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五、卡席莫多(2/2)
更恰当地说,他整个的人就是一副怪相。一个大脑袋上棕红色头发耷拉着。两个肩膀之间耸着一个大驼背,前面的鸡胸给予了平衡。从股至足,整个的下肢扭曲得奇形怪状,两腿之间只有膝盖那里才勉强接触,从正面看,恰似两把大镰刀,在刀把那里会合。宽大的脚,巨人的手。这样的不成形体却显露出难以言状的可怖体态:那是精力充沛、矫捷异常、勇气超人的混合。这是奇特的例外:公然违抗力与美皆来自和谐这一永恒法则。这就是丑人们给予自己的王!
简直是把打碎了的巨人重新胡乱拼凑成堆。
这样的一种西克洛佩(127)出现在小教堂门槛上,呆立不动,厚厚墩墩,高度几乎等于宽度,就像某位伟人所说“底之平方”。看见他那一半红、一半紫的大氅,满缀着银色钟形花,尤其是他那丑到了完美程度的形象,群众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这是卡席莫多,打钟的人!这是卡席莫多,圣母院的驼子!卡席莫多独眼龙!卡席莫多瘸子!妙呀!妙呀!”
(127)西克洛佩,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可见,这可怜的家伙绰号多的是,随便挑。
“孕妇可得当心!”学生们喊道。
“还有想怀孕的也得当心(128)!”约翰接口喊叫。
(128)按照迷信,魔鬼的眼睛或某些毒眼睛看了,能祸害孕妇;而后一句是暗示卡席莫多对女人不怀好意。
女人们当真遮起脸来。
一个女人说:“呀,这混账猴子!”
另一个说:“又丑又坏!”
还有一个说:“真是魔鬼!”
“我真倒霉,住在圣母院跟前,天天整夜听见他钻承溜,在屋檐上转悠。”
“还带着猫。”
“他总是在人家屋顶上。”
“他给咱们家从烟筒里灌恶运。”
“那天晚上,他从我们家窗户向我做鬼脸,我以为是个男人,把我吓死了!”
“我敢说他是参加群魔会(129)的。有一次,他把一把扫帚落在我家屋檐上了(130)。”
(129)前后说的都是把卡席莫多当作魔鬼的化身。爬屋顶,骑扫帚飞,带着猫,吓唬人,等等,都是魔鬼或巫师的习惯。他们每年一次还要在半夜里聚会狂舞,鸡鸣就消逝。
(130)西方传说,妖怪骑扫帚飞行。
“啊!驼子的丑脸!”
“噗哇哇……”
男人们却大得其乐,鼓掌不已。
喧闹的对象卡席莫多则始终站在小教堂门限上,阴郁而庄重,听任人家赞美。
一个学生——我想是罗班·普斯潘吧?——跑上前去对着他的脸大笑,凑得未免太近了。卡席莫多只是把他拦腰抱起,从人群中间把他扔出十步开外。这么干着,还是一言不发。
科柏诺老倌大为惊叹,走了过去:
“妈的!圣父!你是我生平所见最美的丑。你够资格不但在巴黎,而且在罗马当教皇(131)!”
(131)这样说,是因为法语“丑人王”使用“丑人的教皇”一语。
说着,他伸出手去兴高采烈地拍拍他的肩膀。卡席莫多纹丝不动。科柏诺说下去:
“你这个家伙,我心里痒痒的,想带你出去大吃一顿,哪怕是要破费我一打崭新的十二图尔银币(132)。你说怎么样?”
(132)最初铸造于图尔市的银币,以后在15、16世纪流通于法国全境。
卡席莫多不回答。
“妈的!”袜商说,“你聋了?”
确实,他是个聋子。
然而,他开始对科柏诺的亲狎行为不耐烦了,猛然向他转过身来,牙齿咬得格格响,那大块头弗兰德尔人赶忙后退,就像是猛犬也招架不住猫似的。
于是,他敬畏地围着这个怪人转了一圈,半径距离至少十五步。有个老太婆向科柏诺解释说:卡席莫多是个聋子。
“聋子!”袜商发出弗兰德尔人的粗犷笑声,说道:“妈的!真是十全十美的丑王!”
“喂,我认识他,”约翰喊道。他为了就近观看卡席莫多,终于从柱子顶上下来了。他说:“他是我哥哥副主教那里的敲钟的。——你好,卡席莫多!”
“鬼人!”罗班·普斯潘说。自己刚才被他摔了一个跟斗,心里还是很不痛快。他又说:“他出现:是个驼子;他行走:是个瘸子;他看人:是个独眼;你对他说话:是个聋子。——哎,他的舌头拿去干什么啦,这个波利芬(133)?”
(133)波利芬是独眼巨人中最丑最凶恶的,即,被尤利塞斯戳坏独眼的那一个。
老太婆说:“他愿意的时候还是说话的。他是给敲钟震聋的。并不哑。”
“美中不足呀!”约翰评论道。
“不对,他还多一只眼睛哩,”罗班·普斯潘补充说。
“哪里!”约翰颇有见地,说道,“独眼比瞎子不完美得多:欠缺什么,他自己知道。”
这当儿,所有的乞丐,所有的仆役,所有的扒手,由学生们率领,列队前往,把法院书记文件柜翻腾了一遍,找出纸板,做了个冠冕,还做了个丑人王的可笑的道袍。卡席莫多听任他们给他打扮,眼睛都不眨一下,傲然顺从的样子。然后,大家叫他坐在一张五颜六色的担架上。十二名丑人团大骑士把担架往肩上一扛。这独眼巨人看见漂亮、端正、身体构造良好的人的脑袋都在自己的畸形脚下,阴郁的脸上顿时粲然显现睥睨一切的辛酸而又欢乐的表情。接着,这吼叫着的衣衫褴褛的游行队伍开始行进,按照惯例,先在司法宫各条走廊转一圈,然后出去,到大街小巷去兜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