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天（1/2）

第二天早上，我再次被派下矿井，采了和前一天差不多等量的金子。到了晚上，我去见族长，我的两个妻子依然在他身边。我请求他满足我的好奇心，向我解释一下困扰我的好几个问题，特别是他本人的传奇经历。

族长回答说，确实到了向我完全揭开秘密的时候了，他于是如此这般地讲述起来：

戈梅莱斯族长的故事

我是戈梅莱斯家族第一代族长马苏德·本·塔赫尔的第五十二位传人，戈梅莱斯宫城堡便是由他建立起来的，他总会在每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消失，然后到下一个星期五才回来。

您的两位表妹已经告诉过您一些事情，我想把她们说的内容补充完整，由此向您揭示我们的所有秘密。摩尔人产生在阿尔普哈拉斯山区定居的想法时，离他们来西班牙并没有几年。当时住在这些山谷里的部落是图尔杜利人，又称图尔德塔尼人[1]。这些当地居民把自己叫作“从塔尔西斯来的人”[2]，并自称过去曾在加的斯地区居住。他们依然使用本民族古代语言的一些表达方式，甚至还有自己的文字。他们的字母被西班牙人称作“desnocidas”，意思就是“不明文字”。在罗马以及后来的西哥特人统治时期，图尔德塔尼人缴纳大量的贡品，以此保留他们的自由和古老信仰。他们崇敬的是被他们称作“雅赫”的上帝[3]，并在一座叫“戈梅莱斯·雅赫”的山上奉献祭祀，所谓“戈梅莱斯·雅赫”，在他们的语言里，指的就是“雅赫山”。那些阿拉伯的征服者是基督徒的敌人，但他们更痛恨信异端宗教的人，或是被他们视作信异端宗教的人。

有一天，马苏德在城堡的地下拱洞里发现了一块石头，石头上写满古代文字。他把石头搬开，看到里面有一道旋梯通往山的深处。马苏德取了个火把，独自一人走下去。他发现了大大小小的房间，各式各样的通道和走廊，但他担心迷失方向，便半途折返了。第二天，他重新进入地下，这一次，他注意到自己脚下有一些闪闪发光的光滑亮片。他把这些亮片拾起来带回住处，经过验证，确信这些亮片都是纯金，他于是进行了第三次探险。他顺着金末的痕迹，来到你这几天工作的那个金矿矿脉。看到如此巨大的财源后，他目瞪口呆。他赶紧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采取各种他能想到的防范措施，让宝藏脱离其他所有人的视线。他派人在地下空间的入口修了座小清真寺，然后说自己想过隐修士的生活，在那里祷告、冥思。但实际上，他一直在矿脉边不知疲倦地工作，尽自己所能将这珍贵的金属采掘出来。工作的进展无比缓慢，因为他非但不能冒险找人帮忙，还要暗中弄到那些采矿时必备的钢制工具。

此时马苏德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单凭财富是获取不了任何权力的。世上所有君王拥有的黄金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面前的金子多。他付出了人们无法想象的努力来开采矿石，但他并不知道该如何用他的金子，也不知道该把金子藏在何处。

马苏德是先知的狂热信徒，也是阿里的狂热追随者。他相信，是先知本人指引他发现了这些金子，而先知赐予他这笔财富，是想让哈里发的职位重回自己的家族，也就是说，重归阿里的后人，并通过这一代代后人，让全世界都皈依伊斯兰教。这个想法从此成为他头脑中的坚定信念，他于是满腔热情地投入到这项事业中。巧的是，在这段时期，倭马亚家族在巴格达的统治已摇摇欲坠，很多人希望阿里的后人能重掌王权。不久，阿拔斯家族果真推翻了倭马亚王朝，但阿里的后人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好处。有一位倭马亚家族的成员甚至来到西班牙，做起了科尔多瓦的哈里发[4]。

马苏德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腹背受敌感，但还是有自己的办法精心掩饰，藏匿行踪。他甚至放弃了在短时间内实施自己计划的想法。不过，他只是换了种行动的方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放眼未来，做起了长期打算。他选了六位与自己同辈的部落长老，请他们庄严宣誓，然后向他们披露了金矿矿脉的秘密。他对他们说道：“这个宝藏我已经拥有十年了，不过，它没能让我获得一点利益。要是我年轻一些，我或许可以召集战士，通过金子和战剑来统治天下。但这个宝藏我发现得太晚了。那时候大家就很清楚，我是阿里的追随者，我要是想建立自己的派系，恐怕还没建立起来，就已经被人杀害了。我一直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的先知会让哈里发的职位重回自己的家族，到那个时候，全世界都会皈依他的宗教。时机尚未来到，但必须未雨绸缪。我与非洲保持着一些联系，在那里，我暗中给予阿里德家族[5]支持，不过，我们同样要壮大我们家族在西班牙的势力。首先，我们必须严守这个宝藏的秘密。我们不可以所有人都用一个姓氏。因此，我的表弟泽格里斯，将来你要带着你全家去格拉纳达定居。我家里的人全留在山里，保留戈梅莱斯的姓氏。其他几位，你们将来要去非洲，在那里娶法蒂玛家族[6]的女子为妻。我们必须给予年轻人特别的关怀，要试探他们的才智，让他们经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如果有朝一日，年轻人当中能出一位才能和勇气都出类拔萃的人物，那就可以建议他去推翻阿拔斯王朝，彻底铲除倭马亚王朝的余孽，然后让哈里发的职位重归阿里的后人。在我看来，未来的这位征服者应该享有马赫迪的称号，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第十二代伊玛目，先知所宣称的‘日出西方’将在他身上得到印证。”

以上便是马苏德的计划。他将计划写入一本书里，从此刻起，任何行动他都会征求这六位部落长老的意见。最后，他放弃自己的职位，把大族长的荣誉连同戈梅莱斯宫城堡都交给了其中一位长老。

经过八位族长的先后统治，泽格里斯家族和戈梅莱斯家族获取了西班牙最美丽的几块土地。其他几个家族则远赴非洲，一部分人担任了要职，与当地一些最强大的家族实现了联姻。

在伊斯兰历的第二个世纪末[7]，一位泽格里斯家族的成员大胆妄为地自称马赫迪，也就是说，他把自己当成了天经地义的首领。他在离突尼斯城不远的凯鲁万[8]定都，征服了摩尔人在非洲的全境，成为法蒂玛王朝哈里发世家的开创者[9]。戈梅莱斯宫城堡的族长运了很多金子给他，但另一方面，族长也必须前所未有地加强警惕，以防秘密泄露，因为基督徒开始在西班牙占上风，大家都很担心戈梅莱斯宫城堡会陷落到基督徒手中。很快，族长又有了新的烦恼：阿本瑟拉赫家族[10]的地位迅速上升，这个家族当时与我们是敌对的关系，他们的思想与我们截然相反。泽格里斯和戈梅莱斯两个家族性情粗犷，保守封闭，但一心想传播自己的信仰。阿本瑟拉赫家族则性情温和，喜欢向女性献殷勤，与基督徒一直保持着友谊。他们探听出我们的一部分秘密，给我们制造了无数陷阱。

马赫迪的后人征服了埃及[11]，在叙利亚和波斯也得到认可。阿拔斯家族的势力崩塌，塞尔柱突厥人的首领占领了巴格达[12]。尽管如此，阿里的学说传播范围依然极为有限，逊尼派一直保持着统治地位。

在西班牙，阿本瑟拉赫家族逐渐带坏了整个社会的风气。女人在公开露面时不再戴面纱，男人拜倒在女人脚下追求她们。戈梅莱斯宫的那些族长不再离开城堡，也不再接触金子。事态发展到最后，为了拯救信仰、拯救王国，泽格里斯家族和戈梅莱斯家族终于有人结成联盟，反对阿本瑟拉赫家族。在自己的阿尔罕布拉宫的“狮庭”内，阿本瑟拉赫家族遭到一场屠杀[13]。

这一悲惨事件使格拉纳达失去了它相当重要的一支守卫力量，也加速了它的灭亡。阿尔普哈拉斯山谷里的人随着整个国家归附了胜利者。戈梅莱斯宫的族长毁掉他的城堡，躲到你曾经去过的佐托兄弟所在的地下空间避难。六位部落长老也带着各自的家人，和族长一起藏进地下深处，剩下的人则躲入通往其他山谷的邻近洞穴。

泽格里斯家族和戈梅莱斯家族里有些人选择了信奉基督教，或者说，装出改宗的样子。莫罗家族便是其中的一支。他们过去在格拉纳达经营一家商号，后来，家族里还有成员发展为西班牙朝廷的御用银行家。他们不必担心资金匮乏的问题，因为他们可以动用地下的所有财宝。与非洲的往来特别是与突尼斯王国的联系，一直没有断。直到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统治时代，一切都按部就班、顺利无阻。先知的律法虽然在亚洲不似哈里发帝国时期那样光芒四射，但在欧洲得到广泛传播，这要归功于奥斯曼帝国的征服扩张。

不和与争斗毁掉了地上的一切。而在这一时期，同样的问题在地下世界也就是我们的洞穴里也出现了。狭小的空间让矛盾冲突变得格外激烈。瑟菲和比拉争夺族长的宝座，这个宝座当然是值得觊觎的，因为占有它就意味着掌控了取之不尽的金矿。瑟菲眼见自己势单力薄，便想与基督徒联手，比拉将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随后，比拉对安全防范问题进行了一次总规划。洞穴的秘密被写在一张羊皮纸上，内容分成六个部分，每一部分都被切割成一条竖幅。于是，要想知道完整的秘密，只有集齐六条竖幅才能办到。六位部落长老每人各取一条竖幅，他们只能自己保管，绝不可以转交他人，否则会被处死。六个人都将竖幅缠在自己的右肩上。比拉对洞穴内部和洞穴附近的居民都掌握着生杀大权。他刺进瑟菲胸膛的那把匕首成为他强权的象征，后来还传给了他的继任者。比拉就这样在洞穴世界建立起他的暴政。此后，他坚持不懈地投入大量精力，参与非洲事务。在非洲，戈梅莱斯家族已经成功赢得几个王位，他们在塔鲁丹特和特莱姆森[14]实现了统治。但非洲人的性情并不专一，他们聆听的，还是主导自己情感的声音。在世界的这一部分，戈梅莱斯家族的行动从未取得过预想中的成功。

在这一时期，留在西班牙的摩尔人开始受到迫害。比拉非常敏锐地利用了时局的变化。他极为机智地开辟渠道，在洞穴世界与政府高层人士之间建立起一种互助互利的体系。这些高层人士自以为只是保护了几个想过平静生活的摩尔人家族，但实际上，族长在对他们慷慨回报的同时，他们也为族长实施自己的计划提供了方便。此外，我还在家族的年鉴里看到过这样一条记录：比拉推行了或者说重建了对年轻人的考查计划，通过重重考验，让年轻人展示出自己坚定不移的品格。要知道，在比拉之前，这种考查计划早已被淡忘了。

此后不久，摩尔人开始遭到驱逐。当时洞穴里的族长名叫卡德尔，他是一位智者。他想尽办法，来保障洞穴居民的安全。银行业巨头莫罗家族创建了一个由显贵组成的慈善机构，显贵们做出一副怜悯摩尔人的姿态，并以此为掩饰，提供了无数服务，也赢得了巨额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