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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不是怀疑您,只是因为刚去了趟田边家,顺便过来一下。”
“就算怀疑也没关系,毕竟我也因为佳之的事情对核电站怀有憎恨。如果真有干那种事的智慧和胆量,说不定我也会干。”川村用拇指指着电视画面说道。
“那么您是否能想起一些跟您一样抱有憎恨、并且具备这种智慧和胆量的人呢?”
“没有,很遗憾。”
“那从事与直升机或飞机有关的工作的人呢?”
“没有。”
“是吗?如果您想起了什么,请联系这儿。”室伏把联系方式写到手册的一角,撕下来递给川村。
“我姑且接下了,不过说实话,我其实不大愿意配合警察。”川村的表情有些不快。
“拜托您不要这么说。”
“佳之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听说了吗?”
“哎,大致听说了。照片也看过了。”
“卑鄙吧?”
“是啊。”
“我也只是留了一张他的照片。我是绝不会忘记憎恨的。”川村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照片,“这是我跟他一起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尽管并不是特别关心,室伏还是要过照片看了一下。照片跟田边家的影集中最后一张是同一背景,同一片草地。只是二人的姿势稍微不同,佳之手中的东西也不同。仔细一看,原来是赛车模型。看到这个,室伏觉得有点不自然,但他并未说出口。
“繁忙之中打扰,真是抱歉。”室伏还回照片说道。
“忙什么,一点都不忙。因为今天根本就没有顾客。大家不是逃到了远处,就是待在家里看电视。”
室伏笑了笑,点头致意后离开了豆腐店。
“看来核电站一点人气都没有啊。”关根用手绢擦着汗说道。
“那是,我们走访的全都是讨厌核电站的人,结果当然是这样。”
“就算问问普通人结果又能怎样呢?如果自家附近要建核电站,肯定也会反对吧?”
“那倒也是。不过,还是有一半以上的国民认为核电很必要啊。”
“那还不是因为国民太随便了。”
“我们也是国民的一分子啊。如果立场改变,所说的话也会改变的。事实上,推进派和反对派在人性上并没有多大差异,难道不是吗?”
“那么,说这话的室伏先生您本人又如何呢?是赞成派,还是反对派?”
“我?我嘛……哪一派都无所谓。”
“人可不能这么没责任感。”
“不,我说的是实话。如果大家都讨厌,那我会觉得没有核电也无所谓。到时候,即使不大用电,我也能够忍受。反之,如果大家都觉得有必要,那么建设核电站也无所谓。当然,即使建在我家附近,我也没有怨言。差不多就是这种立场。”
“那你根本就没什么主义主张之类?”
“也就是说,这种东西是受立场左右的。比如说如果从现在倒退十年,我肯定会是个彻头彻尾的推进派。虽然我本人并没有这种打算,可结果会是这样。”
“哎,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当时我在防止犯罪部门,一年得负责好几次输送呢。”
“输送?”
“核燃料的输送啊,从东海村或熊取一带运来。虽然负责运送的是专业公司,也有保安公司的车辆随行,可是经过我们管辖的片区时,我们有时也会派警车跟随。犹如大名出行时的大队人马一样。”
“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一次。”
“因此,本来就已经是一条长龙,后面又每每会粘着一群家伙。”
“啊。”关根似乎明白了室伏的意思,点点头,“你说的是反对运动的那些人吧?”
“没错。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的,每次都会粘过来。”
“他们粘在后面有动作吗?比如用喇叭抗议之类。”
“我倒是没有经历过。他们只是跟在后面,自始至终只是一直粘在后面。我们只是负责自己辖区的事倒也无所谓,不过也很麻烦。”
“又不能呵斥人家把人轰走,对吧?”
“若是人家说碰巧走的都是同一个方向,你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就算知道他们什么都不会做,我们这边也不省心。说实话,运送核燃料的时候我们本来就够紧张的,胆战心惊,只祈祷着别在自己的地盘出事。万一中途出事,再细微的小事也有可能发展成大事故,即使一些小小的剐蹭事故也很恐怖。可那些反对派全然不考虑我们的这种心情,老是在卡车旁边晃来晃去。说实话,真令人恶心。”
“心情可以理解。”
“所以啊,我们有时候也会耍点花招。”
“花招?”
“嗯。就是跟机动队的人沟通好。进入一车道后让卡车先行,警车则略微放慢速度,过一会儿后就进入岔道。因为那些家伙认定警车不可能走错路,就一直跟在后面。可那条道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当对方觉察的时候,再从后面跟上一辆警车,把他们夹在中间,不让他们逃走,再进行例行盘问。而卡车早就在其他警车的护卫下逃走了。”
“可真够绝的。”说着,关根微笑起来。
“对方当然会火冒三丈,怒斥警察也沆瀣一气,正把日本全部变成核电站。记得有本书上写过追踪核燃料运输的事,上面也提到了被用这种方法引开的事,说是亲身经历了一把权力的恐怖。其实他说错了。我们也无意站在核电推进派一边。可既然核燃料要运输,我们就得保护它,这首先是我们的工作。举行反对运动倒也无妨,可一旦妨碍了安全,那就不好了。”
“可反对派根本就看不到这些吧。”
“没错。所以说,个人的主义主张其实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人站在什么位置就说什么话。”
“那倒是,立场决定声音嘛。”关根稍微思考了一下,问道,“那这次的嫌犯所站的又是什么立场?”
“这个嘛。模棱两可,不是吗?”
尽管嘴上说着俏皮话,室伏的大脑里却在描绘那巨大的输送卡车深夜行驶在国道上的情形。写有“行进途中禁止插队”的牌子,显示运输货物为核燃料的标志,还有自己盯着这些紧张追赶的情形。车队有时长达五六百米。反对派当中甚至有人想一口气超过车队。为此,他们有时也会开赛车来追踪——
“赛车?”
“怎么了?”
“刚才在川村那儿看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把赛车模型带到草地去呢?”
“这可就不好说了。”关根纳闷起来,“我也觉得这种情况不多见。”
“对了,说不定是无线电遥控的玩意儿,你说呢?”
“啊,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带到草地去也就可以解释了。”
“好!”室伏转过身来,“掉头。”
“哎?”
“虽然不大可能,不过我们还是得谨慎点。”
听室伏这么说,关根似乎仍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二人回来,川村贵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张脸看上去更像娃娃脸了。
“刚才的照片,能不能再给我们看一下?”室伏说道。
“没关系。看多少次都行。”说着,川村取出照片。
“这张照片上田边所拿的赛车,”室伏指着照片问道,“兴许,就是个无线电遥控模型吧?”
看来这个提问非常出人意料,川村愣了一下,紧接着笑着点点头。“是的。那小子在临死前一段时间竟迷上了无线电遥控。当时还玩汽车模型,像个小孩一样十分着迷。”
“这么说,您不玩无线电遥控吗?”
“我不弄那个。我又不擅长,再说,也不是那个岁数啊。”
“那,田边是怎么玩起无线电遥控来的呢?”
“这个嘛,是怎么玩起来的来着……”川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我想,大概是别人邀他玩的吧。”
“邀他?谁?”
“他好像有个非常喜好无线电遥控的伙伴。更准确地说,佳之就称他是无线电遥控的师傅。”
“哦,师傅?”室伏盯着川村的嘴角,很感兴趣,“那人叫什么?”
“这个嘛,我也没有见过……”川村用右拳轻轻敲了敲脑袋,咕哝道,“saikawa?不像。不,是saigawa吧。”
“saigawa?石川县的犀川?”
“啊,怎么写不知道,不过好像的确是这个姓。”
“saigawa,是吧?”室伏在手册上写下“犀川”二字,并在后面打了一个问号。
“据佳之说,好像是个超级发烧友,更准确地说是个狂热分子。据说家里摆满了跟真货一模一样的飞机和直升机的无线电遥控模型。”
“什么,直升机?”室伏瞪大了眼睛。
“啊……”川村点点头,表情也很惊讶,“啊,就算再逼真,跟真的也不是一回事啊,对吧?真正的直升机又不能像遥控模型那样……”
“关于此人,你有没有听说过其他什么情况?”还没等川村说完,室伏就急忙问道,“比如工作、住址、年龄等。”
“啊,具体情况我一点也不清楚。不过,说不定是在工作中认识的人。”
“工作?在核电站的工作?”
“记得好像听他这么说起过。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非常感谢。您今天一直在这边吗?”
“啊,是这样打算的。”
“那就拜托一下。如果您外出,能不能先拨打刚才我给您的号码?”
“明白了。啊,我基本上不会出去。”川村大概从室伏的表情感到事情非同寻常,神情紧张起来。
离开豆腐店,室伏立刻朝田边佳之的家走去。关根紧跟了上去。“你觉得那个无线电狂热分子是嫌犯?”
“现在还不好说。”室伏简短地回答一句,默默走着。
田边一雄对刑警再度造访似乎有些惶惑,却并未为难。室伏站在大门口,径直问他对一个姓saikawa或saigawa的人有没有印象。
“saikawa……没,没听说过。老妈,你有没有印象?”一雄朝一旁担心地看着的泰子问道。
“没听说过啊。”她似乎也并未撒谎。
“你们家里有没有大东设备公司的员工名册之类?”
“名册?有没有?”一雄又向泰子问道。
“那种东西,我觉得没有。”泰子抱歉地说道。
室伏点点头看看关根,关根似乎立刻领悟了前辈刑警的意图。“能不能借电话一用?”关根问一雄。
“啊,请用。”
“在这边。”泰子站起身来。关根说了声“抱歉打扰”,脱了鞋走进屋内。
“那个人怎么了?”一雄问道。
“啊,现在还什么都不好说。”含糊地应了一句,室伏就换了个话题,“对了,那个名单的事……”
“名单?”
“签名单。”
“啊?”一雄的脸阴沉下来。
“还是不能给我们看一下吗?”
“若是实在想看,必须得到每个人的允许。”
“拜托您就通融一下。”室伏深深地低下头,“我们绝不会复印。只在您家里看一眼就行,也不会带出。这样也不行吗?”
“既然这样,那好吧。可是刑警先生,正如我刚才说过的,签名的人有八万多,又没有输入电脑,无法检索。”
“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了从这种大型名册中寻找目标名字。”
一雄叹了口气。室伏不知道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因为室伏一直低着头。
一雄开口问道:“那个人真的可疑吗?”
“不清楚。虽然还不清楚,不过我认为还是有调查价值的。”
一雄再次叹了一口气。“请把头抬起来。你这个样子,说话实在不方便。”
室伏弓着腰,只把脸抬起来。“能看一下吗?”
一雄低下头,沉默不语。这时,关根回来了。一雄看看关根,又打量一下室伏,抱起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粗胳膊,轻轻点点头。
“非常感谢。”室伏在他身后再次点头致意。
关根小声说道:“我跟总部联络过了,请他们帮忙调查大东设备的员工中有没有名字跟saikawa或saigawa相似的人。”
“嗯。”室伏应了一声。若是能在那边找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雄回来了,右手拿着大学笔记。看上去不像是能容纳八万个名字的名单。
“我刚才也说过了,所有签名者的名册并不在这里。若是非看不可,那就只能拜托县民会那边,全部都在那边保管。在此之前,你们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
“今年年初在劳动会馆集会的出席名单。出席者有四百人左右,都是参加运动特别积极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名字被透露出去,我想他们也会在某种程度上予以理解。”
“那就看一下。”
室伏接过笔记。里面密密麻麻地用圆珠笔记满了名字和住址。第一页最上面是田边泰子、一雄与一雄妻子的名字,下面则是帝都大学的吉仓副教授。
“请进来调查吧。”
“打扰了。”面对一雄的好意,室伏行了一礼,脱掉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