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 2(1/2)
出了夏洛特斯维尔,车窗上出现了雨点。西弗吉尼亚走到一半,雨下大了,盖住了整个挡风玻璃。玛丽琳停在路边关掉引擎,雨刷停止了清扫,玻璃上留下两条痕迹。时间是凌晨一点多,路上没有别的人。前方没有汽车尾灯,后视镜里也看不到头灯,只有成片的农田在路的一侧绵延。她关掉自己的车灯,靠在椅背上,这场雨下得真是痛快,她感觉自己好像倾尽全力地哭了一场。
她又想起了那座空房子,那些一生积攒下来的东西,现在恐怕已经进了旧货店或者垃圾场。她母亲的衣服可能穿在了陌生人身上,戒指套上了陌生人的手指。只有放在前排座位上的那本烹饪书幸存了下来。它是唯一值得保留的东西,玛丽琳提醒自己,那座房子里唯一留下母亲印迹的东西。
她如梦如醒,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叫喊:你母亲死了,最终,唯一值得纪念的就是她烹调的食物。玛丽琳忧心忡忡地想起她自己的人生:一连几个小时准备早饭、晚饭,把午饭放进干净的纸袋。给面包片抹花生酱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做鸡蛋需要那么长时间吗?单面煎的给詹姆斯,煮熟的给内斯,炒鸡蛋给莉迪亚。一位好妻子,应该掌握蛋的六种基本烹饪方式。她难过吗?是的。她难过。为鸡蛋难过。为一切难过。
她打开车门,来到马路上。
车外的噪音震耳欲聋,仿佛有几百万颗弹珠砸在锡皮屋顶上,几百万个广播电台同时发出嘶哑空白的背景音。她关上车门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了。她掀起头发,低下头,雨水向下流在皮肤上,传来刺痛的感觉,她斜靠在冷却罩上,展开双臂,让雨滴刺遍全身。
决不,她对自己发誓,我决不能活得像她那样。
她听到脑袋下方传来水滴敲打钢板的声音,仿佛细小的掌声,几百万双手在为她鼓掌。她张开嘴,让雨水流进嘴里,睁大眼睛,直视着倾盆而下的雨帘。
她脱下上衣、裙子、长袜和鞋,湿漉漉地堆在烹饪书旁边,好似一摊融化的冰淇淋。雨势变小了,光脚踩着的油门踏板质感坚硬。她发动车子,从后视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如此赤裸和狼狈,她没有觉得尴尬,反而赞赏地审视着自己白色内衣映衬下更加苍白闪光的皮肤。
决不,她再次想到,我决不能活得像她那样。
她驱车钻进夜幕,朝着家的方向开去,贴在她脖子后面的头发缓缓地流下了眼泪。
留在家里的詹姆斯任何一种鸡蛋的烹饪方式都不会。每天早晨,他都给孩子们麦片当早餐,然后发给每人三十美分,让他们中午在学校里自己买饭。“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内斯玩着他的电视餐盒上的锡纸,每天晚上都会问起。他母亲出门还不到一个星期,他又想吃水煮蛋了。“快回来了。”詹姆斯回答。玛丽琳没留下她母亲家的电话号码,而且,反正那个号码很快就要取消。“随时都会回来的。我们这个周末干点什么,嗯?”
他们决定到游泳池学蛙泳。莉迪亚还没学过游泳,所以,詹姆斯下午把她寄放在街对面的艾伦夫人家。过去的一周,他一直想和内斯度过一些父子独享的时间。他甚至想好了游泳课的开场白:胳膊一直放在水下,向外蹬腿,像这样。虽然詹姆斯本人在高中时是游泳运动员,但他没有得过奖牌;当其他人钻进获奖者的车里,去享用汉堡和奶昔以示庆贺时,他只能独自回家。现在,詹姆斯觉得内斯可能具备同样的游泳天赋,虽然他个子矮,但身体结实强壮。去年夏天的游泳课上,内斯学会了自由泳和漂浮,已经能游着从水底穿过游泳池。詹姆斯觉得,到了高中,内斯就会成为游泳队的明星、奖牌的包揽者、游泳比赛的王牌。赢得比赛之后,他将开车请大家吃饭——或者去做七十年代孩子们喜欢做的事情来庆祝。
那个星期六,他们来到泳池边,浅水区全是些玩“马可波罗”[8]的孩子;深水区有两个划水的大人。还没有地方练习蛙泳。詹姆斯推推儿子:“先进去和大家玩,等着泳池空出来。”
[8] 这是一种小孩之间的捉迷藏游戏,通常在游泳池进行。扮“鬼”的人会蒙上眼睛,去抓其他人。“鬼”会先喊:“马克!”躲起来的人回应:“波罗!”然后根据声音来判断玩伴的位置,被捉到的人就要轮换着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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