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2)
苏荆溪脚步一慢,偏过头来:“做不做掌教,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一个旁人,怎好置喙。”
“可你明明就很关心他嘛。”
苏荆溪看向前方那背影,唇角微翘:“因为他,是我复仇布局中的重要一环啊。”
这一行人走了半日,终于抵达了平原县城的外头。他们寻了个茶摊子歇脚,昨叶何去当地香坛讨功德捐。太子一直到这会儿才腾出精神来,问吴定缘他在济南的经历,又是怎么策反梁兴甫的。
吴定缘事先跟昨叶何与苏荆溪商量过,在抵达京城之前,最好不让太子知道铁铉的事。所以他只说汉王嫌白莲教办事不力,在大明湖畔射杀佛母。佛母临终反正,让白莲教全力襄助太子登基,以弥补前过,梁兴甫也是听命于佛母遗命。至于吴定缘的身世,则半句不提。
朱瞻基听完,冷哼一声,没发表什么评论。对一个被白莲教炸飞整条宝船的太子来说,这个反应已算是很克制了。
“可是,白莲教为什么独独要抓你来济南?”朱瞻基不笨,很快便抓到了一个疑问。
吴定缘没办法,只好含糊地回答梁兴甫与吴家有旧怨,他脑子有病,非要把吴家全家一个个凌迟超度。总之所有不便解释的地方,一概推说成梁兴甫是个疯子的缘故。朱瞻基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家伙的疯病真不轻,幸亏死在校场了。
“本王向来赏罚分明,白莲教能不能得宽,就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了。”太子最终给了一个结论。吴定缘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他不再纠缠自己来济南的事。
太子忽然又想起来了,这平原县是刘备当年做过县令的地方,想出去转悠一下。苏荆溪温柔而坚决地劝了一句,说殿下箭伤严重,不好好休养,这条膀子就废了。
太子对苏大夫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一张嘴,他感觉自己只有俯首听从的份儿。安抚完太子,苏荆溪出门去寻药。朱瞻基怔怔望着她的婀娜背影,却发现吴定缘的视线,也同样是落在远离的苏大夫身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这县里的香坛实在有点穷,昨叶何找了半天也只讨来一把散碎银子,正好给苏荆溪换回一包伤药,她赶紧给太子敷药。太子何曾遇过这种窘境,嘟囔了几句这穷地方,等到苏荆溪弄好伤口,他们四人继续朝着德州方向赶路。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日头从头顶稍稍向西偏斜,到了一天之内最燥热的时候。此地既然叫平原县,自然是一马平川,休说山峦密林,就连一棵遮阴的小树也无,如瀑热力毫无保留地浇灌到行人头上,稍走几步便觉口干舌燥,头脑昏沉。
所幸昨叶何细心,问平原香坛多讨了两副装满井水的皮囊,四人实在口干了,便喝上一口。只是井水也被晒得滚烫,喝下去催发出更多汗来。那骡子耐不住热,比平时走得还漫,非得小鞭不停抽着才行。
他们走着走着,估摸着快到马颊河时,忽然看到前方平原上出现了一座浅黄色的城池,不,准确地说,是一片城池。四人再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了:每一座城池的结构都差不多,四面城墙围成一个空心正方形,形成一座小小的堡垒结构,城头有女墙马面,南北皆有门。不过这些外墙皆是用夯土堆成,没有包敷青砖,墙体露出一层层土黄色横纹,与周围麦田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小城池有很多个,彼此相距一里远近,连缀成线,隐隐显露出一座大营盘的模样。
“莫不是到德州了?”太子在骡子上问。
“不,没那么快。”吴定缘皱起眉头,他一个南京人,怎么也想不明白,德州和济南之间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军城。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城头杂草很多,应该被废弃很久了。”
昨叶何笑道:“这地方说起来,还跟太子殿下和吴……”苏荆溪猛捏了她胳膊一下,她才反应过来,及时改口:“……人不知的太宗皇帝有渊源呢。”
“嗯?”太子没听出她强行转折的不自然。
“这地方叫作十二连城,其实是二十多座小城堡,在马颊河南岸连成一片。当年靖难之战,南军都督盛庸为了遮护漕运与济南城,会同济南参议铁铉在这里修起一道防线。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去攻打白沟河前夕,也是从这一串营垒里出发。”
一说起这场战事,太子兴致就来了:“白沟河之战!我记得,那可是堪比官渡、汜水的大捷呢!南军那些鼠辈,白沟河之后就再没有北上的勇气。皇爷爷从此南下所向披靡,敌军皆是望风而逃,一战鼎定,可见是天命所归。即便那盛庸和铁铉修起这十二连城,也不免败亡啊。”
朱瞻基说完之后,奇怪地发现周围一片沉默,其他三个人似乎露出了古怪的神情。苏荆溪忽然问了一句:“殿下你对铁铉评价如何?”
朱瞻基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敛:“南军诸将里,也只这一个有骨气。”
苏荆溪看了默不作声的吴定缘一眼,轻轻道:“可惜却是全家倾覆。”
太子啧了一声:“皇爷爷行事确实失之苛酷。所以我父皇登基之后,一直说宽严相济,把靖难株连的南臣家眷尽皆赦免,以表朝廷宽仁之情。我记得父皇下诏之前,还问过我意见呢。”
“殿下当时怎么说?”
“呃……当时我光顾着去斗蟋蟀,随口答了一句:他们既然做了错事,有这种下场也是活该。”
话音刚落,朱瞻基觉得周围的气氛更沉默了。他继续说道:“后来我被经筵师傅好一顿训斥,说我应该回答:君王垂范天下,若奖掖叛逆,则人人欲为叛臣;褒旌忠臣,则人人愿做忠臣。”
他耸耸鼻子,觉得气氛不太对劲。苏荆溪双眸微闪,昨叶何唇边带着一丝讥诮,至于吴定缘则背过身去,似乎压根没往这边看。
朱瞻基忽然想起来,红玉便是靖难时被投入教坊司的。他拍拍脑袋,赶紧找补了一句:“当然啦,我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没想好怎么说罢了。”
他刚说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这声音是从众人身后传来的,开始很远,可转瞬便近了许多。鼓点般的声音在十二连城之间回荡,显得格外急促。吴定缘眉头一皱,向身后一望,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只见远处一条黑线正朝这边延伸,竟是二十余名骑士正风驰电掣般赶来。
难道叛军派了不止一支追兵?
这是极有可能的。太子身份太重要了,叛军应该是派出去十几支队伍,像撒出一张大网覆盖住极广泛的区域,这样才能确保不会遗漏。
“得尽快跑进十二连城!”
吴定缘沉声喝道,这附近地势太过平坦,连躲藏的地方也无。前方的连城由十几座大夯土城堡以及延伸出去的隔墙、土沟、望墩等设施构成,交错,布局复杂,去那儿才有一线机会摆脱追兵。
即将进入十二连城范围时,骑兵队终于追到了身后。四人都屏息宁气,装作两对赶集归去的夫妻,低头朝前徐徐走着。前头骑兵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跑去,后面的骑士们也陆续擦肩而过。
吴定缘心中稍定,略一抬头,视线与队伍中的一个人正正对上。
这人鼻梁上包着一大块棉布,右胳膊用束带吊着,双眼凌厉如刀——吴定缘如坠冰窟,这不是在利民沟里被冲跑的骑兵首领吗?怎么他还没死?
吴定缘暗暗在心里叫苦。他们为了赶时间并没更换装束。别的追兵未必能认出,可瞒不过缠斗了半宿的高大为。吴定缘赶紧想要垂头,可是为时已晚。高大为的目光,牢牢地焊在了眼前这人的脸上,禁不住一阵狂喜。
他被洪水冲跑之后,在激流中死死抓住了一根伸出沟边的树枝。虽然付出了一条胳膊骨折的代价,但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高大为知道自己这一队已全军覆没,便朝着另外一个追击队的搜索路线找去。在与另外一队追兵会合之后,他判断太子会急于赶路,遂指示他们沿西北大道急速前行,果然在进十二连城之前截住了目标。
“太子在这里!”
高大为的声音极为亢奋,整队骑兵闻声立刻聚拢过来,很快便将四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看要到德州,却倒在了成功的门槛之前,哪怕再快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朱瞻基轻轻叹息了一声,心中却没多少懊悔。从南大营到十二连城,他们已是尽力到了极致。如此还是被叛军追上,只能说是天意不让他登基吧。
高大为用完好的一只手抽出佩刀。他不准备把太子带回去,也不准备说什么废话,此地此时一刀杀死,才能彻底断绝后患。
他强忍着鼻梁骨传来的钻心疼痛,举起了刀,琢磨着该从哪个角度劈下去,才能给太子带来最大的痛苦。忽然高大为耳朵一动,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这是长箭穿破层层风阻的破空之声。
这种声音对军人来说,意味着极大的威胁。高大为下意识转过脖颈,想要分辨方向,可在这短短一瞬,羽箭己抵至咽喉,毫不停顿地透喉而入。这位靳荣麾下的悍将,不敢相信地垂头看了一眼,直挺挺从马上栽了下去。
马队登时炸开了。其他骑兵们没明白,怎么会突然冒出一支羽箭。可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更多的羽箭扑面而来,一时间又有十几人跌落马下,激起一阵尘土。
这时还活着的骑兵才看到,从十二连城方向驰出一彪人马。为首之人身披月白短袍,头扎嫌巾,手持开元大弓,姿态说不出地矫健挺拔。他在颠簸的马背上极稳当,双腿轻夹,袍角翻卷,手中挽弓连珠般射来,左右轮换,每一箭必有一人落马,宛若李广再世。
而他身后的随从们,除一人之外,也纷纷持弓骑射。一时间箭如飞蝗,专朝高位招呼。叛军这支追击队虽说装备不差,可昨晚赶上大雨,弓弦都被卸下挂在鞍子边。此时猝然遇袭,他们连重薪绰弓挂弦的余裕都没有,被打得狼狈不堪。
反观太子一行,因为没有骑马,位置较低,并无一支羽箭误中。这指挥官的精准操作,令人叹为观止。
那支队伍且射且奔,等来到近前,二十余骑的精锐被悉数歼灭,马背上光秃秃一片。为首那人看也不看那满地狼藉,径直冲到太子面前,翻身下马。朱瞻基先是怔怔呆望片刻,旋即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声:“舅舅!”
那人半跪在地,双手抱拳:“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吴定缘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应该就是朱瞻基的小舅舅——张侯张泉。既然张泉在此,那么……他转动视线,果然在队伍的末尾看到了于谦。
于谦半挂在马背上,头巾歪戴,跑得狼狈不堪。他能跟上这支队伍的速度,没跌落马下,已算是奇迹了。看来确实是援军无误。吴定缘长长松了一口气,浑身肌肉这才松弛下来。只是他颇觉纳闷,张泉、于谦怎么会来得如此之巧。
昨叶何道:“咱们昨晚动手之前,我飞鸽传书给了临清的分坛,让他们设法联络上于谦,让他来接应。”
“他怎么会相信你们白莲教?”
昨叶何看了眼一旁的苏荆溪,带着淡淡的讥逍和敬佩道:“苏姐姐说于谦那人极为忠义,若听到主君下落,不暇细思便会赴难。所以我让分坛假意泄露出消息,说太子将至临清,所有白莲教徒要出城截击。于谦不信正话,却对反话深信不疑,自然会设法出城救援。”
吴定缘忍不住笑了起来,苏荆溪这一招实在高妙,正话反说,对人心把握得太准。
苏荆溪淡淡道:“我原本只是想多一手接应,却没想到真成了救命稻草。”说完她看向被太子搀扶起身的张泉:“也没想到,于司直居然真找到张侯了。”
吴定缘随着她的眼光望过去。这位传闻已久的张侯当真是风度翩翩,细眉挺鼻,长脸窄额,一看便是位温润君子。面相黝黑的朱瞻基跟他站对面,真看不出来两人是亲舅甥。
朱瞻基抱着张泉,放声大哭。他自离开南京以来,一边狼狈逃亡,一边惦念京中父母,心中苦楚蓄积已久,此时见到亲人,再也绷不住情绪了。张泉把他抱在怀里,面浮苦笑,只好抚着外甥脊背连声道:“殿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这时于谦才歪歪斜斜地赶到现场。他一见太子,先是大喜,正要走过去,却被苏荆溪一把拽住:“于司直,你有些眼色,让他们舅甥待会儿。”于谦“哦”了一声,正了正衣冠,赶紧走到这边来。
“小杏仁,别来无恙。”
于谦一听这称呼,脸色一僵,重逢的喜色几乎给冻住了。他咳咳几声,故作严肃道:“吴定缘,你可拖累太子不浅!”
吴定缘打量了他一番,这个小行人双眼吊着眼袋,胡须纠连,面色比之前憔悴了不少。可见自从淮安分别之后,于谦可是一刻没闲着。又得避开狻猊公子的拦截,又要设法联络张侯,还惦记着前往济南的太子的安危,压力可一点不比他们小。
“拖累什么?太子自己要去救我,又不是我求他的。”
于谦眼睛一瞪,正要发作,却看到苏荆溪旁边多了一个女子:“这位义士……不,义妇是?”
能跟随在太子身边,一定也是忠臣,于谦觉得这是很合理的推断。吴、苏二人没吭声,倒是昨叶何大大方方下拜:“民女是白莲教右护法昨叶何,拜见于司直。”
于谦开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要抬手回礼,手抬到一半,才发觉不对。什么?白莲教?右护法?他像被火钩子捅了一下似的,骤然跳开,要向太子示警。早有防备的吴定缘上前一步,按住他肩膀:“小杏仁,先别蹦跶。”
于谦惊疑不定,呼吸急促:“白莲教……你竟然勾结白莲教?”吴定缘嘴角微微一撇,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
昨叶何不失时机地说道:“白莲教之前铸成大错,如今迷途知返,愿将功赎罪,护得太子平安归京。”
于谦双眼依旧瞪着昨叶何,还是苏荆溪劝道:“个中曲折,稍后再说,总之现在太子已经安全,于司直不必惊慌——有我和吴定缘在此,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你们俩……也不好说!”于谦兀自强辩,可肩膀没有刚才颤动得那么厉害了。
那边太子已经哭过一通,红肿着双眼松开舅舅。张泉注意到他肩上的箭伤,有些心疼地叹道:“我看那些骑兵,都是山东都司的旗军,莫非靳荣也反了?”
“正是。”朱瞻基点头。他忽然想到什么,推开舅舅,走到于谦跟前。于谦面容一紧,也赶紧挺直了身躯。
“微臣未能随扈王驾,罪该万死。”
“本王不听于司直你忠言劝谏,几乎酿成大错。”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俱是一怔,都露出尴尬神色。于谦一直觉得太子亲自去济南涉险,是自己未能尽责之故;而朱瞻基在济南错信靳荣,才发现于谦不许自己表露身份,实是金玉良言。这一对君臣同时致歉,沉默地对视片刻,都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这时张泉站出来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先随我回德州再议不迟。”
跟随张泉和于谦来的骑士们已清理完战场,没留下一个活口。吴定缘注意到,他们的装束与统一服色的旗兵不太一样,杂七杂八,有破旧的鸳鸯战袄,有窄袖红胖袄,有的是一袭麻布交领短衫,有的干脆用虎皮围住小腹,露出半个裸身——与其说是军队,毋宁说是一群草莽。
莫非张泉是说动了哪个山大王?吴定缘心想,他看了一眼苏荆溪,知道她也看出来了,遂点了点头。
这批追兵虽然全灭,但遗留下来不少马匹。太子总算可以扔下那匹骤子,其他人也各自分得一匹。别的装备全被那批好汉瓜分了。张泉点齐人马,喝令返回,这几十骑护送着太子一行,匆匆穿过十二连城,朝着德州飞驰而去。
剩下的几十里路,对这批精锐马队来说瞬息即至。天色擦黑前,他们便已抵达了德州外城。不过张泉并未进城,而是绕城半圈,来到城池西北角的外河湾。
跑着跑着,朱瞻基隐约听到有哗哗的水声。他借着最后一丝夕阳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是一条匹练般的宽阔长河,河面上船只穿梭交错,河岸两侧覆满了黑压压的建筑。
那是一栋栋独立的二层房屋,形制一般无二,都是穿斗结构、悬山天窗。若是单体,并不算起眼,可它们的数量极多,密密麻麻地紧挨在一起,如同印匠排版好的泥活字钉,彼此相挨,接檐连梁,看上去蔚为壮观。
朱瞻基意识到,这里应该就是漕河货栈,他又回来了。
其实他去南京时曾经路过这里,不过那时候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在船舱里玩鸟斗虫,并不关心外面的景色。
张泉在一旁解释说,从临清到天津这一段漕河,被称为卫漕,而德州恰好就在卫漕的最中间,是个极重要的枢纽地段,货物转运量巨大,就连码头都要分成两处:一处上码头,一处北厂码头。他们此时去的,就是北厂码头。这里原本是野草丰茂的野原,洪武年间整修运河,裁弯取直,在这里新开出一条河泊,在河湾东岸修起一座卫城,里面修满了一片片转运粮仓,号“北厂”。江南、湖广、山东、河南等地的漕粮都汇聚于此,统一运去北直隶乃至京城。
令朱瞻基惊讶的是,张泉抵达北厂之后,并没有去漕运衙门,而是径直从粮仓旁的小码头下马,然后登上了一条五百料的双桅尖底船。
这种船在漕河上并不多见,多是跑海运的,永乐年间已禁止民间私建,不知张泉从哪里寻来的。这船船体极破旧,很多地方已糟烂不堪,看着好似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一般。上船的除了张泉与太子之外,只有于谦、吴定缘、苏荆溪、昨叶何以及寥寥十几个护卫,至于其他骑手们,则向张泉一抱拳,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这行程真够急的,可太子再一想,时日无多,不这么急肯定赶不回京城。众人刚刚在船舱里坐定,就感觉大船一晃,正在被缓缓推离码头。水手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解缆的解缆,操帆的操帆。吴定缘和太子都注意到,甲板上堆着许多堆东西,不过都用苫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
按说行船应该少装货物,跑起来才快。而且就算装货,也该塞在船腹的货舱里,堆到甲板上多不方便。不过张泉没顾上解释,他正忙着发号施令,操控大船起航。
他们也不好去询问,乖乖钻到船舱里去等候。朱瞻基找了个地方躺下,苏荆溪帮他再检查了一遍伤口,不由得眉头紧蹙。本来这伤口快要痊愈,结果被太子狠狠拔出箭镞,弄烂了血肉,再加上昨天那一通折腾,隐隐显出一圈红肿,这是要发脓疮的征兆,情况不是很妙。她摸摸太子的额头,似乎开始发热。
“殿下现在感觉如何?”
朱瞻基含含糊糊道:“还好,还撑得住。”
苏荆溪知道他不问清楚肯定不会睡,只好临时捣了一些药糊,先让朱瞻基服下。一直到大船平稳地驶入运河干道,朝着北方行去,张泉才满头大汗地回到船舱。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朱瞻基不顾虚弱,急不可待地问。
船舱里的光线很差,只点着黯淡的几盏烛灯,映得张泉面孔阴晴不定。他用一块湿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沉声道:“殿下你躺下,听我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