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哈罗德与咖啡店(2/2)
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里,哈罗德向一个女侍应要了一杯水,问能不能借用一下洗手间。他为自己没有带钱道歉,耐心地等着女侍应的目光一点点打量过他油腻打结的头发,千疮百孔的外套和领带,最后顺着浸满泥渍的裤子,落在他那不知道该说是穿着帆船鞋还是蓝胶带的脚上。她撇撇嘴,回头看向身后一个年纪稍大的灰衣女-人,她正忙着和几个顾客说话,明显级别更高。于是她对他说:“你最好快一点。”给他指了洗手间的方向,没有碰他一下。
哈罗德在镜子里看到一张黝黑的、依稀有点眼熟的脸庞。深色的皮肤相对里面的骨头而言好像太多了,松垮垮地挂了几叠,额头和脸颊上有几道伤口,头发和胡子比自己以为得还要乱,又长厚,眉毛和鼻孔里都有毛发像电线一样伸出来。他是个可笑的老家伙,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和那个拿着信出门的男人没有任何区别,一点都不像那个穿着朝圣者t恤在镜头前摆姿势的人。
女侍应给了他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有清水,但没有请他坐下来。他问了一下有没有人愿意借他一把剃刀或梳子,但那个穿着灰衣服的管理层马上过来给他指了指窗户上贴着的一句告示:禁止乞讨。她让他离开,否则就要报警了。他走向门口时没有一个人抬头,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有臭味。他在野外待了那么久,已经忘记什么气味是好的,什么气味是坏的。他知道那些人为他感到尴尬,心里希望能叫他们不用这样。
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一对年轻夫妇正弯腰逗着怀-里的婴儿。这一幕牵起了哈罗德内心深处剧烈的痛,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站得直。
他回头看向管理层和咖啡店里的其他顾客,直视他们的眼睛。他说:“我想要我的儿子。”
这句话让他身\_体整个颤-抖起来,不是轻轻的战栗,而是从身\_体深处发出来的剧烈的震抖。那股疼痛撕裂胸前的肌肉撞上他的喉咙,哈罗德的脸都扭曲了。
“他在哪里?”管理层问。哈罗德握紧双拳,尽量不让自己倒下。管理层说:“你有在这里见到过你儿子吗?他在贝里克吗?”有个顾客把手放在哈罗德的手臂上,用轻柔得多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先生,请问你是那个朝圣的人吗?”哈罗德喘了一口气。是这个人的好心肠让他崩溃了。“我和我妻子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故事。我们有个很久没联系的朋友,上周才去拜访过他,我们还谈到了你。”哈罗德任凭那个男人抓着他的手臂说下去,但是他无法回答,也无法动一下。“谁是你儿子?他叫什么名字?”那男人问,“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他叫——”突然哈罗德的心狠狠一沉,仿佛从一面高墙上翻了下去,跌进无止境的虚空里。“他是我儿子。他叫——”
管理层冷冰冰地看着他。其他顾客站在他身后,好心的男人依然抓着哈罗德的袖子。他们都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心底翻腾的恐惧、迷惑和悔恨。他想不起自己儿子的名字了。
外面街上,一个年轻女-人试着塞-给他一张宣传单。“今晚是专为六十岁以上人士设的萨尔萨舞课,”她说,“你也应该一起来,什么时候都不算太迟。”但是已经迟了,太迟了。哈罗德疯狂地摇头,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腿上的骨头好像不见了。“请拿一张吧,”那女孩说,“全部拿去吧。你回头就可以丢到垃圾桶里。我只想快点回家。”
哈罗德在贝里克郡的马路上跌跌撞撞,手里拿着一大叠宣传单,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人们纷纷对他避走不及,但他没有停下来。他可以原谅自己的父母不想要自己,不教他怎么去爱,甚至不教他怎么表达出来。他可以原谅他的父母,还有他们父母的父母。
哈罗德只想把自己的孩子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