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雅春(2/2)
“披头士一直到最后一刻,还是在推出杰作之后才解散。”学生时代,在快餐店中,阿一热血澎湃地说道。
“明明队员间的感情已经那么差了。”森田森吾说道。
“努力将曲子编成组曲的保罗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已经想不起来说这句话的是谁,“想必是很想让四分五裂的队员再次凝聚在一起吧。”
青柳靠着墙壁,弯着膝盖,闭上双眼,并未刻意仔细聆听,但是音乐不停地被身体吸收。
失去了伙伴,一个人努力制作着组曲的保罗·麦卡特尼,其心中那份孤独感,仿佛覆盖在青柳的背上。荡气回肠的歌声缭绕在屋中,《golden sbers》震撼着青柳的五内。拉上了窗帘的窗外不知天色已变得多暗了,青柳忽然觉得,这个屋子以外的人听不见这歌声非常不可思议。
最后一首曲子《the end》的旋律响起,保罗、乔治、约翰依序表演吉他独奏。“嗯,三个人各有千秋呢。”阿一曾假充内行如此说道,其他人笑骂: “你真的听得出其中的差异吗?”
cd停止旋转,青柳立刻按了按音响的按钮,再次从第一首
《e tother》开始播放。
“你真的不是凶手吗?”儿岛安雄突然问道。青柳将脸转向他,见儿岛安雄正闭着眼睛,虽然已不再哭泣,脸上却依然残留着泪痕。
“我不是有能力做出那种事的大人物。”
“我没办法马上相信你,因为我一直认定你就是凶手。”
“我明白。”青柳说道,“我不是凶手,我是被冤枉的,但是你也有你的职责跟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虽然身为警察,但能力并没有受到肯定,何况也快退休了,他们认为你返回这个屋子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才把留守的工作交给我。”
“没想到你中了大奖啰,儿岛先生。”
披头士的歌声持续回响着。青柳与儿岛安雄的模样映照在关了电源的电视屏幕上。
“你父亲,真令人感动。”儿岛安雄说道。
“一点也不令人感动。儿岛先生,你有儿子吗?”
“年纪比你还大一点。”
“所以你才会被感动。”
“终究还是只有双亲才是永远的支持者。除非遇上什么特殊状况,否则我也一定相信我儿子。”儿岛安雄闭着眼睛说道。
“暗杀首相,应该有资格算是特殊状况了。”青柳说道。儿岛安雄难得露出了笑容,部分牙齿闪耀着银色光芒。“而且,刚刚我老爸提到的偷cd那件事,我是真的做了。”青柳说道。
“咦?”
“当时我被朋友怂恿,一时糊涂,我并不是被冤枉的。可见我老爸的直觉也不过如此。”青柳笑道,儿岛安雄也忍不住呵呵笑了。
接着,青柳闭上了双眼。他在脑中反复吟唱着“goldenset backhoward”,同时回想着那些令人怀念的过往。
“golden sber fill your eyes/siles awake you when you rise”
“金色梦乡”这样的字眼浮现在脑中。青柳不禁希望寻找可以温暖地包覆自己的阳光,希望在金色的阳光下安详地睡着。原本想要大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愤怒情绪逐渐平息了;想要抱怨“为什么是我遇到这种事”的冲动也被压抑了下来。青柳握起了拳头,脑中努力回想着父亲对电视台记者大呼小叫的那个滑稽的画面,跟自己比起来,老爸看起来还更像凶手。刚刚出现在电视上的父亲,就好像温暖的太阳,逐渐安抚了青柳的心。
“身为文明人,怎么可以被冲动牵着鼻子走呢?应该更冷静才对。”
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在脑中再次响起。“冷静地思考吧。”
自己手上到底有些什么武器?青柳静静地、慢慢地让心情归于平淡,就好像把一首首的曲子编成组曲,开始试着串联手边的所有讯息。眼角的余光看见稻井先生堆积起来的一个个纸箱旁,有一小捆细绳状的东西,似乎是手机用小型麦克风。青柳看着麦克风,脑子飞快转动。
当你醒来。
就在保罗·麦卡特尼唱到“golden sbers”之中的这一句时,青柳张开双眼,站起身,拿出手机。儿岛安雄讶异地转过头来。
青柳将左手凑向眼睛,将左手手腕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接着说:“有了。”
“什么有了?”儿岛安雄抬头望着青柳问道。
青柳指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着早上所写的十一个数字。“字迹没消失,是个好兆头。”接着在手机上按下了这串数字。
脸上泪痕未干的儿岛安雄张口,愣愣地看着青柳。青柳数着通话铃声的次数,正犹豫着该在第几声放弃时,另一头已传来说话声:“嗨,在下矢矢矢矢岛。”听见这么轻浮又有节奏感的语气,青柳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好笑。
“这么接电话,以后恐怕大家会认为电视台的人都像你这么开朗呢。”青柳带着笑意半认真地对他提出忠告。
“您是哪位?”
“青柳雅春。”
“啊!”矢岛忽然大叫一声,接着一阵乒乓声响,矢岛的声音消失了,然后又是一连串的慌乱杂音过后,才又传来说话声:“抱歉,刚刚手机掉了,我是矢岛。”讲话方式突然变得像一个严肃的上班族。
“不是矢矢矢矢岛先生吗?”
“那个是……”矢岛听起来充满了羞愧与懊悔,“一种仪式,或者该说是应事务需要的手段。”
“贵台有很多个矢岛吗?”青柳拼命忍住笑意,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却还是笑得出来。“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习惯与信赖。”森田森吾说过的这句话掠过脑海。
喂,森田,人类最大的武器应该是“笑”吧?好想对森田森吾这么说。不管遭遇多大的困难,不管陷入多悲惨的状况,如果能够一笑,就会有重新充电的感觉。
“光是我们局里就有三个人姓矢岛。”矢岛辩解着, “我这么做是为了好区分。”
“好了,这种事情不必多解释了。”青柳说道,“我早上曾经打电话到你们部门。”
“我记得,你叫我们不要通报警察。”
“你真的相信我就是青柳雅春本人吗?”
“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基本上我是相信的。”矢岛的实际年龄恐怕比第一次对话时的感觉还要年轻,声音中充满了朝气与干劲。
“老实说,我打电话给你,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想也是。”
“我早上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们能够在节目上播出我的声音,让我有机会向观众说明我遇到的事,包括我的清白、周遭许多人因为这件事而遭连累的详情,以及……”
“真凶的姓名吗?”
青柳顿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老实地说: “我不知道真凶是谁。”然后又微微加强了语气说: “矢岛先生,这个事件没那么单纯。”青柳不停地提醒自己,千万要保持冷静。 “凶手并非个人。”
“难道你想说,凶手是个神秘的组织?”
“一点儿也不神秘的组织。”青柳回答。视线一转,看见儿岛安雄正忧心忡忡望着自己,关心事情的发展。“总之,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该怎么做呢?当然,能够播放你的声音对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因为我可以提高收视率?”青柳自嘲地说道。
“假使你到摄影棚来,我们就非得报警不可。当然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但最近我们电视台的高层都很谨慎,何况这次警方的态度又特别强硬……”
“明天,我会站出来。”矢岛还没说完,青柳已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出现在市区内的某个地点,能不能请你们先架好摄影机?我会告诉警方我要投降,观众应该也会很感兴趣。”矢岛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脑中整理着青柳的要求。“你要站出来?在哪里?”
“地点我再想想,应该会选择市区内某个空旷的地方。警方想必会封锁现场,禁止摄影,所以这个地点必须从远处也能够一览无遗。”
“你要在那个地点现身?”
“警方应该会将那里包围起来。”
“你希望我们把你被逮捕的过程拍下来?”
“遭到警方包围时,我会以手机打电话给你,能不能请你将通话内容以实时转播的方式播出?”
“手机?”矢岛的声音越来越宏亮。
青柳突然感到不安,不晓得说那么多会不会有危险。虽然警方应该还未掌握到这部手机的号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早已遭到监听。事到如今,再遇上任何状况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在警方的包围下,我所说的话,观众应该不会认为是假的吧?你不这么觉得吗?以实况转播的方式出现在电视上的人所说的言论,应该具有蛮大的说服力。”
青柳为了将自己的声音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传达给社会大众,烦恼了好久,最后才决定采用这个方法。既然亲自走进电视台实在太危险,录下来的声音又可能会被断章取义,那么只能采取户外的实时转播了。
“在前往那个地点之前,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会使用手机麦克风,让手机保持通话状态,所以当我来到警方面前时,你那边应该还是可以听得见我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希望把手机通话内容直接播放出来?”
“就技术上来说,做得到吗?”
“应该可以。”矢岛回答。语气显得相当兴奋,似乎有着排除万难也要达成的决心。“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
“也只能乖乖被逮捕了。但是,如果我说的话被播出去后能够引起观众的怀疑,让大家开始认为这个事件并不单纯,或许我在遭到逮捕后会有转机出现。就算被认定是杀死首相的凶手,应该也不会立刻被判处死刑。为此,我希望越多人听见我的声音越好,所以才主动安排这么一个让自己受到世人注目的场面。”
“我想帮你!”矢岛以惊人的气势喊道,青柳感觉耳膜仿佛要被刺穿,不禁苦笑着将手机暂时拿远,过了一会儿才又凑近,说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 “而且在摄影机的拍摄下,警察也不敢随便对我开枪。”
假如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是奥斯瓦尔德,很有可能会在现身的一瞬间便被抹杀。策划了这整个事件的人,一定不想听自己说任何一句话,也不想让真相大白,他们一定想找机会杀死自己,就好像杰克·卢比杀死奥斯瓦尔德。“所以我必须要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好让更多的民众目睹整个经过。”
矢岛再次陷入沉默,或许是在烦恼着该不该接受这个提案吧。但是,青柳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毕竟这个计划对包含矢岛在内的所有电视台人员几乎没有任何风险,如果拒绝了这件事而让其他电视台捡便宜,肯定是个大失策。
“青柳先生,”过了一会,矢岛开口说, “我接受这个提案。”
“谢谢你。”
“明天几点?摄影机要对准哪里?”
“一大早,说不定是天还没亮的时候。”
“什么?”矢岛吃了一惊,似乎整个人跳了起来。这也难怪,距离明天清晨只剩下不到半天的时间。
“今天之内,我会再跟你联络。”
“好吧,我明白了。”矢岛说道。最后,他还吞吞吐吐地说:“或许这么说很无情,但这个提案确实对我们来说没什么风险。”
真是老实人,青柳心想。
青柳挂了电话之后,看见儿岛安雄依然直盯着自己。“你有什么打算?”儿岛安雄问道。
“就像你刚刚听到的,明天早上,我会向警方自首。但我可不想被一枪打死。”
“警察是不会胡乱开枪的。”儿岛安雄反射性地回答。“会开枪。”青柳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声音大得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又压低音量重复了一次: “会开枪的。”
“儿岛先生,我不想说你们警察的坏话,但是这次的事件真的很不寻常。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应该比你清楚,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有很多人根本不希望逮捕我,只想一枪将我打死,好让我闭嘴。”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凶手。一旦我被逮捕,说出来的话会对他们很不利,所以他们希望我以嫌犯的身份被杀死。”
“一大清早就采取行动?”时间的仓促,似乎也令儿岛安雄颇为惊讶。
“一旦准备就绪,当然是早点行动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青柳一边想着在早晨来临之前必须完成哪些事情,一边说道。
儿岛安雄皱起了眉头,以正看着诡异事物的眼神望着青柳。他刚刚才被青柳的父亲所感动,宛如一个看着感伤电影流下眼泪的纯真青年,如今却又充满了身为警察的使命感,喃喃地说: “我真是摸不透你。”
“儿岛先生,请你再忍耐一下吧,明天我就离开了。”
儿岛安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啊”的一声,就像猛然想起忘了带作业的小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假装的。
“再不联络可不妙了。”儿岛安雄看着自己的腰间说道。
“联络?”
“虽然我快退休了,能力也不受肯定,但毕竟还是搜查人员之一,既然在这里留守,晚上必须打电话回报状况。他们或许会主动打来,但为了不被怀疑,还是我打过去比较好。不过,搜查本部现在应该忙得一团乱,说不定早就忘记我还留守在这间公寓的事了。”
“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没错,而且他们本来还说半夜会有人来跟我换班。不如让我打电话过去,除了告诉他们这里没有异常之外,同时也说我愿意留守一晚,如何?现在人手严重不足,他们应该会很开心省了一件事。”
青柳毫不犹豫地同意这个提议。“使用无线对讲机吗?”青柳一边望着儿岛安雄的皮带,一边说道, “不过,请原谅我不能解开你的手铐。”
“只要帮我拿起无线对讲机,放在地上就行了。”儿岛安雄认真地说道,接着他把铐着手铐的双手向前一伸,说: “我的手勉强能够移动,应该可以操纵无线对讲机,趴在地上说话。话说回来,我看你一脸满不在乎,难道不怕我在联络同伴时,大叫‘青柳雅春就在这里’吗?”
“怕是怕,不过儿岛先生,人类最大的武器,是信赖。”
儿岛安雄愣了一下,心里不知是想着“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傻子”,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胆识的人”。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怎么不帮我把手铐解开?”
“唉。”青柳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心里正觉得不妙,祈祷你不要说出这句话呢。”
“我想也是。”儿岛安雄笑道。
“在你回报的同时,我也想顺便再打一通电话。”青柳指着屋内走廊说道。
“你不想听听我说了什么?”
“我相信你。”青柳半开玩笑地说道,接着便离开了房间。来到走廊上,回头一看,儿岛安雄正趴在地上,一边踢开散落在地板上的纸箱,一边努力将脸凑向无线对讲机。这种旁人看来相当滑稽的姿势,对本人来说一定非常别扭,青柳不禁对他感到抱歉。
青柳来到走廊上,走进厕所,看见镜中的自己竟是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虽不到万念俱灰的程度,但忧愁已经在眼睛周围、嘴角、眉心等处刻画出阴影。他试着勉强挤出笑容,看见镜中的自己表情扭曲。
这么难看的笑容,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他将手伸进背包口袋,取出稍早之前塞进去的纸片,依照那张原本用来包章鱼烧的纸背上所写的电话号码,用右手迅速按下手机按键。
通话铃声持续响着。对方迟迟没接电话,青柳正想要回到走廊上看看房间内儿岛安雄的状况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喂喂?久等了,是我。”
“保土谷先生?我是青柳。”狭窄厕所里的说话声,微微带来了回声。
“喔喔,没想到是你。”
“我想请教有关下水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