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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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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天道公平!别看他疯癫,可给他自己起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呢。有时,他也会写成孔平〔17〕。你可不要小瞧他,他说世人都陷进迷途,一定要把世人拯救出来,所以不断胡乱地给朋友或什么人发信呢。我也接到了四五封。有的信写得特别长,我还交了两次补欠邮资呢。”迷亭说。

〔17〕 日语公平与孔平同音。

“这样说来,寄给我的信也是老梅发来的啦。”主人说。

“也给你寄信来啦?这倒有趣。也是红信封吧?”迷亭说。

“唔,中间是条红道道,两边是白的,和普通的信封很不一样。”

“那个嘛,据说是特地托人从中国买来的。天之道乃白也,地之道亦白也,而人居于当中于是为红,这是表明豚仙的箴言的。”迷亭说。

“想不到这种信封还有许多考究哩。”主人说。

“别看他疯疯癫癫,倒是很费了番心思呢。而且虽然成了个疯子,看来讲究吃的嗜好还依然如故,每次信里总要提到一些吃的,你说怪不怪?给你的信里肯定也写了一些吃的东西吧。”迷亭说。

“唔,他信中提到海参。”主人说。

“老梅很喜欢吃海参嘛。当然要写上,还有什么?”迷亭问。

“此外,还写了河豚和朝鲜人参什么的。”主人说。

“河豚配上朝鲜人参当然好吃喽,大概他是想说:‘吃河豚中了毒,就让你煎上一剂朝鲜人参喝下去的吧。’”迷亭说。

“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主人说。

“是不是这个意思有什么关系。反正是疯子的胡说。就写了这些?”迷亭又问。

“还有,有这么一句:‘苦沙弥先生且坐吃茶’。”主人说。

“哈哈,且坐吃茶,有点太过分了。他肯定认为这样足可以治你一顿,使你无言可答。真有本领,真该为天道公平君喊万岁啦。”迷亭先生越说越感到有趣,大笑起来。当主人知道了他以相当的尊敬之念反复诵读过的这封信的寄信人,原来是个名实相符的疯子之后,感到最初付出的认真和苦心似乎白费了,从而气恼得很。同时一想到对于这样一个疯癫病人的文章,自己居然费尽心思去捉摸它的含义,又觉得怪不好意思;最后,他不能不怀疑自己既然对一个疯子的作品如此感铭,那么是不是自己的神经也多少有些异常呢。由于这种心理状态,又是生气,又是惭愧,又是担心自己的神经状态,这些交混在一起,使他坐在那里显出一种魂不守舍的样子。

就在这个当儿,有人用力地拉开最外面的格子门,皮靴在脱鞋台上发出了两声重重的响声。随后那人大声叫道:“主人在家吗?主人在家吗?”主人是轻易不肯站起来的,相反,迷亭却是个喜爱活动的人,他不等厨娘到门口去接待客人就嘴里说着“请进”,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去了。迷亭这个人到主人家里来,不打招呼就往里闯,固然不太好,但是他一旦进来,便像“书生”一般去接待来客,倒是很顶用的,不管迷亭如何不拘形迹,但他毕竟是客人,这位客人倒是迎到门口去了,而作为一家之主的苦沙弥先生,却稳坐在客厅里不动,是极不合道理的。如果是通常人,本来应该也跟着迷亭到房门口去露面,但这正是他之所以为苦沙弥先生之处。他满不在乎地仍然屁股没有离开坐垫,不过这种沉着和一般的沉着虽然表面的味道有些相似,而其实质却有很大差异。

到房门口去的迷亭似乎和来人不断地讲了些什么,然后向屋内大声嚷道:“喂,家主人,麻烦你来一趟吧。你不来办不了事儿。”主人无奈这才抄着手,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他一看,迷亭手里拿着一张名片,正半蹲着和来人答话。看来,他那姿势并不怎么体面。那张名片上印着警察厅刑事警官吉田虎藏字样。和这位虎藏君并排站着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高个子的汉子,穿着一身很帅的唐栈布的服装。奇怪的是,这个汉子也和主人一样抄着手,一声不响地站着。看他那面孔我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再仔细一看,不只是看见过,而且就是最近在半夜大驾光临把山药给偷去的那位梁上君子。我心想:“好家伙!今次公然白昼枉驾,从正门来了哩。”

“喂,这位是刑事警官,他抓到了前些日子的那个窃贼,说是让你到警察那里去一趟,因此特地来这儿的呢。”迷亭说。

看来,主人到了这时才终于弄明白了刑警来他家的理由,于是低下头去向小偷深深地行了个礼。这大概是因为窃贼要比那位刑警模样儿长得帅得多,所以主人立即把他错认成是刑警了。那个窃贼自然吃惊,他当然不好声明:“我就是小偷”,只好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当然还是抄着手。因为他戴着手铐呢,就是想伸出手来也不可能办到。按常情说,一看这种情况就该明白的,可我的这位主人却和当前一般人不同,有个一味崇敬官吏和警察的毛病。他认为官老爷的威风是极其可怕的。当然,从理论上讲,他也不是不明白,警察不过是老百姓拿钱雇来的“看家护院的”,但一到了实际的场合,却表现得极其顺从。主人的父亲在过去是小街道上的一名里正,一辈子对上边总是磕头如捣蒜。这一习惯也作为因果,传到了他儿子的身上。真使人不胜同情之至。

那个刑警似乎感到很可笑,便嘻嘻地笑着说:“明天上午九点钟之前,请到日本堤警察分局来一趟。失窃的都有哪些东西啊?”

“失窃的东西嘛……”主人虽然接了半句,可不巧得很,他已经记不得了,他所记得的,只有多多良三平君送来的那一小箱山药。本来他想,山药被偷走,实在算不了什么,不过自己既然已经说出了“失窃的东西嘛”这个开头,如果不继续说下去,就很可能被看成相声里的名叫“与太郎”的那个二百五,面子上不好看。如果是别人被盗,那还好说,明明自己被盗却回答不出个名堂来,岂不丢人?他想到这里,便狠了狠心,冒出了一句:“失窃的东西嘛……山药一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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