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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一、小红鞋 · 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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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进得室来,她轻轻把她放在地上,然后又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仿佛这仍然是她的小安妮丝。她在那狭窄的小屋里走来走去,陶醉,发狠,欢欣,又叫,又唱,吻她的女儿,对她说话,哈哈大笑,号啕大哭,——这一切都涌在一起,同时狂暴地爆发。

她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有了我的女儿!她就在这里。好上帝把她还给我了。呔,你们!大家都来吧!有没有哪一个看见我找到了我的女儿?我主耶稣啊,她多么美丽!上帝呀,您让我等了十五年,只是为了把这样的一个美人儿还给我……埃及女人没有把她吃掉!这是谁说的呢?我的小女儿,我的小女儿!吻我呀!那些善良的埃及女人!我爱埃及女人……这就是你呀!怪不得你每次经过,我都心跳。而我还以为这是仇恨。原谅我,亲爱的安妮丝。你以为我很坏,是不是?我爱你!……你脖子上的痣还在么?咱们看看。还在!啊!你长得多好!你这么大的眼睛是我给的,小姐!吻我!我爱你。别的母亲有自己的孩子,我才不希罕哩,我现在根本看不上她们。让她们来好了。这是我的孩子,你们看她这脖子,这眼睛,这头发,这手。这样美的人儿你们找找看!啊!我敢说,她会有人爱她的,这样的人儿!我哭泣了十五年。我的美貌尽皆衰退,都到她那里去了。吻我呀!”

她还给她讲了其他许许多多荒唐话,说话的声调就代替了说话的优美。她翻动可怜姑娘的衣服,弄得姑娘脸都红了;又用手摩挲她那光滑油亮的头发,还吻她的脚、膝盖、额头、眼睛,一切都使她欣喜若狂。姑娘就让她这样,只是不时以无限深情低声念叨:“妈妈,妈妈!”

“你看,我的小妞儿,”隐修女又说,说一句吻她一下:“你看,我多么爱你!我们要从这里逃出去。我们就要得到幸福了。我在我们家乡兰斯继承了一点产业。兰斯,你知道吗?啊,不,你不知道,你那时候还太小!但愿你知道你四个月的时候是多么漂亮!那样好看的小脚脚,好些人好奇,从七法里开外的艾佩奈赶来看!我们就要有一块田地、一栋房子了。我要让你跟我一起睡我的床。上帝呀,我的上帝!有谁想得到呢?我找到我的女儿了!”

“啊,我的母亲!”姑娘激动万分,但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她说:“埃及女人早对我讲过的。我们那里有一个善良的埃及女人,她去年死了,一直像乳娘一样照看我的。是她把这个小荷包挂在我脖子上的。她常常对我说:‘小妞儿,这个珠宝你要保存好,这是宝贝,它将保佑你们母女重逢。你这是把你母亲佩戴在脖子上呀!’她真说中了,那个埃及女人!”

麻袋女又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来,让我吻你!你说得多好!等我们回老家,就把这双小鞋拿去给教堂的圣婴穿。我们这一切都得感谢圣处女。我的上帝!你的声音多甜!你刚才对我说话,就跟音乐似的!呀!我主上帝!我可找到了我的孩子啦!但是,这样天大的好事,难道能相信么?人是不会轻易死掉的,我这不是没有高兴得死掉么?”

接着,她又拍起手来,又笑又嚷:“我们要过幸福日子啰!”

恰在这时,小屋里回荡着户外武器的碰击声和马匹奔驰的声音,似乎是从圣母院桥驰来,从河堤上越跑越近了。埃及姑娘慌慌张张投入麻袋女的怀抱。

“救救我!救救我!妈妈!他们来了!”

隐修女的脸刷地白了。

“啊,天!你说什么?我倒忘了!他们追捕你!那你干了什么呢?”

不幸的孩子回说:“我不知道,可是我被判处了死刑。”

“死!”古杜勒说,摇摇晃晃,雷轰头顶一般。“死!”她又缓缓地说,瞪着眼睛看着女儿。

“是的,妈妈,”姑娘惊慌失措地说,“他们要杀我。他们来抓我了。绞刑架就是在等着我的!救救我!救救我!他们来了!救救我!”

隐修女半晌动弹不得,好像变成了石头,然后,她摇摇头表示怀疑,忽然,狂笑起来,——她那吓人的狂笑又恢复了。她说:

“嚯,嚯!不!你对我说的是一场梦。啊,是的!我丢掉了她十五年之久,现在又找到了她,却仅仅一分钟!他们又要把她夺走!而现在她这样美,长得这样高大,跟我说话,爱我,现在他们倒要来把她吃掉,就当着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啊,不行!这样的事是不可能的。仁慈的上帝不允许这样。”

正说着,马队似乎停下来,只听见远处有个人喊叫:“这儿走,特里斯唐大人!教士说的,在耗子洞那儿可以找到她。”马蹄声再作。

隐修女绝望地一声喊叫,站了起来:“快逃命!快逃命,我的孩子!我都想起来了。你说得对。是要处死你。万恶!该死!快逃命吧!”

她把头探向窗口,立刻又缩了回来。

她轻声说道:“你就待在这里!”声音急促而阴沉,痉挛地抓住埃及姑娘的手。埃及姑娘这时只比死人多口气了。隐修女又说:“待着!别出声!到处都是兵。你也出不去了。天太亮了。”

她那干涸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过了一会,没有言语,只是在石室里大踏步走来走去,间或站住脚,一把把扯下斑白的头发,又用牙齿啃啮头发。

忽然她说:“他们过来了。我去跟他们说话。你躲在这个角落里。他们看不见你的。我告诉他们,就说你逃脱了,说我放掉了你,就这样!”

她把女儿放了下来,——她是一直抱着她的。她把她安顿在外面看不见的一个角落里。她叫她蹲下去,仔细布置了一番,使她的脚和手都不露在阴影外面,把她的乌黑头发披散,覆盖住白长袍,使人看不见她,又把水罐和石板搁在她面前。她只有这两样东西,以为这两样就可以把她的身子挡住。安顿好以后,比较放心了,她立刻跪下来祈祷。刚天亮不久,老鼠洞里还有许多地方仍然是黑漆漆的。

就在这一刻,听见教士那阴险刻毒的声音就在小室跟前喊道:“这边,孚比斯·德·夏多佩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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