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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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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珀金斯先生就看出来自己的话对菲利普不起什么作用,因而在那学期余下的时间里,就也没有再去理他。珀金斯先生在学期结束后给他写了一份措辞尖刻的成绩报告单。报告单寄到家里时,路易莎伯母问菲利普那上面是怎样写的,菲利普欢快地回答说:

“糟透了。”

“是吗?”牧师说,“那我得再看一下。”

“您觉得我在特坎伯雷待下去还有什么好处吗?我早该想到,倒不如去德国待一阵子的好。”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路易莎伯母说。

“您不觉得这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吗?”

夏普已经离开了皇家公学,并从汉诺威给菲利普写过信。他才是真正开始生活了;菲利普一想到这点,就越发坐立不安。他觉得再在学校里束手束脚地过上一年,实在难以忍受。

“可是,那你就拿不到奖学金啦。”

“反正我也没有希望拿到,况且,我觉得自己也不怎么特别想进牛津大学。”

“可是,菲利普,你不是打算当牧师的吗?”路易莎伯母惊叫起来。

“我早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凯里太太用吃惊的目光望着菲利普,不过她惯于自我克制,马上给菲利普的大伯又倒了一杯茶。他们都没有说话。霎时间,菲利普看见眼泪顺着伯母的脸颊缓缓往下流淌。他的心猛地感到十分难受,因为他给伯母带来了痛苦。伯母穿着街那头的裁缝给她缝制的黑色紧身外衣,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倦怠无神,灰色的头发仍像年轻时那样梳理成一圈圈傻气的小发卷,她的模样既滑稽可笑,又不知怎么叫人觉得十分可怜。菲利普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一点。

后来,牧师跟副牧师在书房里关起门来谈心。菲利普伸出胳膊,一把搂住伯母的腰。

“唉,路易莎伯母,真对不起,我让您感到烦心了。”他说,“但是,如果我真的不是当牧师的材料,勉强当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对不对?”

“这太叫我失望了,菲利普。”伯母不满地说,“我早就有那样一种心思,觉得你往后可以做你大伯的副手,这样等到我们的大限来临时——我们终究不可能长生不老,对不对?——你就可以接替你大伯的位置。”

菲利普浑身发抖,突然感到惶恐不安,心儿怦怦乱跳,好像陷入罗网的鸽子在不停地扑打翅膀。伯母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声地呜咽起来。

“希望您能劝说威廉大伯,让我离开特坎伯雷。我实在讨厌那个地方。”

然而,黑马厩镇的教区牧师可不会轻易改变已经做好的安排。根据原来的计划,菲利普要在皇家公学待到十八岁,随后再进牛津念书。菲利普这时就想退学的事,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因为事先没有通知学校,这学期的学费无论如何仍需照付。

“那您是不是可以通知一下学校,说我圣诞节要离开?”经过漫长而言辞激烈的交谈,菲利普最后这么说。

“我会写信给珀金斯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他,看看他有什么意见。”

“哦,真希望现在我就年满二十一岁。干什么都得听凭别人的安排,真叫人憋闷!”

“菲利普,你不该这样对你大伯说话。”凯里太太温和地说。

“难道您不明白珀金斯先生不想让我走吗?他希望把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抓在手心里面。”

“为什么你不想去牛津念书?”

“既然我不打算当牧师,进牛津又有什么意思?”

“什么不打算当牧师,你已经是教会里的人了!”牧师说。

“那么算是受到任命了。”菲利普不耐烦地答道。

“那你打算干什么呢,菲利普?”凯里太太问。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拿定主意。但是不管我干什么,懂点儿外语总是有用的。在德国住上一年学到的东西,要比继续待在那个鬼地方多得多。”

菲利普觉得进牛津实际上就是继续他的学校生活,并不比现在强,但他不愿意直说出来。他满心希望能独立自主。再说,一些老同学多多少少知道他这个人,而他就是想远远避开他们。他觉得他的学校生活完全失败了。他想要开始新的生活。

菲利普想去德国的愿望正巧跟黑马厩镇上人们最近议论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有时候,医生的一些朋友上他家来盘桓一阵,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八月里到海边来消夏的那些游客,也有他们自己观察事物的方式。牧师也听说过,有人认为旧式教育如今已不像过去那么管用了,而各种现代语言正在取得他年轻时所没有的重要地位。他自己内心也感到有些彷徨不定。他的一个弟弟有次考试没有及格,就被送往德国念书,从而开创了先例。可是后来他在那儿死于伤寒,因而只能认为这样的试验实在相当危险。经过无数次的谈话,结果商量好了:菲利普再回特坎伯雷念一学期,然后离开那儿。对于这样一项协议,菲利普倒并没感到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是他回到学校几天之后,校长就对他说:

“我收到你伯父的一封来信。看来你想到德国去,他问我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菲利普大吃一惊。他的监护人竟然说话不算数,这不禁叫他怒气冲天。

“我认为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先生。”他说。

“差得远呢。我已经写信告诉你伯父,我觉得让你中途退学是莫大的错误。”

菲利普立刻坐下来,给他大伯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他也顾不得斟酌词句。他气得要命,那天晚上,一直到深夜方才睡着;次日一早醒来,又默默地琢磨着他们对付自己的手法。菲利普焦急万分地等着回信。过了两三天回信来了,是路易莎伯母写的,语气相当温和,字里行间充满了痛苦,说他不该给他大伯写那样的话,弄得他大伯十分苦恼,说他用词刻薄,没有基督徒的宽容精神;他应该知道,他们为他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况且他们的岁数比他大得多,究竟什么对他有利,肯定能做出更好的判断。菲利普握紧了拳头。这种话他听得多了,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认为这种说法无可置疑。他们并不像他那样了解实际情况,凭什么就想当然地认为年岁越大就越有智慧呢?那封信的结尾还告诉他,凯里先生已经撤回了他给学校的退学通知。

菲利普心中的怒火,一直憋到下个星期的半休日。学生们在星期二和星期四放半天假,因为星期六下午他们都得到大教堂去做礼拜。那天课后,六年级的其他学生都走了,只有菲利普留了下来。

“先生,请问今天下午我可以回黑马厩镇去一次吗?”他问道。

“不行。”校长相当干脆地说。

“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跟我大伯商量。”

“你没听到我说‘不行’吗?”

菲利普没有做声,走出教室。他受辱蒙羞,简直想要呕吐。他遭到了双重羞辱,先是不得不开口请求,接着又被断然回绝。现在他厌恶这位校长。那种从不为自己无比霸道的行为提供理由的专横作风,真使菲利普痛苦万分。他怒不可遏,什么都顾不上了。吃过午饭,他便从自己很熟悉的偏僻小路走到火车站,正好赶上开往黑马厩镇的列车。他走进牧师公馆,看见大伯和伯母正坐在饭厅里。

“嘿,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牧师说。

显然,他并不怎么高兴见到菲利普,看上去有点儿不大自在。

“我想应该来跟您谈一下我离校的事。上次我在这儿的时候,您亲口答应了,但一星期后又是另一种做法,我想弄明白您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菲利普对自己的胆量感到有点吃惊,但他对于自己确切地要说些什么,早已拿定了主意,因此尽管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但仍然逼着自己把话说出口来。

“今天下午你回来,学校是不是准你假了?”

“没有。我向珀金斯先生请假,被他一口拒绝了。要是你乐意写信告诉他我回来过了,管保可以让我挨一顿臭骂。”

凯里太太坐在一旁织毛线活儿,两只手不住地颤抖。她不习惯看着别人在她面前争吵,这种场面使她十分焦虑不安。

“要是我写信告诉他,你挨骂也是活该。”凯里先生说。

“要是你想当个彻头彻尾的告密者,那也成啊。既然你已经给珀金斯先生写过信了,这种事你完全干得出来。”

菲利普说这样的话实在很傻,正好给了牧师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

“我可不想再一动不动地坐在这儿,听凭你对我说些放肆无礼的话。”大伯气派十足地说。

他站起身来,飞快地走出饭厅,进了书房。菲利普听见他关上房门,而且还上了锁。

“哦,上帝,要是眼下我二十一岁就好了。像这样遭受束缚,实在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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