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至少希望,今晚可以遗忘 · 5(1/2)
客厅的矮柜上有一瓶布纳哈本威士忌,那是他一年前喝剩下的。他走去厨房,拿了广口玻璃杯,从冰箱里取出几块冰块放进去。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威士忌倒进杯子时,冰块发出了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他用指尖搅动冰块后喝了一口,独特的香味从喉咙冲向鼻子。
他已经听不到熏子的哭声。熏子的悲伤不可能这么快消失,也许是她哭累了。他可以想象熏子趴在床上泪流满面的样子。
和昌把杯子放在桌上,再度打量室内。家具的位置和一年前完全一样,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原本放在矮柜上的彩绘盘收了起来,如今放了玩具电车。客厅角落的滑板车上印了知名卡通人物的脸,还有一辆幼儿可以跨坐在上面的车子。除了这些东西以外,还有娃娃、积木、球——到处都是玩具,显示这个家里有活泼的六岁女孩和四岁男孩。
和昌觉得,这是熏子为两个孩子打造的房间。她每天应该有很长时间都在这个房间,她一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不让两个孩子因为父亲的离开而产生失落感。
和昌听到“咔嗒”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熏子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上了t恤和长裙,头发凌乱,哭肿的双眼让人看了有些心疼。才短短几个小时,她似乎变瘦了。
“我也来喝一点儿。”熏子看着桌上的酒瓶,无力地说道。
“嗯,好啊。”
熏子走进客厅。虽然听到动静,但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不一会儿,她端着放了细长形的杯子、装了矿泉水的宝特瓶和冰桶的托盘走回客厅。
她在与和昌隔了桌角的位置坐了下来,默默地开始调兑水酒。她的动作很生硬,因为她原本就很少喝酒。
喝了一口兑水酒后,熏子吐了一口气。
“好奇怪的感觉,女儿目前是那种状态,我们夫妻竟然在这里喝酒,而且是即将离婚,正在分居的夫妻。”
这番自虐的话让和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默默喝着威士忌。
短暂的沉默后,熏子打破了沉默。
“难以置信,”她小声嘀咕道,“难以相信瑞穗竟然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我也是。和昌原本打算这么说,但把话吞了下去。回想这一年和瑞穗见面的次数,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熏子握紧酒杯,再度发出了呜咽,泪水顺着脸颊,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地上。她拿起旁边的面纸盒,擦了擦眼泪之后,也擦干了地上的水滴。
“我问你,”她说,“要怎么办?”
“你是说器官捐赠吗?”
“对啊,你不是为了讨论这件事才回家的吗?”
“是啊。”和昌注视着杯子。
熏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把器官移植到别人的身体上,就代表瑞穗的一部分还留在这个世上吗?”
“这取决于从哪个角度思考,更何况即使心脏或肾脏留下来,也无法保留她的灵魂,反而应该思考能不能认为对需要移植器官的人有帮助,让她的死更有意义。”
熏子把手放在额头上。
“说实话,我觉得能不能救陌生人一命,根本无所谓。虽然这种想法可能很自私。”
“我也一样,目前根本无法思考别人的事,而且听说我们也不会知道移植的对象。”
“是这样吗?”熏子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我记得是这样,所以,即使我们同意器官捐赠,也不知道那些器官去了哪里,最多只会告诉我们移植手术是否成功。”
“嗯。”熏子从鼻子发出这个声音后,陷入了沉思。
又是一阵沉默。
当和昌喝完第二杯威士忌时,熏子小声地开了口:“但是,至少可以认为,可能在这个世界上。”
“……什么意思?”
“也许可以认为,移植了她的心脏的人,或是她的肾脏的人,今天也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你觉得呢?”
“不知道,也许是这样吧。应该说,”和昌微微偏着头,“假设要捐赠瑞穗的器官,如果不这么想,就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吧。”
“是啊。”熏子小声嘀咕后,把冰桶里的冰块加在酒杯中,摇了摇头,“我没办法,现在还无法相信瑞穗死了这件事,却要决定这件事,未免太残酷了。”
和昌也有同感,而且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为什么自己和熏子要接受这样的考验?
他突然想起进藤的话——“而且应该也必须和其他人讨论后才能做决定”。
“要不要和大家讨论一下?”和昌问。
“大家是?”
“我们的父母,还有你妹妹。”
“哦。”熏子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是啊。”
“这么晚了,无法请他们来家里讨论,要不要分别打电话,听听他们的意见?”
“好啊……”熏子露出空洞的眼神看着和昌,“但要怎么开口?”
“这……”和昌舔了舔嘴唇,“就只能实话实说啊,你父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先告诉他们,目前已经无法起死回生,然后再和他们讨论器官捐赠的事。”
“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脑死的问题。”
“如果你说不清楚,可以由我来解释。”
“嗯,我先试试看。你要用家里的电话吗?”
“不,我用手机,你用家里的电话就好。”
“嗯,”熏子回答后站了起来,“我去卧室打电话。”
“好。”
熏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门口,但在走出客厅之前,转过头问:“你会恨我妈和美晴吗?会怪罪她们没有好好照顾瑞穗吗?”
熏子在问游泳池的事。
和昌摇了摇头:“我很了解她们,她们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所以我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老实说,我内心很想对她们发怒。”
和昌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表示同意,但随即再度表现出否定的态度:“即使当时是你我在场,我猜想应该也是相同的结果。”
熏子缓缓眨了眨眼睛,说了声:“谢谢。”走出了客厅。
和昌把刚才脱在一旁的上衣拿了过来,从内侧口袋里拿出手机。他打开电源,检查了电子邮件,发现又有几个新的邮件,但看起来都不是紧急的事。
他从通信簿中找出多津朗的号码,在拨电话之前,想了一下该如何开口。和昌的亲生父亲与熏子的父母不同,并不知道孙女发生了什么事。在医院的家属休息室时,他好几次想要打电话通知多津朗,但最后还是决定等有结果后再打,所以迟迟未通知多津朗。
和昌的母亲在十年前因为罹患食道癌离开了人世。她临死之前,都在为独生子迟迟不结婚感到遗憾,但和昌现在觉得这样反而比较好。因为母亲生前有点儿神经质,如果她还活着,一定无法接受溺爱的孙女突然死亡的事实,不是伤心过度,整天躺在床上,就是情绪失控地指责千鹤子和美晴。
和昌在脑海中整理了要说的话之后,拨打了电话。虽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七十五岁高龄的多津朗是个夜猫子,所以八成还没有上床睡觉。和昌结婚离家后不久,多津朗就卖了原本居住的透天厝,目前独自住在超高大厦公寓内。因为请了家事服务公司的人上门服务,所以生活并没有任何不自由。
铃声响了几次之后,电话接通了。
“喂?”电话中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
“是我,和昌。现在方便吗?”
“嗯,怎么了?”
和昌吞了口水之后开了口:“瑞穗今天发生了意外,她溺水,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他一口气说完这句话。
电话中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嗯,然后呢?”声音中已经没有刚才的从容。
“目前意识还没有清醒,医生认为不可能起死回生了。”
电话中传来“呃”的呻·吟。多津朗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否在调整呼吸。
“喂?”和昌叫了一声。
多津朗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之后问:“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儿尖锐。
和昌告诉他,目前正在加护病房救治,但只是采取延命措施而已,没有康复的可能,应该是脑死状态。
“怎么会?!”多津朗费力地挤出声音,“瑞穗怎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的声音中充满悲伤和愤怒。
“因为她碰到排水孔的网,手指被卡住了。至于真正原因,接下来会调查,只是目前并不是调查这些事的时候,必须先考虑下一步的事,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