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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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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培东非常认真地听着,又像在非常认真地想着,始终是一脸匪夷所思的神态,不时用几乎看不出的动作幅度微摇着头。

方步亭其实也就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罢了。他也知道一直兼任银行襄理的这个妹夫,在金融运作上是把好手,但说到政治,此人一直迟钝。真正能做商量的,便只有等自己那个小儿子方孟韦了。

墙边的大座钟敲了十下,方孟韦的声音这才终于在门外传来。

“父亲。”方孟韦每次到洋楼二层父亲起居兼办公的要室门边都要先叫了,等父亲唤他才能进门。

方步亭立刻对谢培东说:“你继续跟南京方面联系,只问崔中石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都做了什么。”这时才对门外的方孟韦说道,“进来吧。”

方孟韦一直等谢培东走了出来,在门边又礼貌地叫了一声“姑爹”,这才走进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7月炎日,望着儿子依然一身笔挺的装束,满脸渗汗,方步亭亲自走到了一直盛有一盆干净清水的洗脸架前,拿起了架上那块雪白的毛巾在水里浸湿了又拧干,这才向儿子递去:“擦擦汗。”

多少年的默契,每当父亲对自己表示关爱时,方孟韦都是默默等着接受,这时快步走了过去双手接过了毛巾,解开衣领上的风纪扣,认真地把脸上的汗擦了,又把毛巾还给父亲。待父亲将毛巾在脸盆里搓洗拧干搭好的空当,他已经给父亲那把紫砂茶壶里续上了水,双手递了过去。

方步亭接过茶壶却没喝,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沉默在那里没有说话。

每当这般情景,方孟韦就知道父亲有更深的话要对自己说了,而且一定又会像打小以来一样,先念一首古人的诗——“不学诗,无以言”,多少代便是方家训子的方式——方孟韦轻轻走到父亲背后,在他的肩背上按摩起来。

方步亭果然念着古人的诗句开头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次念完这首诗他没像往常那样停住,留点时间让儿子静静地琢磨后再说话,而是接着说:“李贺的这首诗,这几天我反复看了好些遍,一千多年了,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是为今天写的。尤其那句‘半卷红旗临易水’,怎么看怎么像共产党的军队打到了保定。接下来打哪儿呢?自然是北平。我管着银行,知道蒋先生筑不了黄金台。傅作义会为他死守北平吗?就是愿意死守,又能够守得住吗?昨天的事是怎么闹起来的?那么多人真的都是共产党?没有饭吃,没有书读,贪了的还要贪,窟窿大了补不了了就将东北的学生往外赶,还要抓人服兵役,闹事都是逼出来的。又号称进入了宪政时期,搞的还是军政那一套!不要说老百姓了,连你爹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国事不堪问了。”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方孟韦知道,下面父亲要说的必是更不堪问的家事了,按摩的手放轻了,静静地等听下文。

方步亭:“你没有再抓人吧?”

方孟韦答道:“没有。”

方步亭:“不要再抓人了,不到万不得已更不能杀人。尤其是对学生,各人的儿女各人疼啊。”

这是要说到大哥的事了,方孟韦肃穆地答道:“是。”

“你那个大哥,虽不认我这个父亲,可别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通共嫌疑的大案,你居然也瞒着我,打着我的牌子在背后活动。”果然,方步亭切入了核心话题,语气也严厉了。

“大哥不会是共产党。”这句话方孟韦是早就想好的,立刻回道,“大哥的为人您知道,我也知道,从来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共产党不会要他那样的人。”

“哪个共产党告诉你不要他那样的人?”方步亭摆掉方孟韦按肩背的手。

方孟韦:“您既然过问了,儿子全告诉您。南京那边托的是中统的徐主任。审大哥的案子,中统那边就是徐主任负责。他把大哥这些年所有的情况都做了调查,没有任何通共嫌疑。”

“崔中石现在在中统方面活动?”方步亭的语气更严峻了,猛转过头望向儿子,“崔中石这几次去南京救你大哥,是你主动托的他,还是他主动找的你,给你出的主意?”

方孟韦一愣。

方步亭:“慢慢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在中统干过那么多年,我问你一句,共产党搞策反,都是怎样发展党员,怎样联系?”

方孟韦:“多数都是单线。”

方步亭:“如果你大哥是共产党,而发展他的这个单线又是我身边的人,中统那边能查出来吗?”

方孟韦这才明白父亲眼神和语气中透出的寒峻:“父亲,您怀疑崔副主任是共产党?”

这倒将方步亭问住了。银行为走私倒卖物资暗中走账的事,他是绝不能跟儿子说的。因此怀疑崔中石将经济情报透露出去的话当然也不能说,可对崔中石的怀疑又不能不跟这个小儿子说:“要是忘记了,再回去翻翻你在中统的手册,上面有没有一条写着,‘共产党尤其是周恩来最擅长下闲棋、烧冷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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