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明 · 2(1/2)
所幸没有挨到弹片。可是掀开褥子支起上半身一看,只见周围已成了一片火海。
“喂!快起来!快起来扑火!”我大声叫道,不仅是妻子,也想让附近趴伏着的人们全都听见,与此同时,扯起褥子从边上开始猛扑火焰。真是滑稽,火很快便被扑灭了。背上的孩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可能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事态,不哭不闹,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不松手。
“没有伤着吧?”
火势渐渐熄灭后,我赶紧走近妻子身边问。
“没事。”她沉静地答道,“要是就这样过去倒也罢。”
比起烧夷弹来,妻子更加害怕轰炸弹。
一家人随着众人转移到别处,休息了一阵,头顶上又飘落起火焰雨来。不仅是我们一家人,所有逃到农田来避难的人全都毫发无损,没有任何烧伤,听起来也许不可思议,得以生存下来的人头上仿佛总有一片神性笼罩着似的。大伙儿各自用褥子或者土块朝身边仍在燃烧的黏糊糊的油状东西扑打着,将其彻底扑灭,然后重新躺下来休息。
妻妹担心我们明天的食物,从甲府出发前往一里半以外的山中远亲家张罗吃的东西。我们全家则将一床褥子铺在地上,另一床褥子四个人一起盖,决定就在这儿过一夜。我累得够呛,不想再背着孩子到处逃遁了。孩子们从父母背上爬下来,被放在褥子上,已经甜甜地睡去,大人则愣愣怔怔地远眺着甲府上空升腾起的火光。飞机的轰鸣声渐渐听不到了。
“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吧?”
“是啊,也该完了吧。”
“家里大概也烧了吧?”
“谁知道呢,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
说到底肯定是没救的了,但是心里却仍然抱着一缕希望:要是出现奇迹,家还好好地挺立在那儿,会让人多么高兴啊。
“应该没希望了……”
“也许是吧。”
然而,心里那一缕希望依旧不愿彻底丢弃掉。
眼前有一户农家噼里啪啦地在燃烧,从开始烧起来到全部烧毁经过了好长时间,因为同屋顶、柱子等一起化作了灰烬的还有这户人家的历史。
夜空渐渐发白,天边现出微明。
我和妻子背着孩子来到村边一个没被彻底烧毁的国民学校,在二楼的教室里暂作休息。孩子们慢慢睁开眼睛醒来了。说是睁眼,女儿的眼皮仍旧肿得抬不起来,只能靠摸索着在讲坛爬上爬下。她对自己身上的变化,似乎还不懂得在意。
我把妻子和孩子们留在教室,自己跑出学校,想回去确认一下家中的情形究竟如何。道路两旁的房屋仍在燃烧,又是热气又是烟雾,走路也成了桩十分痛苦的事,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路上不停改道,绕了很多路才终于接近自家所在的地区。要是还留着,多么令人高兴呀。不,可是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啊,不要再抱期望了。——我自己劝说着自己,可脑海深处仍旧在不停祈祷,期愿万一之事的发生。
看见那黑色的板墙了。
啊,家还在!
可是,家已经只剩四面板墙,屋子等全都烧光了。废墟上,妻妹面色铁黑,呆呆地立在那儿。
“姐夫,孩子们呢?”
“都没事!”
“他们在哪儿?”
“在学校。”
“我这儿有饭团子,我只顾拼命跑,给你们带吃的来呢。”
“谢谢。”
“振作点嘛。对了,这儿土中埋的东西应该没什么要紧的,我们还有这么多东西,可以过好长时间都不用发愁了!”
“唉,要是再多埋点就好啦。”
“可以啦。有这么多东西,以后不管到哪儿哪怕受人照顾也完全不必自卑了,简直棒极了呢。我现在就拿吃的到学校去给他们吃,姐夫你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喏,这是饭团,多吃点吧。”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却拥有比四十岁男人——不,或许四十还不止哩——更加老成的一面,此时此刻显得非常沉得住气,而且可以指望得上。年届三十七却依旧毫不中用的姐夫,从烧焦的板墙上拆下一块木板,垫在屋后的空地上,一屁股盘腿坐下,大口吞咽起妻妹留下来的饭团子,全然束手无策。不知道是我脑子不好使,还是我生性不懂得忧虑,对于一家人今后的安身之计我竟几乎想也不去想,只有一件事情让我十分担忧,就是女儿的眼疾接下去怎么治才会好?
不久,妻子背着儿子,妻妹牵着女儿的手,一同回到废墟。
“是自己走来的吗?”我问低头向下的女儿。
“嗯。”她点点头。
“是吗?真是了不起,走了这么远的路哪。看,家里被烧了。”
“嗯。”又是点头。
我转身对妻子说道:“医生恐怕都不在了,她的眼睛可麻烦了。”
“早上用药水给洗了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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