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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本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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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冷。”江南依然无法摆脱空虚感以及对自己的厌恶。

“对不起,今天让你跑了一天。”

“没关系,我才对不起您呢。我……全身没力气。”

“别介意,你也累坏了。”岛田心平气和地宽慰江南。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着疲惫的双眼。“我也有种落空的感觉,不过在另一方面,又觉得不枉此行。”

“怎么说呢?”

“所谓的落空,是指有关吉川诚一的音讯。我原本以为吉川仍然活着,并且和妻子保持联系,可是看来他妻子已经彻底放弃了。”

“岛田先生,吉川失踪了半年,他妻子就认定他死亡,甚至举办了葬礼,您不认为其中有文章吗?”

“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可是我认为政子不像在说谎,反而像是个诚实善良的人。”

“是吗?”

“我看人很准的,也许这就是和尚的直觉吧。”岛田呵呵一笑,“总之,我的期望落空了——江南,给我一支烟。”

“烟?”江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问了一句。他从来没有见过岛田抽烟。

“七星烟可以吗?”

江南把烟盒递过去,岛田注视着前方,灵巧地抽出一支放进嘴里。

“我以前是个老烟枪,几年前肺出了毛病,之后就很少抽了,一天只抽一支——我在怠慢的生活中,唯独严格遵守着这一点。”

点燃之后,岛田惬意地吞云吐雾起来。

“说到收获,首先是青司的财产所剩不多这一点。如果这是真话,吉川是凶手的动机就很难成立了。”

“暗恋和枝夫人这一点呢?”

“这一点从最开始我就感觉很牵强。有一次和阿红谈起来,他曾经断定和枝夫人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还说吉川为人正直,不可能打夫人的主意——这点阿红和政子的意见相同。”

“岛田先生认为吉川不是凶手?”

“很有可能不是吉川。”

岛田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烟蒂扔进烟灰缸。

“另外一点,从今天的谈话中,我感觉青司和阿红交恶的原因在于和枝夫人。”

“和枝夫人?”

“假如她和别的男人有私情,那么这个对象不是吉川,而是阿红。”

“红次郎先生跟和枝夫人?”

“唔,仔细一想,很有可能。去年那起事件发生后,阿红悲痛欲绝,有一两个星期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现在回忆起来,他难过的不是青司,而是和枝夫人。”

“那么,岛田先生,事件的凶手是……”

“我有了一个想法,总有一天会告诉你……我们要把今天的成果告诉守须吧?”

“啊,是啊。”

江南看了一眼仪表盘,上面的时钟指着十点四十分。

沿着海岸通向o市的国道上,汽车稀稀落落。红色尾灯之间,庞大的黑色卡车向前行进着,平行的铁道线上只见长长的列车灯光……

“虽然他让我们打电话,不过反正是顺路,我们就去一趟吧。”

听到岛田充满期待的话语,江南似乎恢复了几分力气。

不知道岛田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江南的心思,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守须这个名字也很不错啊。”

4

“我本来以为你经过这一天,就会厌倦侦探游戏。”守须把茶包放进杯子,一边往里注水一边调侃,“想不到你并没有啊,是因为岛田先生和你在一起的缘故吧。”

“被你看破了。”江南难为情地笑了笑。

“侦探阁下,先让我洗耳恭听你的调查报告吧。”

江南把今天得到的信息简单明了地作了介绍。

“唔,原来如此。”

守须泡了第二杯红茶,没有放糖就一饮而尽。

“——那么,明天有什么打算吗,华生先生?”

“是啊,做什么呢?”江南在地板上躺下,疲倦地用一只手撑着头,“坦白说,我很失望。枯燥无聊的春假很漫长,我每晚都靠打麻将来消磨时间。就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死者的来信’,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正在我起劲的时候……”

“喂喂,别那么无聊,光顾着分析自己,冷落了岛田先生。”

岛田抓着瘦削的下巴,笑嘻嘻地说:“借这件事来打发时间不是很好吗?比起忙得没时间锻炼想象力要健康得多。我和江南一样,如果不是每天无所事事,这把年纪怎么能一头扎进这里面呢。总之,就是好管闲事,凡事都要弄个水落石出。对了,守须——”

“啊?”

“我想听听安乐椅侦探的意见。”

“我猜到您会这么问。”守须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昨天跟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这还谈不上推理,完全是我单方面的猜测,所以您不要太当真。”

“唔,江南没说错,你果然很谨慎。请讲。”

“我虽然谨慎,这个想法却很大胆。说不定,岛田先生和我想得一样呢。”

“有可能。”

“那我就说了。也就是——”守须把目光移到江南身上,“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角岛事件不就是弗朗西斯·里维斯总结的‘伯尔斯通诡计’吗? [2] ”

江南惊呼起来:“言下之意是青司果然还活着?”

“我不能肯定,只觉得有这个可能性。”守须一边泡第三杯红茶一边说,“北村夫妇被人用斧头击中头部后被火烧焦,虽然难以辨认,但还套用不上‘无脸尸体’这个诡计;和枝夫人除了左手消失不见,其他地方,也没有可疑之处。值得深究的倒是青司的尸体。

“我没说错吧——那具尸体全身被浇上灯油烧得面目全非,不仅是脸部,就算身体上有旧伤痕或者手术的疤痕,也几乎辨认不清。我不知道警察根据什么断定那是青司本人的尸体,但是我认为不能否认那具尸体是其他什么人的可能性。再者,同一时间,有一名园丁离奇失踪。岛田先生——”

“有何吩咐,名侦探?”

“你是不是已经调查了,青司和吉川成一的年龄和身高?”

“哈哈,不愧是守须啊,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岛田乐呵呵地说,“吉川和青司同岁,当时都是四十六岁,都是中等身材,血型也都是a型——从尸体里检测到的当然也是a型血。”

“您是怎么调查到的这些信息?”

“哦,没对你说过吗?我在警察内部有熟人——守须,假如中村青司和吉川诚一被调包了,你打算怎样解读这起事件?”

“是啊。首先——”守须把手搭在额头上,凝望着半空,“最早被杀害的是和枝夫人,推定死亡时间为十七日至十八日之间;而吉川抵达角岛后打电话给政子是十七日下午,我认为当时夫人已经被杀了。青司对追问夫人情况的吉川说了谎,称夫人卧病在床,实际上他让夫人喝下安眠药后勒死了她。

“青司担心事情败露,下定决心杀人灭口。他给北村夫妇和吉川喝下安眠药,把他们捆绑起来后,在十九日用斧头砍死了北村夫妇。接下来,他把昏睡的吉川搬到和枝夫人的房间,解开绳索,可能还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并且淋上灯油。最后,他一把火烧了房子,逃离了角岛。

“凶手青司就这样完成了和被害人吉川的调包,这是典型的‘无脸尸体’作案手法。不过,仍然有几点匪夷所思,我目前想到了四点。”

“唔,哪四点?”岛田催促他往下说。

“第一是动机。青司为什么要杀害共同生活了二十年的夫人呢?虽然可以解释为精神错乱,但也要有个精神错乱的原因才行啊。第二,昨天我也说过,就是失踪的左手。青司为什么要砍下夫人的手呢?他又怎样处理了这截断肢呢?第三,是犯罪时间的先后。他在十七日杀害了夫人,在二十日杀害了吉川,当中的这三天青司到底做了什么?最后,连杀四人的青司是如何逃离角岛的呢?他现在到底藏身在哪里呢?”

“基本上和我考虑的一致。”岛田说,“在你列举的疑点中,我至少能回答第一点。”

“杀害和枝夫人的动机吗?”

“对。当然,和你之前声明的一样,这也完全是我单方面的猜测。”

“——出于嫉妒吗?”

岛田抿着嘴,点了点头。

“即便是最普通的感情,在青司那种天才心中日积月累,也会发展为惊人的疯狂。江南——”

“什么事?”

“你记得吉川政子对中村千织的描述吗?”

“嗯,当然记得。”

“她说千织很少回角岛,没错吧?还说和枝夫人溺爱女儿,于是我问她青司对女儿怎么样。”

“她回答说青司不太喜欢孩子。”

“说明青司不疼爱女儿。”

“啊,对了,在千织的葬礼上,丧主的名字不是青司。”

“你们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吧?”

岛田轮流打量江南和守须。江南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守须却皱起眉头移开了视线。

“你认为千织不是青司的女儿?”

“没错,守须。”

“那么,千织是谁的女儿?”

“中村红次郎。据政子回忆,她和吉川结婚之前在蓝屋工作的时候,阿红经常前往角岛,说明他们兄弟关系并不差,而阿红突然不再去角岛,正好是千织出生的那段时间。怎么样,守须?”

“我难以判断。”守须把手伸向玻璃桌上的香烟盒,“所以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您顺便去了红次郎的家?”

“对,我本来打算探探阿红的口风。”

“岛田先生,”守须坐立不安地说道,“我认为您不应该这样做。”

“哦,何出此言?”岛田惊诧莫名。

“恕我放肆,无论岛田先生和红次郎先生是多么亲密的朋友,也不应该打听别人的私生活。”守须镇定地注视着岛田,“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畅所欲言无可厚非。可是,按照自己的推测去打探别人最不愿被人提及的隐私,我认为有失妥当。”

“可是,守须,提议当面拜访吉川诚一夫人的人可是你啊。”江南不甘地反驳。

守须叹息了一声。“我今天很后悔自己的失言,我一直纠结在好奇心和良心之间,昨天一时兴起——还是不应该以打听别人的私生活为乐。今天在山里面对佛像,我越发自责。”

说着,守须看了一眼画架,画布上的画已经用调色刀抹上了浓墨重彩。

“请原谅我的自说自话,岛田先生,我希望就此退出。我阐述了自己的推理,完成了安乐椅侦探的任务。”

岛田面不改色地说:“那么,你的结论是,青司仍然活着?”

“‘结论’这个说法并不恰当,我所说的无非是现在没有人指出的一种可能性。事实上,如果追问青司是否真的还在人世,我的回答是‘没有’。”

“那封信呢?你怎么解释?”

“大概是去了角岛的那些家伙中的某一个开的玩笑吧——喝茶吗?”

“不用了。”

守须在自己的杯子里倒满第四杯红茶。

“就算青司仍然活着,但千织是他并不疼爱、甚至是讨厌的女儿,他会写这封告发信吗?”

“啊——”

“另外,我认为长期在内心压制极端感情,其实是非常困难的。假设角岛事件的凶手是青司,他不仅对和枝夫人,而且对造成千织死亡的学生和弟弟红次郎先生也抱有杀意——杀意爆发杀害夫人之后,是不是应该在盛怒之下把红次郎和那些学生一起杀死呢?我不认为人的神经能强韧到如此地步,在隐身半年后散发威胁信开始复仇行动。”

“……”

“还有热水吗,守须?”

江南开口打岔的目的是不让无言以对的岛田太过难堪。

“没有了,我来烧吧。”

“不用,没有就算了。”

江南仰面躺在榻榻米上,双手抱在胸前。

“岛田先生和我都是闲人,你有你的原则,我们还是继续下去。”

“我没有命令你们停止。”守须的语气和缓了,“不过,我认为应该避免涉足别人内心不愿意被触碰的伤口。”

“我知道。”江南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地说,“角岛上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呢?”

他们当然无从知晓。

在相隔数条街道和一片大海的角岛上,杀意一触即发。

[1] 硫华是一种出现在地热区的矿物晶体,在日本被视为“汤之花”。

[2] 弗朗西斯·里维斯是美国的推理文学理论研究者。“伯尔斯通诡计”是一种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利用死者摆脱嫌疑的手法,因出现在某篇福尔摩斯故事中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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