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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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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翁迪娜,”我对她说道,“修道院神父说的那些虔诚的训言,你有没有用心听过?翁迪娜,你可是个有理智、有灵魂的人,宗教应该成为你人生道路的指引!”

就这样,我尽力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履行父亲的职责,向她发出谆谆教诲。可就在此时,翁迪娜突然跳入水中,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深感惊恐,便急忙回到她的住处,找人帮忙。大家对我说,这完全不值得担心,因为山下有无数的洞穴,洞穴与洞穴之间还有拱洞彼此相连,翁迪娜对这地下的通道熟稔于心。她常常会潜入水中,消失不见,一般总要过几个小时才会回来。果然,没等太久,她就回来了,但这一次我放弃了对她的说教。正如我之前所说,翁迪娜是个不乏聪明才智的姑娘,但她自小孤独,完全是在放任自流的环境中长大的,她对俗世的事理人情根本没有一点概念。

几天后,一位僧侣以女公爵或者更准确地说以曼努埃拉院长的名义来看我。他取出一条看起来像是她佩戴的头巾给我看,然后表示要带我去见她。我们沿着海岸一路前行,来到瓜迪亚纳河[4]的入海口。我们随后转道西行,抵达阿尔加维,并最终进入桑托谷修道院。修道院基本上已经建设完毕。女院长带着一贯的高傲神情,在会客室里接待了我。不过,等陪同们全都走开后,她内心的激动就再也无法掩饰了。她昔日的宏伟梦想早已灰飞烟灭,唯一保留在她心中的,是对那一去不复返的爱的怀念和怅惘。我想和她谈谈翁迪娜,但女院长一边叹着气,一边求我把这个话题留到第二天再说。

“我们还是来谈谈您吧,”她对我说道,“您的朋友们都没有忘记您。您的财产通过他们的手,现在已经翻了一番,眼下要确定的是,您该以什么名字取回这些财产。您不可能再自称卡斯特利侯爵了,参加过加泰罗尼亚起义的人,国王是不会原谅的。”

我们就这件事讨论了很久,但并没能得出最终的结论。几天后,曼努埃拉交给我一封奥地利大使写给她的密件。对方用奉承的口气建议我返回维也纳。我承认,在我一生当中,难得遇到这样让我深感幸福的事。我曾忠心耿耿地为皇帝效力,他对我存有感激之心,这对我来说就是最为甜蜜的回报了。

不过,我不会为了一些虚妄的希望而迷途不知归路,朝廷的习气我实在是太了解了。当年我得到大公的宠幸,旁人全能坦然接受,那只是因为他当时还在为王位而战,看起来也前景渺茫。可他现在已成为基督教世界里的头号君主,我一旦回到他身边辅佐他,旁人是不会容下我的。有一位奥地利贵族让我尤为担心,过去他一直有陷害我的想法,此人是阿尔特海姆伯爵,将来他必定是个执掌大权的人物。尽管如此,我还是去了维也纳,跪倒在使徒陛下的面前,亲吻了他的双膝。皇帝陛下屈尊和我一起探讨了我名字的问题,他觉得还是保留卡斯特利的名字为佳,不必用回我的本名。他随后为我提供了帝国里的一个高级职位。他的好意让我深为感动,但有一种神秘的预感告诉我,这样的优待我不会享受太久。

在这段时期,有一些西班牙贵族永远地离开了祖国,移居奥地利。在他们当中,有拉里奥斯、奥亚斯、巴斯克斯、塔鲁加等几位伯爵,还有其他一些人士。我和这些人都很熟,而他们都催促我说,我应该以他们为榜样,就此定居下来。这其实也是我的想法,但正如我之前对诸位所说,我有一些躲在暗处的敌人,他们一直在监视我。我那次觐见皇帝时的全程对话都被他们掌握了,他们迅速将谈话内容转告给西班牙驻奥大使。大使认为,设计迫害我,是他作为外交使节的职责。当时有几项重要的会谈正谈到关键时刻,大使一方面为会谈制造障碍,另一方面把矛盾转嫁到我身上来。大家都觉得,会谈突然受阻,与我和我以前扮演的角色有关。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我很快注意到,我的处境发生了彻底转变。我的存在看起来妨碍了朝中的各位大臣。其实,在来维也纳之前,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转变,因此我也没有过度伤心。我请求皇帝最后一次召见我,以作辞别。我的请求被接受了,召见过程中什么事都没谈,我随后就去了伦敦。又过了几年,我才回到西班牙。

和修道院女院长重逢时,我发现她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堂胡安,”她对我说道,“岁月把我改变成什么模样,您都看到了。我的人生对我来说已不再有任何吸引力,而且我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就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上天啊!这些年来,我亏欠您的实在是太多了,您有无数理由可以指责我!听我说一件事:我的女儿带着不信神明的身份去世了,而我的外孙女是穆斯林。请您把这封信拿去读一读吧!”说罢这番话,她递给我一封乌泽达写来的信,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院长女士:

在我到摩尔人的洞穴里拜访时,我听说有位女子想和我交谈。她将我带到她的住处,然后对我说道:“星相学家大人,您什么都知道,所以我想请您解释一件我儿子遇到的奇事。有一次,他在我们这片山区的隘口和深渊里走了一整天,然后发现一片令人神往的水域。他遇上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他虽然真的把她当作了仙女,但还是当即爱上了她。我儿子现在出远门了,他求我不惜一切代价弄清楚这件神秘的事。”

那个摩尔女人的原话就是这样,我一听她说完就马上猜到,那个仙女正是我们的翁迪娜。确实,她喜欢先跑进一个洞穴,然后消失不见,接着又在湖的另一侧再度现身。为了使那个摩尔女人平静下来,我对她说了些毫无意义的空话,然后就自己去了湖畔。我想从翁迪娜那里问出个究竟,但都是白费劲,女士,您是知道的,她是个厌恶说话的人。但我很快就没有再苦苦追问她的必要了:她体形的变化泄露了她的秘密。我将她带进城堡,她在城堡里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是,她一心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湖边,因此,在生下女儿后她就逃出城堡,重新过起她以前的野蛮人生活。几天后,她就患病去世了。我不想对您隐瞒任何事情,就我所能回忆的情况来说,翁迪娜生前从未对任何一种宗教表露过兴趣。至于她的女儿,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血统极为纯正的摩尔人,毫无疑问,孩子将来会成为穆斯林。

“您可以想象,堂胡安,”女公爵带着失望到极点的口气补充道,“这件事让我多么难过。我的女儿带着不信神明的身份去世了!而我的外孙女也做不了基督徒。无所不能的上帝啊,您对我的惩罚实在是太过严厉了!”

说完这最后一段情节,吉普赛人首领提醒众人夜色已深。接着,他就与自己的手下会合,而我们也各自休息去了。

[1] 原注:约瑟夫一世(1678-1711),1705年即位。查理六世生于1685年,殁于1740年。

[2] 译注:1699年,匈牙利全境开始由神圣罗马帝国的哈布斯堡家族统治。

[3] 译注: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末期,法国已与英国、奥地利先后签署和约,但唯独加泰罗尼亚地区对和约毫不知情,孤军奋战,对抗法国、西班牙联军,直至1714年9月11日巴塞罗那被攻陷。

[4] 译注:瓜迪亚纳河是伊比利亚半岛最长的河流之一,源出西班牙中南部,经葡萄牙注入加的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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