒闭,还欠了一身债。随波逐流后他辗转到群马,得到了一份电表查表员的工作。他这大半生过得颠沛坎坷,还离过一次婚。

在前桥生活了两年后,有一次雄大查表来到斋木家,邂逅了比他小将近十五岁的由佳里。之后两人成了夫妻。

由佳里在当地可是出了名的美人,高中时代还引发过前所未有的事态。早上八点从前桥大岛站出发的电车,被专程前来看由佳里上学的男学生挤得人满为患。尽管那时由佳里还有些不良少女的气质,却得了个“两毛线[3]的女孩”这么一个典雅的通称,在附近是尽人皆知。由佳里毕业后虽然考了个保育员的资格证,最后却在前桥市内的一家印刷公司做事务性工作。当然,向她示爱的男人数不胜数。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居然没有传出任何有关她的轻佻的谣言。谁知道,她家突然某日将“流浪汉”雄大招为上门女婿。两人缔结连理,让周围的人瞠目结舌。而且,他们还接连不断地生了三个孩子。

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其貌不扬、上不得台面的雄大究竟有什么好的,由佳里的老友们都如此问她。对此,由佳里不厌其烦地回答:“因为他虽然是个‘流浪汉’,却很擅长修电器。”

两人的邂逅也很是特别。当时还是ol(办公室女职员)的由佳里在休息日里打算自行修理出现故障的游戏机,便在父亲的工作台上手持电烙铁与游戏机较劲,恰好出现的查表员雄大出手相助,由此开始了一段良缘。当然,区区一个查表员不可能懂这些电器知识,只是因为雄大自孩童时起就喜欢摆弄机械,所以才精于此道。

自那以后,由佳里就开始满心期待每月一次的查表时刻。

雄大自一大清早开始就悠悠闲闲的。他吃过早餐后既没有要出门的迹象,也没打扫店面,只是在桌子上摊开报纸,听着广播。他这么悠闲可不是因为今天是周日所以休业,外面的招牌上可是写着“全年无休”的字样。

看完报纸,雄大就陪庆多、大和和美结玩耍。他们在商店前的道路上玩投球游戏,之后又跑到非常近的公园玩秋千。

庆多刚能把秋千荡到自己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雄大就被由佳里一个电话叫回去了。

庆多等人回到店里,有一对看起来初中生模样的兄妹正在等雄大。他们说电动遥控越野车坏了,不能动弹,想要修理一下。

雄大拿着越野车和电动遥控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了一会儿,操作了一会儿,很快便将越野车身解体了。他戴上套头式的放大镜,全神贯注查看着电路板,拿起了电烙铁。

对庆多来说,这个姿势看起来帅极了。

大和和美结也兴致勃勃地围到桌子周围,紧盯着父亲的手部动作。

“很烫,危险啊。不能伸手过来哦。”

雄大一边说,一边用电烙铁烧焊料,将越野车脱落的线路接回去。

电烙铁冒着白烟。那一瞬间,庆多闻到了一股迄今为止从未闻到过的气味,是高温熔化焊料和松脂的气味。

“看看这样是不是修好了?”

雄大边说边取下了放大镜。

“电池,电池。”

大和嚷嚷着把取下的电池递给雄大,似乎是打算帮忙。

雄大把电池装进越野车,将车放在地上。他拿好电动遥控,按下了前进键。

越野车发出尖锐的金属声,跑了起来。大和追着车跑了起来。雄大灵巧地操控着越野车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离了大和的追逐。大和顿时发起脾气,哇哇地哭起来。

雄大哈哈大笑,庆多、美结还有两位客人都笑了。

绿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挥动着毛衣针。她的毛线活师从母亲里子,手艺相当不错。她现在手里织的是给琉晴和庆多准备的围巾。距离二月份的情人节还有三周,应该来得及。虽说没必要着急赶工,反正也没其他事可干。

良多这天天还不亮便起床上班去了。绿没有自信能跟琉晴两人独处一室,便拜托他请一天假。不过良多说必须去处理周六休息落下的工作,之后还要参加一个不能缺席的宴会。那是为前些日子在设计大赛胜出的项目开的庆功宴,作为领导,良多是不可能缺席的,这点绿也十分清楚。

过了八点,琉晴独自起来了,看起来愁眉不展。

摆出来的早餐有鸡蛋卷、腌菜、裙带菜和豆腐做的味噌汤、蛋黄酱拌蟹肉棒。绿原本还想着蔬菜不够,想在蛋黄酱里加点洋葱片,不过最终作罢。孩子嘛,总而言之都是不爱吃菜的。

琉晴吃了口蛋黄酱,就嚷嚷着“好酸”。绿心想,大概是因为蛋黄酱的牌子不一样吧,下次得找由佳里问一问。绿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地跟琉晴相处着。

吃过早餐,琉晴想去屋外玩,绿便带他去了公园。他四处跑了一阵,又在公园一角玩了会儿沙子。公园里没有其他来玩耍的孩子,他们便回家去了。

庆多和幼儿园的朋友们都很喜欢车站前大楼里的一家儿童馆,里面有画图手工室之类的店,每到周日还会搞些手工制作的活动,游戏室里则摆满了游戏玩具。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安全。

但是,绿却没想过带琉晴去那里,因为在那里必定会碰到庆多认识的小朋友的母亲们。绿不知道该如何向她们介绍琉晴,也没法解释庆多去了哪里。

回去的途中有一条河,两人坐在河边眺望了一会儿河水。琉晴待得很是无聊。绿也生怕遇到熟人,便催着琉晴回家了。

回到家,琉晴开始玩庆多的玩具。他先是敲着木琴玩,很快玩腻了,便扔开。接着又开始玩一个木制的玩具,把木球一扔,便翻滚跳动着发出呱嗒呱嗒的好听的声音。绿一边听着这呱嗒呱嗒的声音,一边开始编织。

绿再一次回忆起与庆多一起度过的时光。庆多上入学考试培训班,练习钢琴,光这些就足够打发从幼儿园回来之后的时间。周日良多多数时候都不在家,经常只有他们两人玩耍。这种时候,两人要么就一起看电视,要么就看书。的确,那时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对话。但即便如此也从不觉得尴尬。

可是,跟琉晴两个人单独待在这悄无声息、一丝不苟的房间里,绿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不是琉晴的错,绿想着。都是因为良多不在。如果良多的车在家,就能带他去个能玩耍的地方,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午餐是琉晴想吃的拉面。

吃过饭,绿收拾着碗碟,内心有着从未有过的焦躁。本来她的内心早就接受了良多周末外出工作的事。就是靠良多如此卖命工作才得以维持现在的生活。不过,绿原本也没有期望能在这样的市中心最高端地段买一套公寓。她想的是在稍微郊区的地段买个稍微宽敞些,能给庆多留出一间房间的公寓。不过毕竟买这间公寓的是良多,用公司的借款加上他自己的积蓄买的。三十来岁就能实现购房梦是十分难得的吧。

优秀的精英丈夫、高级公寓、高档车、高价服装……是何等令人羡慕,而绿却无法沉醉其中。

当然,良多在买大件东西的时候,还是会过问一下绿的意见。不过,与其说是过问,不如说仅仅是“确认”。基本上所有事情都是良多决定,良多批准。她对这也没什么太大的不满。毕竟良多做的事情总是正确的。只要按照良多说的办,从来都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再说自己也根本没有可以反对的智慧、经验、财力。

如此这般,这个“家”一直都这样平平顺顺走了过来。直到那一天……

绿收拾完碗筷,又开始织起围巾。琉晴一边眺望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东问西。

“那个大大的东西是什么?”

“那个细长的吗?”

“嗯。”

“东京天空树。”

“哦。”

沉默。

“我家是在哪个方向?”

“那边吧。”

“是吗?”

沉默。

终于,琉晴什么也不问了,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家的方向。

这时,绿才终于注意到琉晴的寂寞。

“要玩游戏吗?阿姨不太会玩游戏,你一个人能玩吗?有各种各样的游戏软件哦。”

琉晴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兴趣。

“软件是什么?”

“在一个机器上可以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好像是这样一种东西。”

然而,琉晴摇了摇头。

“不用,我自己带了游戏机。”

琉晴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一个红色的掌机。那不是日本的有名厂家的产品,只是看着相似的其他产品。庆多的朋友拿着的最新款游戏机都有立体影像,但是琉晴的游戏机却不是。而且,他一直在玩同一个游戏,在一个像迷宫一样的空间里,让一个大嘴巴的圆形生物一边吧唧吧唧吃着什么,一边前行。绿隐约记得,似乎自己小时候在游戏中心看见过这个。

恐怕是那种无法更换软件的老款游戏机。

但对琉晴来说,这应该是他的宝物吧,绿心想。这是一个可以与斋木家相通的有魔法的游戏机。

绿再次拨动起手里的毛衣针。

多亏良多一大清早就开始工作,工作在午后初见规模。下午的设计大赛庆功宴在大会议室举行,他便没吃午餐,直接去了会议室。会议室里,良多的团队成员已经到齐了。看来良多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再次环顾会场,他才发现,这次设计大赛一起工作的人竟有如此之多,不由地吃了一惊。cg制作公司似乎是倾注了全公司的人马,算上其他做测量或实地调查等的公司,有一百好几十人参与其中。

在设计大赛中胜出对这些人的生活也会带来不小的影响吧。

部下们压住良多的杯子给他倒了啤酒。但是他四点必须离开会场开车去前桥,所以酒是没法喝了。

听说斋木家的女儿美结晕车晕得厉害,完全没法去开车三十分钟以上的地方,所以便由良多承担了去群马接送孩子的任务。不过良多本来就喜欢开车,倒也不觉得辛苦。

只是呕心沥血才取得胜出的项目庆功宴上,自己却不能喝酒,这倒让他有点落寞。

那边社长的致辞似乎已经开始了。社长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话多。

“绿她没事吧?”

趁着社长这毫无意义的致辞的空当,波留奈向良多搭话。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颜色艳丽的蓝色西服裤装。

良多歪了歪脑袋。

“挺辛苦的吧?”

波留奈的语气似乎有几分讥讽意味,良多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光顾着忙活,“抱错孩子的事”到底也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句。而她竟然知晓,那消息来源就只有一个人了。

“部长说的?”

波留奈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还是不要大嘴巴到处说比较好哦。”

“姑且还是要通一下气嘛。”

良多心虚地辩解道。

“反正就是没有跟我通气嘛。”

良多这次是完全被噎得没话说了。

波留奈看着良多一脸尴尬,笑了笑。

“不过我以前就觉得,她是个迟钝的姑娘。”

波留奈这是说的哪一出,良多一头雾水。

“正常情况下也能意识得到吧,递过来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说也是孩子的母亲呢。”

良多再次无言以对,并不是没法回嘴,想要解释的话多少理由都有,绿那时出血过多徘徊在生死边缘等之类的,但良多却闭口不言。他只想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他甚至心想,幸亏这事没跟波留奈说。

正好社长的长篇大论结束了,良多鼓起掌来。接下来上台的是部长上山。

“看样子啤酒也温得刚刚好了……”

上山略略调侃起社长的致辞长,引得全场哄笑。

良多也高声大笑。但波留奈依旧死死盯着良多的侧脸。他把视线移过去,波留奈正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刻薄啊。”

本想稍微开开玩笑,但声音却变得冷硬起来。

“因为有人不给我当母亲的机会呀。”

波留奈的声音完美地披上了玩笑话这个伪装。明明是挖苦人,却依然风情万种。

良多马上回嘴了。在这件事上双方是对等的。

“你也从一开始就根本没那个想法吧?”

“你不是也没有想要做父亲的心思吗?”

两人就这么互相调侃着,仿佛回到了往昔。的确,两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

分手的时候多少发生了些冲突。冲突的原因不过是被脚踏两只船,这大大伤害了波留奈的自尊心。而且,对手还是一个与波留奈恰好相反的、个性顺从、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女孩,而且居然还怀了孩子。

那时,波留奈对正在茶水间仔细地泡着茶水的绿说了一句话:“我就是为了不变成你这样的女人,才一路打拼着活过来的。”

“不过呢……”

波留奈意味深长地把视线投向上山部长。这次上山的讲话时间很长,这很少见。

“我的嫉妒不过是小儿科。最可怕的,是男人的嫉妒。”

良多还想问她拐弯抹角到底想表达什么,波留奈已经移步到合作公司的座位,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起来。

“oh, od)!”

琉晴玩游戏又输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说这句话了。算算时间,已经两个小时了。他几乎是默不作声地一直沉迷在游戏之中。

绿则一直在忙着织围巾,渐渐地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并不是织累了,而是琉晴的存在总是不经意地让她想起庆多。

琉晴第三次游戏结束后,终于关掉了游戏机的电源。

“请问现在几点了?”

琉晴用敬语问绿。这些措辞让绿不由心痛起来,恐怕琉晴也一样感到拘谨吧。

“两点四十五分。”

庆多和琉晴都还不会准确地读出表盘上的时刻。不过,一到四点,良多就会回来开车送他回家,这件事琉晴倒是牢记于心。

“啊,还早啊。”

琉晴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又点开游戏机的开关。

电子音乐声再度响起。

“回家吧。”

绿仿佛在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啊?”

琉晴的眼睛在发光。

“要回家吗?”

“嗯!”

琉晴回答的同时,迅速把游戏机塞回书包,直接冲向门口。

绿的内心也雀跃起来,但是下一个瞬间她的脑海就浮现出良多那张十分不愉快的臭脸。绿把那张脸压在心底,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从东京站出发,坐新干线去往高崎,再换乘两毛线,他们抵达前桥大岛站的时候已经过了五点。路上花了大约两个小时。琉晴十分开心,在电车里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特别是他第一次乘坐新干线“ax”,更是喜不自胜,那股兴奋劲非同寻常。

绿心里充满了罪恶感,后悔自己一直把琉晴关在房间里。

一下到前桥大岛站的站台,琉晴就立即小跑着爬上楼梯。

“我回来啦!”

在楼梯的顶端,琉晴就冲向正在检票出站口对面等候的雄大和由佳里。

“欢迎回家!”

由佳里紧紧地一把抱住扑进怀里拥抱自己的琉晴。

大和和美结则从身后抱住琉晴。

在雄大的身旁,庆多却紧盯着检票口的深处。

绿一看到庆多的身影,立即小跑起来。过了检票口,她几乎是跌坐在地上一般屈膝在地,一把抱住庆多。

“妈妈。”

庆多如耳语般轻声呼唤着。

绿几乎要说出“对不起”,但是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有好好听话吗?”

绿问庆多。

“嗯。”

庆多的大眼睛闪耀着喜悦的光彩,并不像琉晴一样全身上下都表露着欢喜。但是绿却知道,庆多现在有多么开心。

“对不起啊,让你送到这里。”

由佳里抱着琉晴,跟她道歉。

“没事。这里也是我的老家。”

“啊,是吗?”

由佳里回答着。这时雄大从身后探头探脑地看检票口处。

“咦,良多先生没一起来啊?”

绿的神情立即黯然了。

“好像是有个什么……重要的会议要开。”

绿撒谎了。她说不出口是参加宴会。

“还真是热爱工作啊。”

雄大嘟囔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素来不正经的雄大的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绿的心。

“我倒是想让你好好跟人家良多先生学习学习呢。”

由佳里打趣他。

“笨蛋,我还没……”

“是啦是啦。你就是还没动真格,对吧。不过,要是还不快动真格,这一辈子怕是没机会喽。”

“别擅自给我结束人生了,这不是还剩点时间嘛。”

绿不由失笑。果然,这两口子就像夫妻漫才组合。

绿握住庆多的手。庆多的小脸皱了皱。绿仔细一看,他两手都贴着创可贴,血都渗出来了。

“怎么了?”

绿的心猛地一紧,她还从没让庆多受过流这么多血的伤。

“啊,那个啊。刚才,在附近的公园弄的。”

由佳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又开始询问琉晴玩了什么。

“没事吧?”

绿担心地握着庆多的手,紧紧盯着他的脸,心想,没有其他的伤口了吧。

“赛跑摔的。”

庆多的脸上带着笑容。

可是,绿却死死盯着渗透了庆多的血的创可贴,有种想当场撕掉创可贴确认伤口的冲动。

“虽然出了点血,不过马上就止住了。”

由佳里这才注意到绿一脸的担心,连忙搭话。

绿点点头,没看由佳里。

绿坐上十七点四十五分发车的两毛线电车前往高崎。由佳里帮忙查了时刻表,应该能赶上十八点二十一分发车的新干线。

两毛线的车厢内空落落的。太阳已经西沉,窗外的景色被夕阳的余晖笼罩,令人哀伤。

庆多变得比平时要健谈,他迫不及待地想将在斋木家感受到的“文化差异”描述给绿听。

“这样啊,四个人一起泡澡啊。”

绿一边回答,脑子里一边浮现出庆多手足无措的样子。但是,说这话的庆多看起来却十分开心。这让绿感到悲伤。

“不过,好窄,只有我们家的一半。”

庆多仿佛察觉到了绿的心思,连忙说道。他仿佛知道要是说自己很开心,就会伤了母亲的心。

“琉晴的妈妈是个怎样的人啊?”

绿问道。庆多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刚开始觉得挺可怕,但是其实很温柔。”

“是吗?”

绿的心情无法掩饰地低落下去。庆多会就这样跟由佳里渐渐亲近起来吗?那么琉晴又究竟会如何跟由佳里说起自己呢?

“庆多……”

“什么?”

“我们两个就这样去个什么地方吧。”

绿不假思索地说道。

“什么地方是指?”

“很……远的地方。”

“哪里的、很远的地方?”

“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庆多再次沉默地思考着。

“那,爸爸怎么办?”

绿无言以对。

野野宫家是个三角形结构。这个由良多、绿和庆多构成的三角形是个等边三角形。绿和庆多连接的底边很短,非常短。而的良多却站在十分遥远的地方。即便这样也挺好,弯曲着也好,看起来不安定也罢,这就是野野宫一家。绿对此深信不疑。然而,一旦把庆多“换”成琉晴,这个三角形就会崩坏。而良多却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他以为是可以继续维持这个三角形的。

“爸爸有工作啊……”

绿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良多免去了送琉晴回去这个任务,便在宴会结束后又扎扎实实忙完了工作,直到晚上八点半才把车开进公寓的停车场。

像往常一样,他踏着响亮的步子,走在通往电梯间的通道。

打了对讲电话却没人答。他算过了,他们坐电车的话,最迟八点也该回来了。

良多打开门锁,推开了玄关的大门。

家里空无一人。可是庆多的鞋子还在。

过了一会儿良多才注意到,浴室里隐约传来庆多的歌声。似乎绿也罕见地一起进了浴室,用略有些走调的声音在跟庆多合唱。

庆多五岁以后,经过应试补习班的指导,就开始一个人泡澡了。

良多脱下西装,摘下领带。

他坐在餐桌旁,深深地叹了口气。最近,他开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回到家一旦坐下,就懒得再站起来了。

几近纹丝不动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良多听到浴室有声音传来。

他们似乎是泡完澡出来了。

“我回来了。”

良多说。

“欢迎回家。”

庆多的头上顶着毛巾走出来,已经穿好了睡衣,结结实实地绑好了腹带。

在他身后,绿也走了出来,睡衣外还穿了一件长袍。

“吃过饭了吗?”

“吃了点晚宴剩下的东西。”

“这样啊。”

“为什么一起进去泡澡?”

良多一问,绿就笑了。

“庆多说手受伤了,不能自己洗。”

绿一边说着,一边屈膝蹲在庆多的面前,给他的手消毒。其实是想给他贴上治伤贴的,不过说明书上写着:如果伤口时间太久,就没有效果了。

“贴个创可贴吧。”

伤口没有原本担心的那么深,而且如由佳里所说,血也止住了,泡过澡也没有再出血。

“琉晴家里管这个叫绊创膏哦。”

绿忍不住笑了。

“这伤口是在那边弄的?”

良多问道,带着质问的语气。

“是。”

绿冷淡地答道。

“怎么回事?”

“说是玩的时候摔跤了。”

“这不就是说明他们没好好看着孩子吗?”

“也没什么大事啦。”

“弄出什么大事来就晚了。”

绿没说话。

“那边有好好道歉吧?”

绿沉默着摇摇头。

“让孩子受了伤,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良多越说越激动。

绿一边把创可贴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一边说:

“那,你跟我们一起去不就好了。现在冲我发脾气,我有什么办法呢?”

语气变得冷冷的。

良多陷入了沉默。

“好了,跟爸爸说晚安。”

庆多说了句“晚安”就朝卧室走去。绿在卧室门口看着庆多爬上床,然后轻轻地回到客厅。

“宴会很热闹吧?”

“啊,还好……”

绿打断了良多的话。

“我的事,大家没说什么吗?”

“啊……”

良多努力搜寻着用词,脑海里闪过波留奈说的话。

“当母亲的应该看得出来吧,诸如此类。感觉波留奈小姐会说出类似的话呢。”

“没……”

良多又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让绿焦躁起来。

“你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吧?”

“没这回事。”

“撒谎,明明你就是觉得都是我的错……”

绿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庆多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去年坏得无法动弹的机器人玩具。

本以为已经睡着的庆多突然出现,让两个人变得冷峻的脸立刻换成了面带微笑的假脸。

“怎么了?”

这对良多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神,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柔。

“下次什么时候去琉晴家呀?”

“还是下个周六。为什么问这个?”

绿不安地听着。

“这个,我可以带过去吗?”

“可以啊。”

绿的声音有些嘶哑。

“琉晴的爸爸会修玩具哦。”

庆多的话触动了良多,他仿佛戏弄庆多般地开玩笑道:

“要不,顺便让他把收在那个储藏室里的电热器也修了?”

绿只想捂住耳朵。

斋木家连续两天晚餐都是饺子。因为琉晴从美结那里听说了昨天的晚餐,便坚持要吃饺子。由佳里和雄大也没有反对。

两人都想念着琉晴腮帮被饺子塞得鼓鼓的可爱模样。

那天,由于雄大一边吃饺子一边喝啤酒,结果喝多睡着了,很晚才进浴室开始泡澡。

雄大半晕着脑袋,三个人一起泡了澡。在从浴室出来去卧室的时候,雄大停住了脚步。和往常一样,讨厌被由佳里擦头发的琉晴开始四处乱窜。好不容易将他捉住,用毛巾把琉晴兜头罩住的由佳里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终于,她紧紧地抱住了琉晴。

是不是要哭了,雄大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很快由佳里就拿着毛巾使劲地擦起琉晴的头发来。

琉晴再次哇哇大叫着逃开了。

“来,大家一起睡吧。”

由佳里捕捉到雄大说话声音里隐隐带着的一丝寂寥。

由佳里始终在忧心:“这样下去好吗?”但她并没有把这忧心诉诸语言,去说给雄大听。即便说出口,雄大也只会摸不清头绪地说一些玩笑话。但是,在雄大内心深处有着一种类似生存信念的东西,这种东西绝不会动摇。表面看着像是,内里却坚韧刚强,但又绝不是固执己见,而是用宽广、博大的胸襟包容着一切。

这是由佳里不曾对任何人说起的雄大最大的魅力所在。

可是,她心中的不安却挥之不去。这回出的事实在太大了,她心想。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